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大叔,此去离京城,还有多远的路程?”
“以公子的模样,必定是个读书人吧?山路不好走,若是一直坚持下去,再怎么说,也要三日左右,方可到达。”茶棚里的中年大叔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麻烦给我上壶茶,再来三个馍。”叶绚叹了口气,往桌旁坐了,道。
“只吃馍的话,哪里来的力气赶路?”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接着,叶绚便觉得身边的长凳申吟了一声。
“嗯……何……何大哥。”叶绚讷讷道,生平第一次,无法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
旁边的人淡淡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知道,不告而别是我的错,我道歉。只是,我走的时候实在是……心绪烦乱,没有多作什么思考,况且何大哥当时又在田里,我……”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解释了。”何三叹口气,打断了叶绚,“事情的经过,你大哥都已经同我说了。”
“我……大哥?”
“是啊。你们兄弟之间拌嘴,我这个外人,也无权说些什么。只是这些天来,我早已将叶老弟你当成朋友,你即便是要进城找工做,也应同我说一声,不该不辞而别啊。”何三抖抖手上提着的一只灰布包袱,“行李,盘缠都不带,你可知我……和你大哥有多担心?”
“何大哥,对不起。”叶绚看着他手里那只鼓鼓的包袱,忽然喉间一塞,心里微微一抖。
“算了!你个大男人,自然也不甘心一直留在我这乡下地方过日子……”何三叹道。
“不是的!”叶绚忽然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何大哥。”
“什么?”
“我……其实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一直也是我心里所向往的。这些天来,每天只是去集市买菜做饭,去田里帮点小忙……虽然看起来很平淡,很枯燥,我却觉得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宁。这种平静,真的很叫人不舍。”
“那你还……”
“现在时机不对啊。”叶绚收回投向不知何处的目光,看向何三,笑道,“风波不平,何来宁静?”
“你……”
“嗯……我的意思是,总是寄居在何大哥家,每天只是混吃混喝的,我心里也过意不去。虽然何大哥是不介意,终归是不能长久。我大哥还能帮忙卖卖柴禾,可我……”叶绚摇摇头,“或许有一天,我攒够了银钱,会央何大哥帮忙,开块地来,去同何大哥做个邻居。到时候,希望何大哥还认得出我来。”
“你放心。会有那一天的。”何三看着叶绚认真道。
叶绚微愣,随即轻笑:“是啊!一定会的。”
“好了。如今既然已经把东西交到你手上,我也放心了。”何三将手里的包袱塞到叶绚身上,起身道,“田里还有活要忙,我追了你这些日子,也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事。真是的……”
叶绚看着他故作不耐的转身离去,不由得微红了眼睛,捏紧了手里的包袱。
等等!这包袱怎么这么重——
叶绚皱皱眉,低头解开包袱,却见一只蓝布小包下,躺着只乌黑的小木盒。解开布包,里面是一堆吃食,和一把黄铜钥匙。
“何大……”叶绚拿着钥匙,正要去问何三,却见崎岖的山道上,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何三的影子?
疑惑间,先将吃食放到一边,她拿起钥匙,轻松地便打开了木盒。
盒里并无别物,薄薄的信封下,只有满满的金条,堆积如山,晃花了叶绚的眼。
看看盒盖里镶着的明亮的镜子,叶绚眨眨眼——这竟是只梳妆镜?
茶棚的大叔一直在布帘后忙碌着。
叶绚谨慎地将东西收好,转身离开了茶棚。
叶老弟:
见字如面。
呵呵……看到我的信,是不是很吃惊?我这个庄稼汉,也曾读过两年私塾,学会了读书认字哦。
从见到叶老弟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很像我的妹妹,那出嫁后没多久我就失去的唯一的亲人。
这些金条,是她出嫁前的聘礼。
其实我很后悔的。后悔不该嫁她过去,叫她作了小的不说,还这么早,就去了。
因为她走后我就常常在想,当初我如果能再坚定些,不被她的眼泪所打动,替她应了这门亲事,那我或许,就不会失去她了吧。
人已经死了,我现在说这些,其实也都没用了。这个我知道。只是我每每想到这些金子,心就痛。
我不是为了这些金子而嫁的她,可是,它们却是带走我妹妹的帮凶。
我不知道该恨谁。是那些欺负她良善的小妾们,还是那个说要好好照顾她,最终却没能做到的家伙。
所以我恨这些金子。
叶绚轻轻叹了口气,拍开身周的飞虫,斜靠在山石旁,继续看信——
叶老弟和我妹妹给我的感觉很相似。
有时候我看着你做饭的背影,就总有种我妹妹又回来了的错觉。
我知道你和你大哥他们是不一样的。
你的眼睛很安静。
安静的人,是没有办法去争些什么的。就像我妹妹。
所以,这些金条,我送给你。
希望你能有用。
“呵呵……”叶绚轻笑,看着落款处的几个字,“‘庄稼人’?你?何大哥啊何大哥。你真是……”
她摇摇头,无奈地收好信,想了想,又将信从口袋里取了出来,放回木盒里。
盖好盒盖,她左右看了看,在一株杏树下轻轻蹲下身来,找了块锋利的石片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将木盒埋了起来。
“何大哥,眼下我急于回京,金条我以后再还。至于你的心意……”她看着手里的钥匙,微微一笑,“我收下了。”
叶绚在树下又略站了站,便转过身来,继续向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又过了片刻,她方才埋木盒的大树旁——
“大哥,他走了,我们要不要跟上?”一块大石后,一个年轻的嗓音压低了道。
见身边的人久久没有回话,于是便转脸望去。
“大哥?”
“你瞎叫什么!你大哥耳朵没聋。”黑衣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
“呃……大哥,他就要走远了。还不跟么?”
“你先跟上去。我稍后追上你们。”
“大哥你还有事?”
“怎么?我做什么,难道还要向你汇报吗?”
“呃……抱歉,大哥!”
年轻人低声说完,便拱拱手,翻身出了大石。
走出了大石后,年轻人面部暴露在了阳光下——却是个年轻俊秀,满脸天真纯良的少年郎。
晴朗的天气下,稀疏的林间传来微微的风声。
大石后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少年。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山间小道上,眼睛的主人,才缓缓地从石后走出。
一双青色的软布靴静静地在那新填的土旁站住了脚,久久,不动。
三天后的傍晚。
“啊——终于回来了!”叶绚仰望着城门上的大字,不禁叹息道。
算算日子,离京已经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青渺居现在是何种状况了。楚凌,陆展林,郭玉,应该都急疯了吧?还有馨娘,她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么些日子,阁里的生意必定大受影响。这一回去,各方面的关系都要好好解释一下,尤其是……宫里!
皱皱眉,叶绚摇了摇头:本不想卷入这种复杂的政治斗争中去的,奈何她当初为赚银子,选了这么个耀眼的行当,纵使真实面容再如何平庸,为着各自的目的,那几位姓宫的权贵,怕都不会轻易放手了吧?
“哎——说你呢!站半天了!究竟要不要进城啊!”叶绚思索间,忽听一人对着自己的方向大声喝道。
她惊了一跳,四下望了望,便发觉周围的百姓早已没了踪影,城门口只有自己一个人站着。
守城的士兵不耐道:“还看什么看,就是说你哪!究竟要不要进城啊!日已西落,我们可是要关城门了!”
“嗯……抱歉。那个,我……”叶绚张了张口,有些犹豫。
她这几天来,一直都是朝着京城这个方向走来,可是到了城门口,却还是没考虑好,究竟是先进城打探打探消息,还是先回青渺居?
想了想,她点点头,笑道:“我这就进去了。麻烦两位差大哥了!这点银子,两位拿去买酒喝,就当我延迟了两位回家,给你们的赔礼了。”
“好说好说!”当先喝斥她的那人立刻笑着接过叶绚手里的银子,边和他的同伴关了门,边道,“现在这时期,不太平啊!进城确实该慎重点。”
“不太平?”叶绚心里一惊,随即笑道,“呵呵……差大哥说笑了。现在正是天下太平,国富民安的好日子,目下又无战事,当今天子又广施仁政,又有什么不太平的?”
“怎么?小兄弟你还不知道吗?”城门关上了,那个守军惊讶地看着叶绚道。
“嗯……知道什么?”
“喂——不是说要去老宋酒馆喝酒吗?还去不去?”另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守军道。
“啊!老宋酒馆吗?这可巧了!在下来京前便听朋友说过那里,一直也很想去看看。只是在下初来京城,也不认得路。既然二位差大哥正要去那里,不如劳烦替在下带个路如何?”叶绚立刻接口,又道,“当然,作为给两位的答谢,自然该在下作东了。不知二位是否肯帮在下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