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按着原主的记忆,往丞相府的正厅走去,一路上每一个看见她的下人,都对着她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来给她见礼。
她自问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也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嘴长在别人的身上,几句闲话她还不放在心上。
进得正厅,苏九顺势往主位上一坐,兀自倒了一杯茶喝,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活像一个女流氓。
屋里原本正在干活的下人们都一脸懵逼的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人,那粗俗的举动,真是、渍渍。
一杯茶下肚,苏九斜眼倪了一圈屋子里的下人,见众人都正鄙夷的看着她,也不恼,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儿的笑。
苏青拎着孙妈妈跟进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这一幕,王妃那邪邪的笑,他总觉得背脊发寒,可他不明白,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可让他背脊发寒。
孙妈妈刚进了屋,就挣脱开了苏青,忙躲到了一众下人身后去,她一只手紧紧的攥着断指处,还有血一汩一汩的冒出来,眼睛却时不时地瞄上主位上那位几眼。
“小蹄子没看见我受伤了么,还不去找府医来,想疼死我。”孙妈妈掐了一把离她最近的小丫头,骂道。
“唔,是,是。”那小丫头被掐的闷哼一声,却并不敢反驳,她自是知道这孙妈妈是谁的人,忙应着就要往外走。
“站住。”苏九双手环胸,整个身子都窝在椅子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孙妈妈瞪了她一眼,却是对着刚才那个小丫头又骂道,“还不快去,分不清谁是你主子了,没眼力的贱东西。”
小丫头是这府上的家生子,从小吃多了孙妈妈的苦头,自是不敢有异议,忙又往外走去,谁不知道这冥王妃不得宠,不光是现在在冥王府不得宠,就是以前在这丞相府也不曾得宠。
“咻——”
“啊——”
茶壶落地摔了个粉碎,四散的碎片有好几片都扎进那小丫头的后腿上,使那小丫头跪倒在地,用手捂着腿上撕裂的的伤口,不住地哭嚎。
“你、”孙妈妈看了一眼那小丫头满腿的血迹,又去看主位上的苏九,明明还是瘦不拉几的那个小人儿,怎么今日竟这般出手狠辣了,可在对上她那双幽深的黑眸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孙妈妈生怕这瘟神再做出什么事来,也不敢再叫嚷,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遂冲门外的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忙转身离去了。
苏九并不点破,只是含着笑看着孙妈妈。
“你、”孙妈妈被看的一阵头皮发麻,本想说句狠话,但看了一眼身边瘫在地上仍在抽噎的小丫头,还是没敢说出口,“冥王妃好大的架子,知道的是冥王妃今日回门以尽孝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丞相府遭了刺客了呢。”
“好一张颠倒是非的嘴,”苏九将茶杯重重的摔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吓得孙妈妈以及一众下人们一个激灵。
“老奴自问伺候您还算尽心尽力,冥王妃在王府中受了冷落心情郁闷,拿老奴撒气,老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如今回门,这丞相府上,还请王妃收敛一二吧,免得到时候再受些皮肉之苦。”孙妈妈躲在人群后头并不敢露头,可嘴里却一点不留情面。
“我竟不知,这丞相府何时轮到一个奴才来指点乾坤了。”苏九倚靠在椅子上,左腿踩在椅子边缘处,脚掌随意的晃着,右手摸着桌上的茶杯边缘,指间在杯口处一圈一圈的绕着。
“哼,老奴岂敢,冥王妃可不要冤枉老奴,老奴也只是好心提醒罢了,冥王妃以前在这府里受的苦遭的罪还少么,别是刚出了这丞相府两日,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孙妈妈紧紧的攥着手指,断指的疼痛已经使她脸色惨白,眼睛时不时地往门外瞟。
“原来孙妈妈是一片好心,倒是我不知好歹了。”苏九莞尔一笑,只是那瘦骨嶙峋的脸上,因为这一笑更显得骨头分明,着实吓人。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都不用做事了,都在这干什么?”门口传来一阵尖尖的怒斥,原来是这府里的刘姨娘来了。
刘姨娘是这丞相府里苏丞相唯一的女人了,多少年来,府里的人,甚至赫连王朝上下都已经习惯了认为这刘姨娘就是这丞相府的女主人。
多年来的养尊处优,使得眼前的这个女人仍旧很年轻,竟还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
刘姨娘端庄优雅的走进正厅,才好似刚刚发现一旁那仍旧趴在地上,满腿鲜血的小丫头似的,惊呼了一声,“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弄成这样了,是谁竟然狠毒至此,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哎呦我的主子哎,”孙妈妈见了刘姨娘,忙扑到她的脚边跪下,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开始诉苦,“您可算来了,您若是再晚来一步,奴才的命就要没了呦,还有这可怜的翠儿丫头,分明是好心要去给奴才叫个大夫来,却不想遭此劫难啊,主子哎,您可一定为翠儿丫头也讨个公道啊。”
刘姨娘见状,忙双手将孙妈妈扶了起来,“你莫哭,有什么冤屈你只管说出来,这打狗还要看主人,我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苏九坐在上首只是勾了勾唇角,并不打算戳穿那女人的计量。
“主子哎,老奴今日本是好心想提醒冥王妃回门呦,谁知道冥王妃在王府不受宠,却把气撒在老奴身上啊,这手指就是王妃掰断的啊,主子哎,您可千万给老奴做主啊,不然可真要让这府上年长的奴才都寒了心啊。”孙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着苦,好像自己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好像苏九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了。
刘姨娘亲手将孙妈妈扶了起来,一脸的心疼,忙冲着身边的小厮吩咐道,“快先去叫大夫来,”再又对着孙妈妈道,“孙妈妈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没想到刚派你去伺候小九,你就遭此大劫,都怪我。”
“主子哎,你千万别这么说,您向来良善,怎么知道你心心念念好生关照的姑娘却是个白眼狼啊。”
苏九一脸戏谑的看着厅中一唱一和的两人,论演戏,这两人当真能拿的起奥斯卡奖,绝对是影后级别的。
“小九,”刘姨娘安抚好了孙妈妈和翠儿,才一脸心痛的转过脸来,看向苏九,“我知道你一向乖张任性,可孙妈妈毕竟是伺候我多年的,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至于如此。”说着,竟是抹起了眼泪来。
苏九不动声色的就那么看着她,丞相府里自当年大夫人死后,再没有一个女人出现过,这刘姨娘原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却是在大夫人死后,丞相爷一次醉酒,爬上了丞相爷的床,这许多年来,虽然苏丞相从没有将她扶正,但她也的确是这丞相府唯一的女主人。
刘姨娘哭了很久,发现苏九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这才悄悄地抬眼打量起来,却不想刚一抬头,就看见苏九正一脸邪笑的觑着她。
不由得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刘姨娘看进苏九的双眼里,就好像是溺了水的将死之人无法呼吸,她还是个没及笄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没想到今日回门,让我看了这么一出好戏,”苏九很满意的看到刘姨娘对上她之后的紧张和恐惧,“你们继续,我还没消遣够呢。”
刘姨娘就那么呆呆的看着苏九足有半晌,直到孙妈妈的哭声才让她回过神来,心里却是多了一番计较,这人绝不是苏九。
“主子哎,您看冥王妃这是翅膀硬了,不将咱们丞相府放在眼里喽,您可要代丞相爷好好教教她规矩啊,不然怕是回了王府,还要惹下更大的祸事那。”孙妈妈再一次跪倒在地,不明情况的,还真以为这是个忠心为主子着想的好奴才。
这一次,刘姨娘没有扶她起来,也没有搭理她,而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苏九,四目相对,眼里的探究更浓,以前的苏九是个傻子,唯唯诺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今日不仅不傻了,还处处透着诡异。
“怎么不演了?”苏九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可是累了?或者是怪我没给赏钱了?”说着从头上取下一支簪子,扔到了刘姨娘脚边,可那寒酸的簪子却生生刺痛了刘姨娘的眼睛。
“冥王妃是真的不受宠,还是故意拿我们丞相府消遣呢,你这簪子,渍渍。”孙妈妈躲在刘姨娘身后,脸上已经一片惨白,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苏九但笑不语,仍旧一双笑眼觑着刘姨娘,刘姨娘也就那么觑着她,很久以后,刘姨娘才知道,今日这四目相对,原就是针锋相对的开端。
“小九,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娘,这孙妈妈毕竟是跟了我多年的,就算她有错,你大可回禀了我,我自会治他的罪,何必脏了你的手,这冥王妃如此狠毒,于你名声也不好不是。”刘姨娘终于率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也是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今日就是她的主动葬送了自己的一切。
“哦?”苏九端着茶杯啄了一口茶,才笑吟吟的道,“我竟不知这诺大的丞相府,何时轮到一个贱妾出来替我主持大局了。”
“你、”刘姨娘差点破口大骂,但多年以来的隐忍已经让她养成了伪装的习惯,只是顺了口气就忍了下去,“没错,我的确只是一个妾,但丞相府没有女主人,而我是丞相唯一的女人,替丞相爷分忧是我的本分。”
“本分,好一个本分,”苏九看了看刚好赶来的府医,和刚刚替孙妈妈去叫府医的小厮,“原来堂堂丞相爷竟然昏聩至需要一个贱妾来替他分担本分的地步。”
“苏九,”被两次戳住脊梁骨的刘姨娘还是忍不住失控了一小下,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敢说她是贱妾,这个傻子怎么敢,“你既是这丞相府的嫡女,就更应该明白你刚才那番话是大逆不道。”
“这就开始给我戴高帽了,”苏九站起身走到府医跟前,伸手接过府医肩上的药箱,打开药箱,将里面的药材一样一样拿起来闻了一遍,“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你、你究竟是谁?”刘姨娘心中的疑惑更甚,这个傻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懦弱了十几年,也痴傻了十几年,这不过刚嫁出去三日,怎么就有如此变化,这不正常。
“你以为我是谁?”苏九眼皮一跳,难道被发现了?可转瞬就恢复了冷静,不可能被发现,毕竟这种非自然非科学的东西,集上下五千年智慧的现代人都搞不懂,这迂腐的古人更不会懂。
“你难道一直在装傻?”刘姨娘看进苏九死海一般的眸子集,不由自主的开始打冷颤。
“拜你所赐,以前的苏九已经死了,以后的苏九,你离远点对你有好处。”苏九闻完了药箱里的所有药材,又把药箱还给了府医,这些古人的配药,简直有够、额、敷衍。
“就算装傻又如何,即使你嫁进了冥王府,可等着你的仍旧只有死路一条。”刘姨娘愤恨的看着眼前一脸云淡风轻的女子,明明瘦骨嶙峋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但她就是透过她的表象,看见了她身上的光芒,跟她那死娘一样。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有时间精力还是放在丞相爷身上吧,毕竟你一天是个姨娘,你那花容月貌的女儿就一天都攀不上高枝。”苏九说完,也不管刘姨娘想要吃了她的愤恨表情,也不管在场所有丫鬟仆从们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的震惊眼神,自顾自的穿过人群离开了。
来到这个世界三天了,既然老天爷让她重活了一次,她总得对得起自己,总要好好考虑一下未来才行。
今日回门,她就是要向全世界宣告,她不傻。
然后、才会有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