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我正趴在旅馆的床上给你写这份留言,不要再批评我的字迹潦草了,实在是没有桌面供我端端正正地写字啊。而且我的心情也不好,刚结束了这里的复试,感觉很糟。……”
三月一开始,何爸爸带着何茜断断续续地奔波在临近各个城市的艺术类高校里应试,偶尔会趁着考试间隙回家休整一两天,再次出发去下一个城市。何茜和严粟聚少离多,因此出发的时候,俩人约好,一人一本笔记,在里面写下分别期间各自的生活和对对方的思念,见面的时候再交换本子继续写。
很多既美好又青涩的东西都是因交通和咨询的不发达而得以留存的,大到故土小到乡愁。现在的世界在空间和时间上都缩短了维度,也就挤压掉了很多细小的感动;也忽略、或者说是无意间原谅了很多情绪的不堪。
何茜在初试的时候顺风顺水,基本上所有应试的高校都捷报频传,通知她四月再次辗转于各市去参加复试,何茜在本子里将她满满的得意炫耀给严粟。
这次出来快有半个月了,这半月的六七场复试却打压得何茜灰头土脸,她患得患失起来:“粟,如果一张文考证都拿不到,我就不能参加高考了,我考虑会考后就去台湾人新开的动画公司打工赚几个月钱。然后,等九月省艺院的高复班开课后再复读。到时候你应该已经是大学生了,还会爱打工妹复读生吗?我们是如此的不般配!”
与此同时,深夜里严粟在他的本子上写下:“我最爱爱爱爱爱的茜……”
四月下旬的一天,是何茜临走时约定的回家日子,放学后严粟赶去她家,进门就看到四五个男男女女围坐在客厅。何爸爸在沙发上里对严粟点头:“严粟,来找茜茜一起复习啦?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的同学小严,这几位是明天要和何茜一起参加工学院考试的江西考生,小柳、小张、小王、小戴和小李。”
严粟和大家互相招呼着,何茜关好门插进来调皮地说:“他们是我和我爸刚刚从公交车上捡回来的。”
“茜茜,别瞎说。”何爸爸立刻佯装愠怒地制止。
五人中性格最活络的小张赶紧说:“叔叔,何茜没瞎说啊,要不是碰到您这位好心人,今晚我们几个可能真要流落街头呢。”说完又转身对着严粟:“小严你好,我叫张烁。”
原来,这几个都是往届生了,有的考过一年,有的考了两三年,是江西一个绘画班的同学,搭伴前来参加市工学院复试。到这儿才发现每年在全国范围内仅招录三十位新生的工学院美术系竟然吸引了一万多名考生报考,人满为患不仅体现在报名点的拥挤上,也使得周边十里的大小旅馆全部客满。张烁他们四处碰壁,正在公交车上犯着愁,商量着如果去更远的地方找旅馆的话会不会耽搁明天一早的考试。何茜父女出了火车站也坐这班车回家,几个青年闷闷的愁苦让他们立刻联想到这几天自己在Z城的遭遇。
同样的情况,何爸爸带着何茜在冰冷的夜雨里一家家旅馆去敲门,最后在高校附近只找到一间用三夹板隔出来的临时小房间,两三平米的小房间里只有一架高低床,何茜睡在上铺,半夜里被掉在床上的老鼠吓得尖叫不止。
“我女儿也是今年的艺考生,我们刚从Z城考试回来,明天也要去考工学院的。我家就住工学院旁边,你们跟我回家住吧,女孩子和茜茜一起睡大房间,男孩子就在客厅打打地铺吧,这样就不怕耽搁明天的考试了。”
就这样,五个考生被同情心泛滥的何家父女带回了家。
晚饭后,何茜送严粟下楼,下到一楼楼道,两人难分难舍。
“给你留的课堂笔记你抽空好好看,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打我家电话来问。”
“知道。”
“这么久不见了,本来还想今晚能一起多待会儿……你落下的功课也该及时补补了。你爸倒好,捡了这么多人回来……”何爸爸听不见,严粟才敢小声埋怨两句。
屋子里,几个江西考生帮着何爸爸收拾桌椅和碗筷,小李笑着问:“何叔,刚才那小严是您家何茜的男朋友吧?”“对啊,何叔,小伙子看着对何茜很上心哦,不光是同学那么简单。”几人中最年长的小柳该有二十二三岁了,一边帮腔一边对着张烁挤眉弄眼的,另外两个女孩子就在边上捂嘴笑。何爸爸爽朗作答“哈哈,我知道。那小家伙早就看上我家茜茜了,茜茜现在好像也动了点心思。我观察过了,小家伙人品不错,会照顾人,功课也好,肯定有前途。都快毕业成大人了,就随他俩先处处,以后真要是成了,茜茜交给他我也放心的。”
楼道里,何茜在严粟怀里说:“你早点回去也好,下个月就要会考了,你自己也得抓紧时间好好复习。我明天还有两场专业考,即使今晚有时间我也学不进文化课的。”
“唉,专业上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一会儿回去别和他们聊天吹牛瞎浪费时间啊,都是你的竞争对手,能有啥好聊的。多看看你的专业书,说不定这次的题又和上回在C城一样,是个默写什么戴帽子的人物头像什么的,正好被你今晚看到了呢。”
“切,想得美,哪有那么多巧事儿啊。”何茜被严粟逗笑了,随即又很灰心地说:“其实,我对明天一点希望都不抱。之前在工学院上高考专业集训班的时候我就听说了,工学院每年在全国一万多个考生里面招三十个,即使有对本地考生的优惠政策,也才只有区区三个名额!而你知道这三个名额的水分有多大?我们这一届一起上集训班的XXX是副市长的女儿,你懂了哇。还有我们班上的谢怡沁,到了集训班我才知道她原来是工学院美术系系主任的侄女儿!她虽然没我画得好,但她的文化分儿都快赶上你了吧?所以这三个名额肯定她俩要占掉两个的,还剩一个。集训班快结束的时候,有天中午放学,我和若冰一起在校园里看到她爸爸提着两只老母鸡往系主任家里去,她爸可是轻工局的……。所以,你觉得我会有希望吗?我反正是死心的。明天去考权当是练练手而已,我的目标是五一节后的省师范复试。”
严粟紧了紧他的拥抱。
十七八岁的少年们虽然还没有直接接触社会,但有些事情耳闻目染的也能略知一二,灰色往往比学校给予的刻板教条、一味美好光大的思想品德教育课更容易影响他们的心智,从而对这个社会形成偏激的评判。况且,何茜自己还是托了一火车皮钢材批条的福才进的高中呢,所以十七岁的她看到的社会更是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