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暖微寒的秋天中,梅城渐渐被夜色笼罩。和着酒吧飘出来的缥缈音乐,散落在天空中的星与地上的霓虹争先恐后的射发着光芒。
鳞次栉比中的天空如同一张被淘气孩子撕裂的帛,不仅如此,他还故意把墨水瓶打翻,任它随意泼洒渲染。墨色如一丝丝一团团的四处蔓延,一口接着一口侵吞着的夕阳,此时的夕阳如同一个欲拒还迎的少女,在含羞带怯中隐入墨色渐浓的幕布,只露出微微的一些酡红。
舞台上的萨克斯管乐手正吹奏着一首忧郁的蓝调。欧阳云翀大步走向吧台,向调酒师小蔡微微晗首,小蔡朝他打了个响指以示领会——还是不多不少的三种酒,加三分之一同样的果汁,放两块正好的冰块,调了一杯低度的鸡尾酒送递到他的手上。
欧阳云翀是这间无拘束酒吧的主要经营者。
早在三年前,欧阳云翀的母亲李英兰便劝说儿子从原来的公司辞职,去自己经营的服装厂就职。理由主要有两点:一是自己年事已高,精力渐弱;二是工厂迟早要交给独子打理,不如提早去工厂挂职历炼。
欧阳云翀不愿意受制于李英兰的“垂帘听政”,于是搜肠刮肚、旁收博采地为李英兰摆事实讲道理:武则天67岁即位,81岁才退位,母上大人现在的岁数离人家武皇登基的年龄还有十年呢,谈何年事已高?纵观古今,横扫中外,哪一个有志之士不是工作到不死不休?母上大人身体健康、精神矍铄,定能长命百岁,如此看来还能奋斗个三四十年,孩儿无功无禄过早承接前辈的胜利果实实在羞赧汗颜。
欧阳云翀为了捍卫自我意识领土的完整,只要李英兰发出的“劝说”信号,一旦接收,便无一例外的解读为“命令”,故李英兰纵然有一百个理由劝说,欧阳云翀便有一千个理由应对。
直至某日,在母子俩旷日持久的唇舌交战中双方均有所松懈,终于妥协达成如下协议:李英兰拿出三十万元做为欧阳云翀的创业基金,给欧阳云翀两年的折腾时间,赚了则好,亏了乖乖去服装厂,不得有任何推辞。
于是欧阳云翀便怀揣三十万的创业基金,加上之前自己的一些积蓄,并拉拢与自己同城的大学舍友张维宁投资了这家无拘束酒吧。酒吧经过欧阳云翀两年时间的费心经营,虽没挣多少大钱,小钱还是如细水长流,也算是堵了李英兰让欧阳云翀去服装厂帮忙的嘴。
欧阳云翀一边啜饮着,一边观望着灯红酒绿中形形色色、三三两两的男女,他们有的推杯换盏,有的随着音乐贴在一起轻轻摇摆,周遭充斥着暧昧的气氛。
对于酒吧的这种氛围欧阳云翀谈不上喜欢与否,之所以开了这家酒吧,无非觉得在梅城这样比较繁闹的地段,周边既有几处高端的住宅,又有密集的写字楼,收入不菲的居民需有一个与亲朋友好友相聚畅谈的场所,神经高度紧绷的的白领需要一个解压放松的空间,满足这两种类型人的需求没有比一间酒吧更适合的了。
欧阳云翀手持酒杯,踱来踱去,忽然发现一个端坐在角落女子。他与女子大约相距十米左右,因为距离的原因,不大能看清女子的面目,只觉得面部轮廓尚可,年龄似乎在三十岁上下。女子的头发松松的在脑后挽了个发髻,有一缕不安分的头发从额头边垂了下来,随着女子的低头俯首在她细长的脖颈边飘荡打转。
女子身披一件米色开衫,手里握着一支笔,忽尔啄笔沉思,忽尔低头在写着什么。在幽暗摇曳的灯光下,自有一种温婉隽秀,不似写字楼白领的犀利精干,也少了知识分子的学究与刻板。如果说秦斯喻如一株怒放的红玫瑰,热烈张扬、夺人眼目,令人去魂丢魄的想驻足折摘;那么不远处坐着的女子,就尤如生于悬崖峭壁一缬空谷幽兰,只可远观却难以采撷。
欧阳云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卞之琳的那首《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别人装饰了你的梦。“此时,女子就坐成了欧阳云翀是一道风景;此刻,那道风景正喷薄汹涌成一个绮丽的梦。
欧阳云翀从来不是一个被动的人,但也并非主动之人。在他过去与异性交往的经历中,都是在恰当的时机,恰当的场合来一场自然而然的相识。而今天的他却不知是错了哪根筋,着了哪儿的道,鬼使魂差般的拿起了酒杯便向女子走去。
“美女,请问旁边有人吗?我能不能在这儿坐一会儿?”
女子抬起头来,近乎标准的鹅卵脸上干净的找不到一丝粉黛,闪着一双清澈宛如深潭的眸子,微翘的鼻头,微微丰厚的嘴唇少了让男人一眼望去的性感,却多了几丝容易让人逾越的亲近。
女子依然端坐着,用那双深潭似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几下欧阳云翀,只见他身着深色西服,身材高大健硕,干净利索的短发,剑眉朗目,神色冷峻疏淡,不似随意搭讪的登徙子之流,便点点了头,拿开放在自己旁边坐位上的包,淡淡的说了一声:“您请随意。”
欧阳云翀轻呷着酒,眼睛看似飘向四周,余光却如同机场安检的X射线般时不时的扫着身边的女子。女子的右手边饮了过半的柠檬水,意味着她坐在这里有些时候了。她的样子淡定从容,一如既往地时而若有沉思,时而低头在本子上写写划划,不像是等人,却也不太像简单的在酒吧里缓解放松。
女子似乎感受到了X射线扫描的强劲,倏尔抬起头来,与欧阳云翀的目光在空中交遇,眼眉顿时弯弯,略带礼貌的上扬嘴角说:”先生,您有故事吗?我是在这里寻找故事的人。您可以放心向我倾述,我保证不仅会做一个好的聆听者,同时也保证您的隐私不会有半点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