“你不是纯正的人类。”百宝说。
床上的清目盲乖巧地点了下头,她重新躺回去,恢复睡眠的姿态,淡然道:“我的母亲是个魔族人。”
这时,百宝的神情变得格外紧张,“你不怕我吗?相较而言,我是真正的魔族。”
清目盲睁开无神的眼睛,笑道:“魔族会对人类存在感觉么?”
百宝看着她愣了一下,迟疑片刻,忽然会心一笑。
“我知道了。”
他从门槛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淡淡地说:“你早点睡,院中有张长凳,我去那里躺着就好。”
说罢,他很快把门合上,然后缓步走在院中。
清目盲的身上有一半的魔族血统,是魔族与人类的结合体。通常,这样的结合体被称为半魔人。
但半魔人的存活率极低,而且天生存在缺陷,很容易就夭折。清目盲的眼睛就是这天生的副作用,而且已经是最轻的副作用了。
她还能活多久?百宝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他印象中很少见过有魔族与人类的混血出现,因为这些人都会遭遇可怕的恶难,然后夭折,难以活到成年。
清目盲现今年纪大概也快十八了吧,应该也是处于最危险的时候了。
“她的身份暴露后,清奎杀死了她。因为是个丑闻,公输家族到处封锁消息,以免被波及,他们甚至收买了神徵人士各处散播谣言,造成了甯婳并非丞相干妹妹的传闻。”太子说道。
“原来如此。”环丰冷哼一声,“如此丑闻,我们就此作为……”
“不。”太子摇头,“这件事顶天也只是会让公输右难堪罢了,没什么用处。谷神应该也看出了她的身份,就和公输丹一样。”
“唉……”太子这时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教无类,有时候并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在下会多加留意的。”环渊抱手说。
“对了,沐王府安排的那三个人似乎不怎么靠谱。”环丰对那三人今日的表现明显不满。
当然他说的这些,太子又何尝不知。但他现在也只能说:“我相信喻郎的安排,喻真卿可非等闲之辈。”
第二天。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緜緜呵若存,用之不堇。”
教谕室内,两面屏风前的众位玄牝弟子诵声朗朗。
“何谓谷神?何谓不死?”谷神问向堂下学生。
沐雪非起身,道:“习习谷风,以阴以雨。谷者,生也。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阴阳不测谓之神,神用无方谓之圣。神者,变化之极也。谷神,谓之生命,谓之变化。不死,即不尽,即无穷。谷神不死,是生生不息,变化不止,恰如天道之变幻,流转无穷。”
谷神满意地点头,流露出欣慰的笑容。昨天他阐述了道宗的区别,而今天所要讲述的将是玄牝之宗。
“何谓玄牝?”
他把目光望向沐雪非,对这位亲传弟子,他一直抱有信心。由她作为引子,在这课堂上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鹜王咬着牙,心中十分不忿。他虽学玄牝,却并非谷神弟子,在这课堂上难免被沐雪非压上一头。
沐雪非继续回答:“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玄德,即为道也。牝为溪谷,溪谷纳川,不争而得,善下为王。故玄牝者,道善也。”
她的语气相当镇定,可见其道理深厚,即便是伏唯也不得不暗暗钦佩。
谷神这时微笑道:“万物有所生,而独知守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独知守其门。玄牝之所在即是天下之所在,緜緜不绝,若现若离,无穷无尽。”
百宝有些无聊。
他听不惯这些道理之类的东西,没听多久就开始神游了。他瞄了一眼白晨,发现他一直保持着端坐的姿态,看起来格外认真,手上还握着笔时而望向谷神的方向,时而低头划划数笔。
但当百宝把眼睛凑过去瞄上一眼后,才发现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在作笔记,而是在画小人,而且画得极丑。
他就知道这家伙不可能认真听课。江白那边则是早趴在书案上睡着了,连看的功夫都不用。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他现在看起来睡得挺香,口水都滩了大半个书案。
百宝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地把目光移向了角落里的安静女孩,清目盲。
尽管知道清目盲的半魔人身份,但他还没有问过她为何那时会出现在花队的箱子里。
花队的礼物是送给丞相府的,所以他有一个答案,清目盲其实是丞相的人。基于此,他昨夜才没有发问,因为他不想与她扯上关系。
来大学宫前,郡主沐雪非除了跟他们说了鹜王对太子的威胁,后面其实还说了丞相的威胁,他们这次是顶着两家的危险而来。
“等下跟伏唯说一声,给她安排个地方,让她搬离我那里才好。”他心里暗想。
这时清目盲忽然朝他“看”了过来,把他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清目盲是看不见的。
下课后,百宝借故自己先走,然后等着伏唯走在路上之时,一举冲出来拦下他,并把他拉到了一个角落里。
“百宝,你这是在干什么?”伏唯被百宝这神秘兮兮的手段弄得摸不清头脑。
“清目盲,那个清目盲住在我那里了!”百宝瞪着眼睛,同时尽可能压低声音,生怕被别人听到了。
“什么?!”伏唯表情有些惊讶,不过很快转变为疑惑,“可是,她不是有宿舍吗?她怎么会到你那里?”
“你说……她有宿舍?”百宝有点懵了,昨夜是清目盲亲口跟他说名单漏掉她的。
伏唯点头,“是的,昨夜我以为我记错了,所以特意去查了一下,发现清目同学确实是有宿舍的。”
“那她为什么……”百宝内心瞬间脑补出一万个故事出来。总是觉得,她不会是在用美人计来诱使他这位黑铁军的将军吧?那到底是高估了他,明明还用不着美人计。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伏唯摇头说,“每间宿舍都有编号,她的是十二街竹巷丙三,如果她是忘了,你便告知她一声。”
百宝只能答应。他回来时,清目盲还未回。
他再三思索,觉得清目盲必定是有意接近自己。不过今天他打算把伏唯说的话告诉她后,她总不见得会赖着不走吧。
“清目表妹,我就送到这里了。”门外响起熟悉的男声。
百宝耳朵一竖,凑到窗前,透过窗纸,看到小院门口正站着一对男女。
女的是清目盲,男的却是公输厘。
“表妹?”百宝有些惊讶,没想到公输厘居然是清目盲的表哥,她果然是丞相府的人。
清目盲轻巧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出两步,忽然站住,侧过脸来笑眯眯地说:“你还不走吗?”
公输厘站在门口,原本是一脸痴痴地看着,听到女孩的一句提醒,顿时醒了过来。
“啊,对了!”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身上摸出一把纸扇,递给女孩。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礼物?”女孩皱了皱眉,她虽然看不见,但伸手摸到了纸扇。一个贵公子送给女孩的礼物居然是一把纸扇,未免有些奇怪。
大概是感觉到了女孩的异样,公输厘立马有些讪然道:“都怪父亲,我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漂亮,星星月亮我都给你搬来……不过你别生气,这个可不是普通的纸扇,它上面有我给你写的诗。”
女孩嘴角微微扯出一点弧度,有点想笑但没有笑出来。
这时公输厘清了清嗓子,他知道女孩看不见,所以打算为她朗诵。
“有美一人,秀色绝世,其美兮,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吹我梦魂散,叶翠本羞眉。泛若云无情,风花乱我心。”
百宝有点想吐。
那个在院门上的大公子诵读的样子活像一只示爱的大公鸡,而且是一只目光猥琐的大公鸡。
“怎么样?”大公鸡念完后殷切地问,眼神无比炽烈。
清目盲终于是笑了出来。她一手捂着嘴,一手撑着腰,正好腰弯了下去,活脱是笑弯了腰。仿佛刚才公输厘念的不是诗,而是一个笑话。
公输厘脸色有些僵硬。
“都是些什么狗屁。”清目盲笑着说。
公输厘和躲在窗后的百宝同时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平时看着文弱的女孩会突然吐出一句脏话。
敢情这个所谓的诗,不是一般的烂。
女孩把纸扇塞回到公输厘手中,轻笑道:“句是好句,诗不成诗。我也算听过不少诗,但能让我喜欢的诗少之又少。原来我还想着怎么也夸奖几句,但还是算了。反正我也看不见你的大作,所以这把扇子你还是拿回去吧。”
“那……那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公输厘仍不死心。
女孩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扶着手肘,貌似在思考。忽然她头一歪,咧嘴笑道:“那可容易,你刚刚不是说了星星和月亮吗?那就都取来好了。”
公输厘脸一黑。他说的那些话明显是套话,他跟每个女孩都这么说。
看着清目盲笑眯眯地对着他,他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在戏弄我么?”他的声音冷了不少。
清目盲咧嘴一笑,“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