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对: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励百工,振刷庶务,有以臻郅隆之理。立纪纲,饬法度,悬诸象魏之表,着乎令甲之中,首于岩廊朝宁,散于诸司百府,暨及于郡国海隅,经之纬之,鸿巨纤悉,莫不备具,充周严密,毫无渗漏者是也……”
背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王棣很庆幸自己的记忆力超强,能记住那么多名篇名作。读书,果然是有用的。
当然,也不可能照搬全抄,得删减改换,毕竟有些文字是不合时宜的。
抄的是那个时空状元卷,出自明万历二十六年赵秉忠殿试答万历皇帝的策问题《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是那个时空唯一存世的状元卷。
一旦动笔,便如行云流水般,脑子里一片清明,一字一句跳跃出来,只需照抄便可。
这篇标准的八股文既然会被点作状元卷,自是有其独到之处的,大抵是说作为一国之君,当以法治国,要做到有法可依、违法必究、执法必严等等。赵秉忠生活在五百年后的明代,其时的封建君权制已是发展到了鼎盛时期,国家制度、君臣共治已臻完善,将那时的论点放诸此时自然是超前的,却也更能蛊惑人心……
他心无旁骛的写着,连殿中的骚动也未发觉。
赵煦原本端坐殿上,饶有兴致的观望着殿中进士作题,最终目光落在了王棣身上。
也算是久仰大名了,这王三郎只比自己大了两岁,长得丰神俊朗,且眉宇身姿颇多英气,难怪说是文武双全呢。那几阕词很见功力,据说便是苏学士、周美成、秦少游这等词坛圣手也是赞不绝口。这倒罢了,大晏相公五岁便有“神童”之誉,十四岁获得进士出身,能诗、善词,文章典丽,书法皆工,而以词最为突出,有“宰相词人”之称。他的词,吸收了南唐“花间派”和冯延巳的典雅流丽词风,开创大宋婉约词风,被称为“大宋倚声家之初祖”。入宋以来,年少而能诗词者并不少见,但文才如王棣者,怕是空前绝后的了。《论语集注》一出,便是成名大儒也是瞠目结舌、自叹弗如啊。还有那《菜根谭》,蕴含人生哲理,深刻的体现了传统道德生活化的倾向,具有儒道真理的结晶,可为儒家通俗读物之范本。这样的人,只能用“天纵奇才”形容,实乃国家之幸,朕之大幸。
先前,赵煦得知省试策问题时大为恼火,以为刘安世此举是故意针对王棣等贡生,惜才心切,暗暗盘算该如何将这等绝世英才招揽入朝。好在刘安世还算未泯良知、悬崖勒马,最终点了王棣为省元。于少年皇帝而言,可谓是双喜临门,一则王棣未被罢落,二则刘安世迷途知返、或是将知贡举一事当作了投名状排队站位了。后者更让赵煦开怀……这种情绪或者说是念头是不可表露出来的,皇祖母尚在,一切需诫急用忍,欲速则不达。
这会儿满殿进士作考,朝堂大佬来了好几位,赵煦不由得踌躇满志,眼见王棣笔走龙蛇,一时好奇,便走下殿来,慢慢的到了王棣身边观看。
作为主考官的皇帝现场观看考生答题是不合惯例的,一干臣工可不乐意了,赶忙出声制止。当然,也没例法规定皇帝不可如此。
刘挚端坐不动,只望了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边的李宪一眼。
李宪晓得刚正森严的刘相公手段,心中暗暗叫苦,权衡再三,唯有低声提醒皇帝礼仪不可悖。
赵煦津津有味的看王棣写道:“后世语精明者,首推汉宣,彼其吏称民安,可为效矣!而专意于检察,则检察之所不及者,必遗漏焉,故伪增受赏所从来也;语玄默者,首推汉文,彼其简节疏目,可谓阔矣!而注精于修持,则修持之所默化者,必洋溢焉,故四海平安所由然也……”
写的好啊——后世人谈起精明的帝王,首推汉宣帝,他治理时官员称职,百姓安宁,可谓治理有效了!但他却又专意于检察,那么检察不到的地方,必有遗漏,靠造假得赏的人也就随之而来了;后世人说的深沉静默的帝王,首推汉文帝,他简约节制,不巧立名目,可谓是政策宽缓了!而他又特别注重修养持重,这种修养持重思想潜移默化,发扬光大,所以四海平安的社会就出现了。
甚得联心,甚得联心哪,这才是经国济世之才,若依此言,何愁不能国泰民安、四海清平?
皇帝看的意犹未尽,有些恼怒李宪再三提醒之举,瞪了老宦一眼,悻悻地走回殿上,想了想,低声说道:“李阿公,吾要看到这篇策问。”
李宪愣了愣,低声应了声“是”。
殿试殿试,殿中之试也,皇帝才是拍板定夺的不二之人。
虽说殿试有初考官、覆考官、详定官等,但只是皇帝会临时选定办理殿试的具体事宜的殿试官员,只是起到挑选推荐的作用,最后还需皇帝划甲定名次。
如元丰五年壬戌科殿试阅卷毕,黄裳的卷子原本是被考官们定在最差的一等,即第五甲中的。可凑巧殿试中神宗曾到考场巡视,看过黄裳的文章,很是欣赏,并且还记下了好几句。因此到了读卷并最后确定头几名的名次时,神宗听了好几份卷子,觉得都不是黄裳的,很是失望,就干脆下令暂停,说:“朕以为黄裳的策论质量最高,怎么他倒不在前列?”说罢,又有板有眼地吟诵起他记得的那几句来。在场的官员赶快去查找,一会儿在第五甲中翻了出来,神宗审查无误后说:“这才是状元啦!”然后唱名仪式开始。
对皇帝看重王棣一事,李宪心知肚明。李宦官此生大起大落,可谓是跌宕起伏。
仁宗皇祐年间,他补入内黄门,升供奉官。在神宗时期活跃于西北边境,与王韶收复河州。又击降吐蕃首领瞎木征,并攻克兰州,主持秦凤路及熙河路军事。以功累官至宣庆使,一度兼管财政,节省冗费十分之六。但亦曾一再违犯军令,贻误战机而不断遭到弹劾。当今天子即位后,太皇太后高氏临朝,他被弹劾“贪功图名”、“罔上害民,贻患国家”,连贬为右千牛卫将军,居住陈州,官延福宫使、宣州观察使、提举明道宫。
本朝设主管专门事务的职官,即以“提举“命名。有“提举常平“、“提举市舶“、“提举学事“等官号,其官署称“司“。另又有“提举宫观“之名,为安置老病无能的大臣及高级冗官闲员而设,坐食俸禄而不管事,称为“祠禄之官“。
呵呵,当年叱咤风云、纵马疆场的名将转瞬间便成“老病无能”了。哀莫大于心死,李宪原以为自个也就这么凄苦老死了,却不曾想官家居然还惦记着这副老残之躯又调回内宫侍奉。读书人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某虽身残亦知此理,唯拼死效命尔。
这王三郎简在帝心,他日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也未为不可,自个是年迈老朽、无欲无求了,道夫给事宫掖,却是个心存大志的,或可继某衣钵,倒是可让他与王三郎结些香火情。
看尽红尘的老宦官的心理活动自然没人知晓,他却不晓王棣是怎么也不可能与童贯有甚瓜葛往来的。
殿试只四个时辰答卷,时间倒是很充裕,否则也不会有“快手”了。对王棣而言,就实在太过充裕了,一篇策文两千多字,再怎么慢慢拖也就一两个时辰的事儿。
午膳是皇帝御赐的,并不丰盛,份量管够,至于味道……不提也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王棣虽算不上饕餮客,但着实吃不惯这宫中菜食,只草草吃了几口便搁箸不动。事实上,在这集英殿里,众目睽睽之下,再如何饥饿难当,谁又敢敞开了肚子海吃的?
好不容易熬到未时末,离收卷还有一个时辰,王棣将文房用具收拾好,起身示意答卷完毕,自有巡铺官过来收卷。
见省元率先交卷,大殿内哗啦啦站起一大片考生。想来有不少人都已完成答卷,只是不欲成为出头鸟,有前车之鉴摆在那呢,尽是耐下性子熬着。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出了皇城,王棣长长吐了口气,御街两侧商铺林立,建筑鳞次栉比,行人往来如织,好一派繁荣昌盛的大国景象。至此,他已是踏入大宋政坛,与赵宋王朝休戚与共,致力维持目睹之盛世景象。至于潜在的内忧外患,也可插手处理应对了。
马涓紧随而出,道:“王省元可是心有所感?”
王棣回首笑笑,道:“只是觉得终于结束了,很是轻松。”
“十年寒窗无人晓,一战成名天下知……”马涓叹道:“是啊,结束了,且待后日张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