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着急?”女人看着他,“从刚一见面,你就一直在催促我,像是想要快点办完事,好赶着去做什么似的……你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大事,娘娘。”小然看着面人的女人向着竹楼后走去,不由跟上,口中同时道,“只是今夜府里有宴席招待贵客,厨房里人手不够,小人急着回去做事。况且,对于娘娘这般身份的人竟然想见小人,这其中的原因,小人心下也是着实有些好奇的。所以有些急促了。”
“你就这么肯定,还能活着,好好地,回去厨房做事?”女人挑了个石凳坐了,转眼看向四处张望着的小然,微微一笑,“或者说,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你还愿意回去厨房那种地方,继续过原来的那种生活吗?”
小然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笑道:“小人身份低贱,没什么愿不愿意之说。以后如何,还要看娘娘的意思了。所以,对于掌握了小人将来命运的娘娘,小人自然是敬畏有加,对于您所吩咐的事情,自然也急切了些。望娘娘莫怪。”
“也罢。既然你如此急切,那我也不兜圈子了。要你去做的事很简单——”女人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让小然一惊,“劝泓武成亲。”
“少爷……成亲?”小然惊讶道。
“哈哈……我终于也看到你面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不错!不错!倒是个有趣的孩子。”女人大笑,随即指指自己,“实话说吧,我乃是当今圣上的妃子,封号‘丽’字,与大玥公主感情甚好。此番要泓武娶的,便是我这个妹子。你明白?”
“孩子”?小然看看面前的丽妃,不过三十岁的样子,竟管自己叫“孩子”?不过,这个先不管了,她说什么?要自己去……秦泓武那小子要……不是吧!
点点头,随即他又摇摇头:“既然是公主下嫁,那不是很简单么?只须陛下一道圣旨赐下——相信以娘娘和公主在陛下面前的地位,这是轻而易举的事——那此事必成,又何须小然一接下人出面?况且……”
“况且什么?”丽妃挑挑眉,看着他。
“况且小人不过是秦府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下人,每日不过在厨房里洗洗菜,刷刷碗,偶尔给袁婶打打下手,做些再简单不过的事,哪里有什么资格去劝服少爷那等尊贵之人?娘娘的信任虽然是小人荣幸,然而小人却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
“呵呵……”丽妃大笑打断了小然滔滔不绝的推脱之词,“你以为我既来此,会一点准备也不做么?”
“娘娘的意思,小人明白。”小然自嘲着摇摇头,“少爷待小人,确实与别不同。然而,娘娘怕是会错了意,误会了这其中的原由吧?”
“哦?此话何意?你且说说。”
“小人进府做下人,本是自请上门的。原先秦管家并不搭理小人,是少爷,说是喜欢小人的眼睛,所以强逼着秦管家招了小人。入府后,少爷本想要了小人去书房,可是小人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道的,所以没有领少爷的好意。许是因为这样吧,倒是让少爷对小人更加好奇起来,隔撒差五地便会来找……娘娘为何发笑?”小然停下了话头,奇怪地看着掩唇轻笑的丽妃。
丽妃放下玉手,看着小然摇了摇头:“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吗?”
“既然知道,那娘娘就该清楚,少爷对小人,不过是得之不着而生出的好奇罢了,小人在少爷面前,不过是件新奇的物事,一个不曾见过的玩意。既是玩意,又怎会有什么说服力?”小然摊开手,“何不如娘娘去同他说说?如此天恩,他又岂会……”
“若是如此简单,又何须我出面找你?”丽妃摆摆手,打断了小然的话,“圣旨一下,必然能换得他的顺服。便是有千不甘万不愿,他也定会娶了玥儿回来。”
“那为何……”
“玥儿何许人也?枕边人心里所思所想并非自己,难道她会不明白?如此亲事,最终伤的,必定还是她。”
“呵呵……”
“你笑什么!”丽妃怒道。
“我……小人没有嘲笑娘娘的意思。只是,娘娘难道不知道吗?男子都是肤浅的,面对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日久天长,又怎会不动心?少爷之前不论是否已有心上人,如今总归依旧是单身,日后长伴他左右的又是公主那样的绝色,他又怎么还会心有他属?”小然笑道,“所以,娘娘不必太过担心,只须请皇上下旨赐婚,日后必定水到渠成。”
“你倒是很肯定?”丽妃双眸微眯,看着小然,道。
“因为小人身为男子,自然对于自身的缺点最是清楚。”小然笑答。
“是吗?”丽妃挑挑眉,“好个‘身为男子’!说得如此肯定,如此面不红气不喘啊!”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小然奇怪道。
丽妃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件物事来,扔到了小然面前:“我在说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叶——幻——然!”
“什么!”小然一惊,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女人。
丽妃微笑着,向他微微一点头:“我可是在那刺客胁持你的时候,救了你一命哦!你难道不欠着我一份,很大——很大——的人情吗?”
“娘娘什么时候看穿的?”小然低了头,看着鼻尖的汗珠重重滴落,沉声问。
“什么时候不重要,凭的什么,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论是你现在所有的生活,还是将来希望的生活,只要我一开口,就统统化为乌有。你……明白吗?”丽妃轻轻一笑,一件洁白的物事递到小然面前,“包括你的安宁,你的银钱,甚至……”
她顿了顿,轻挑起小然的下巴,强迫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猜,你的宝贝弟弟,那个叫叶幸然的孩子,如果知道害得自己无处可去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最亲的姐姐,会——怎——样?”
“姐……姐?”小然讷讷地重复道,失神的眼睛里,空空一片。
“叶幻然……是个不错的名字,男女皆宜,亦真亦假。”丽妃笑着松开手,淡淡道,“我很欣赏你为了弟弟甘愿抛下一身的傲骨,来这秦府做个供人使唤的下人;我也很欣赏你大敌当前,面不改色,还能从那刺客身边全身而退。可是……”
她走去一边,重又坐回竹凳上。薄薄的暮色渐渐降临,她的面容,亦真,亦幻:“你欠我一个人情,这是不争的事实。现在,是你还的时候了。”
“呵呵……娘娘真的是很聪明,难怪能得皇上这如此的隆宠。”叶绚摇摇头,轻轻扯开那束得他头痛的发绳,散落一肩的秀发,“我欠娘娘一个人情?什么人情?又是谁欠谁?”
“你……”丽妃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叶幻然,说不出话来。
即使已经将话说开,即使已将窗纸戳破,她还是没有料到叶幻然竟然会如此大胆地自己脱去最后的面具。没有预料中的惊艳,没有猜测过的绝色。然而,他这通身的气魄,却仿若天人。
“我?我怎么了?”叶绚轻轻梳理着散乱地垂在肩膀上的头发,“我说错了么,娘娘?娘娘是救了我,可是娘娘之所以那么做,难道不是因为心中有愧吗?”
“你……你胡说!”
“胡说?呵呵……小人怎么敢呢?”叶绚甩开秀发,直视着丽妃的眼睛,“如果不是皇上遇刺,我会被牵扯进去吗?如果不是皇上受伤,我至于被那刺客胁迫那么久吗?这一切的一切,究竟起因为何?欠?真是太可笑了!我大玥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原来竟是如此以权压人,黑白不辨,甚至指鹿为马的人吗!”
“放肆!”
“大胆!”
叶绚刚一说完,两声怒喝便齐齐响起,接着,她便清楚地感觉到脖子一重,冰冷彻骨。
“小黑!小白!退下!”丽妃冷冷道。
脖子一轻,叶绚感觉到那两股冰凉的气息瞬间消失在耳边,仿佛忽然出现般,了无痕迹。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滔滔不绝的吗?”丽妃笑道,“我知道你前些日子受惊了,心里应该一直不舒服吧?现在我人就在你面前了,你可以说个痛快了。”
叶绚看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你不是面对着刺客也毫不畏惧吗?不过两个暗卫,就吓傻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真是叫人失……”
叶绚张了张口,忽然打断了丽妃的话——
“小黑小白?”
丽妃顿了顿,张张口,又顿了顿:“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叶绚嘴角微扯,又扯了扯,终于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住口!”丽妃怒道,却听叶绚的笑声更大了。
明明笑得连气都喘不均匀了,叶绚却还断断续续道:“小黑小……小白……哈哈……哈哈哈……要是一个穿……穿黑,一个穿白,也就……就算了。那俩人明明……明明穿的都是灰……灰色衣服好吧!哈哈……哈哈哈……真是……真是太逗了……哈哈哈……”
丽妃见制止不住,只好坐回原地,看着面前笑得流出眼泪的女子。面上不再有动静,心里,却是一叹——自己在知道他就是当今天子的时候,好像,也这么笑过吧?
好熟悉的笑声。
好苍凉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