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长途的飞行很是折磨人。
我与芋头在普吉岛分别,她回到长沙的朝九晚五之中。
而我直接从曼谷飞往米兰。
签证在出发前三天才下来,机票的价格买得不算实惠。
出发前,我在微信上给木梓留言:明早见。
时区是一个很美妙的东西,我从曼谷时间午夜登机,飞行12个小时以后,于米兰时间早上7点到达。
这趟旅程在意料之外。
当宣布我愉快辞职的消息之后,木梓直接帮我买好了机票,跟我说:见一面吧。
据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5年。
大学时期我曾有幸到米兰交流学习两年,木梓便是我在米兰的室友。她一个女生,在异国他乡学着一门算不上感兴趣的学科,最后因为爱情,留在了米兰。
她的男朋友是意大利人。
缘分有时候很神奇。
木梓与她一同留学的高中同学一起租了一个套间,套间是两室一厅。为了省钱,她们将单人间租出来。我就这样认识了她们。
说起来也颇有相依为命的感觉,大家都刚从高考之中解放,就被推出来,需要自己一个人面对生活。
总有一些朋友是这样的吧,你们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生活轨迹也大不相同,不用时时黏糊在一起,也永远不会疏离。
我与木梓即是如此。
飞机上升到三万英尺的高空之后,进入平缓飞行阶段。空姐开始发放食物。
长途飞行的餐食很是丰盛,一时间机舱内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我打开手机,找到下载好的电视剧。
[27]
长途出行时,如何打发时间是一个大问题。
无论多累,我都无法在公开的环境中入睡。飞机上、火车里、大巴中,交通工具的便捷使我们的相遇变成一件简单的事,在路上的时间,某种意义上,是难得的与自我相处的时间。
电视剧、电影、小说、游戏,用于大法时间的娱乐方式多种多样。
而我渐渐开始珍惜这种与世隔绝。
在这短暂的12个小时内,不再急切地汲取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也不再迫切地进行自我表达。
只是安安静静的,发一会呆。
与自己对话。
走南闯北的时候,总是分为离家与归家两种路线。
离家的时候,是带着兴奋与不安。
归家的时候,是带着满足与踏实。
路上所见所闻,都长成了我们血肉的一部分,使我们从“曾经的我”过渡到“现在的我”。
虽然了解到过道的位置更舒服——空间更大,进出方便,但我还是一直钟爱靠窗的座位。
第一次餐食发放完毕,机舱内灯光暗下来,旅客们进入休息状态。
我打开顶端的阅读灯,看到窗户上,映出我自己的脸。
要说这些年真有什么变化,大概是眼睛最明显。
眼角与眼下有细纹横生,而眼神却越来越,越来越沉寂下去。
眼里的光与热是被什么带走了?
不知道。
只是这找寻的过程,使人难耐。
我也喜欢我清澈的眼眸。
可是我要到哪里去找寻?
[28]
无论多少次过海关,都还是会紧张。
过关最怕的就是说错话,因此回答尽可能只说“是”与“否”。
到我的时候,是一个略上年纪的灰色头发阿姨,她抹着艳丽的橘红色口红,戴着光泽莹润的珍珠耳环。
标准的欧洲老太太打扮,优雅得体。
她翻了翻我的护照,没有询问问题,盖上章,将护照递回给我的时候,我听到她说:“欢迎回来。”
道谢的时候,我鼻子有点酸。
热带的泰国温度有30℃,而十月底的意大利,晨间温度也就12℃左右。
我从箱子里翻出外套裹在身上,依然瑟瑟发抖。
机场大巴到市区只需要短短的一个小时,这条路与记忆中竟然丝毫没有变化。
我喜欢欧洲很大一个原因,便源于此。
国内现在正处于高速发展状态,同一个街角,一个月后与一个月前完全不同。
欧洲不会。
它就像一个被放置的回忆,无论你多久以后去打开它,它还是那个样子。
下了机场大巴,我看到木梓就站在路边。她张开双臂,说:“抱抱。”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都长大了。
真好啊,我们没变。
我也张开双臂,与她紧紧地拥在一起。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29]
其实不太好,我知道的。
许多事情我们无法与父母言说,只能与亲密的朋友倾诉。
在旁人眼中,木梓值得羡慕。
在木兰读了很好的大学,又顺利到德国读研,最后留在米兰,进入当地一家很有名的企业工作。大学期间遇到是学长的男朋友,恋爱多年,感情稳定。
如果找人诉苦的话,大约会被冠以不知足吧。
“我现在一个人住,你在我这住多久都没有关系!”木梓拿过我手上的行李包。
我点点头。
早上8点阳光灿烂,街上的树早已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孤零零的。是与长沙不一样的北方风景,长沙是一个即使在12月,也依旧树木葱郁的城市。
街上飘着浓郁的咖啡香混合着黄油面包的酥香。
飞机上一直没有进食的我,肚子响了起来。
“飞机上没吃东西吧?胃难受吗?”木梓比我略长一点,每次都将我照顾得万事具体,她说:“我熬了粥在家里,待会我去上班,你好好休息。”
木梓租住的公寓在与主马路平行的住宅区,四层楼的标准欧式公寓。大门进去以后,楼梯环抱着老式电梯,站进去四个人便满满当当。按下要去的楼层,电梯会静止10秒,然后突然腾空,然后猛然一顿,再缓缓停在你要去的楼层。
很是惊心动魄。
木梓把我送进门,钥匙交给我以后,就急匆匆赶去上班。
她9点钟打卡。
我在屋内转了转,看到厨房电饭煲内温着的瘦肉粥,盛了一碗。
等粥凉下来的时间,我冲了个澡,整个人仿佛从混沌之中重新活过来。
厨房的墙上有一个软木板,上面贴了许多便利贴与照片。
我看到毕业的时候,我与木梓的合照,被贴在了最中间。
长途飞行太过劳累,眼泪混合着哈欠落下,我倒头就睡。
[30]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已经是下午一点。
木梓发来微信提醒我冰箱里有些什么吃的,我回了个好,摊在床上,不愿动身。
房间在三楼,从卧室窗户看出去是平地,可以看很远。平地的左边,是居民区的小集市,可以买到新鲜的水果蔬菜,自家腌制的香肠,还有便宜但质量不好的日用百货。
一点已经临近收摊时刻,集市上的人只有几个,在漫不经心的闲逛。
我坐到厨房里,打开抽油烟机,用点火器点燃一支烟。
橱柜里有用于炉火的咖啡壶,上面有着经典的可爱礼服老头。
意大利人在咖啡这件事上,固执得可怕。
咖啡壶一定要是铝制的,下面放入水与咖啡粉以后,上炉灶煮。
每个人对咖啡的口感喜好不同,我喜欢稍微煮过的咖啡,有一点淡淡的焦糊味。
煮到第5分钟,咖啡的香味已经溢满整个房间。
我深吸一口气。
煮好的咖啡加一颗放糖搅拌均匀就已经足够,不需要再额外加入牛奶,可以喝出咖啡本身柔和的苦味。
在这咖啡香气蒸腾的异国小厨房内,我找到了久违的宁静。
仿佛幼儿回归母亲的怀抱,被母亲轻拍摇晃的安定感。
太阳渐斜,日光一点一点飞入房间。
我怀住自己,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胳膊,说道:“真好啊。”
能在这天地缥缈之中,获得片刻安稳。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