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大夫来回诊，走到香园门口恰好遇见了凉春，“姑娘这是去探望孟姑娘？”
“我是在此处等纪大夫。”凉春坦言，她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瓶，“这是冬碱草炼的丹药，你让下人们给她每日早晚服一粒。”
“这……”纪大夫犹豫着收下了，冬碱草炼的生血丹是普生堂的私方，向来金贵的很，纪大夫虽不明白为何平日性子冷淡的凉春姑娘这回这么大方，但想着的确对那孟姑娘好便收下了，“如此人情，姑娘何不自己……”
凉春没等他话说完便又开了口：“我瞧了先生的单子，她口子不深但失血略多，先生方子用得精准，只是想让先生里头加重些安神的药。”
凉春师承木易子，论辈分那是普生堂辈分最高的，纪大夫虽年过半百但也勉强与她同辈，况且木易子当年收徒严苛得很，带了凉春一年多光景便去云游了，可见她不过一年多时间便出师了，医术自然是精湛的，纪大夫只点点头，意思是会照着吩咐去做的。
“有劳纪大夫了。”凉春颔首，纪大夫也作揖便进园子去了。
凉春立在那里，瞧着香园正是掌灯的时候，一盏盏灯笼亮起来之后有那么些恍惚。正回神要走，转身与立在那里的牧北野打了照面，他背着那最后一些些夕阳的余光，凉春瞧不到他的神情，只心中想着他是否方才听了她与纪大夫的对话，莫不会对他有别的想法，竟莫名有些窘迫。
“吃了吗？”牧北野先开了口，声音粗狂低沉，多年沙场的缘故，总有股子震慑人的威力，凉春想着谎称吃了，却下意识摇了摇头。
“让人送些去我书房，一道吃些。”牧北野这话是对身后的侍卫仟吉说的，凉春还没开口回了，他人都走远了，北陵军果真是训练有素。
牧北野作势要朝他的书房方向走去，凉春本是找个借口走的，开口却问了一句，“王爷不是来香园看孟姑娘的吗？”问完有些想要要碎了自己的舌头，但只见那伟岸的背影愣了一下，回头凝眉瞧她一眼，“你是怪我不去看她？”
“王爷的恩人自然王爷会处置，我如何来的怪。”
难得见凉春这般别扭模样，牧北野虽不知道她今日为何这般怪异，但瞧着她如此自己心里虽疑惑倒是舒坦得很，也不去多计较，只讪讪说了句，“一日的公文，恩人也得吃饱了再去看。”
凉春觉得自己再开口定又是没好气的话，说来也怪，方才心里并不是这样的慌乱，定是饿了一日人都不清醒了，还是跟着去吃饱一顿，或许就正常了，师父说过，饿了就会犯错。况且今日还有其他事得拜托于他，不好得罪。
桌上的四菜一汤凉春怀疑是仟吉自己端过来，莫不然府里哪个下人能有这样的脚速，她与王爷还没进屋就摆好了，还来了另一个蹭饭的。
“仟吉，王爷与凉春两人吃饭日后三菜一汤即可，今日府里开支多，库里银子得省着花，王爷您说是不？巧了我今日没吃饭，刚好凑一桌不浪费。”说话的正是腆着一脸谄媚笑容的卓盛，仟吉脸都被他说扭曲了。
牧北野向来不管府里的事，提着筷子只说了句，“卓盛这么说就这么办吧，凉春也就个猫肚子，吃不了几口。”这话一出，仟吉和凉春都白了一眼卓盛，一个是心疼主子被无良管家苛刻，一个是想说与她何干。
卓盛回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大意是：有本事你们白王爷去。
凉春瞧着桌上有排骨，自然不愿再与卓盛计较，提着筷子夹了一块，却忘记自己掌心的伤口，猛地撕痛让她筷子一松，排骨落进了汤里，恰好溅了低头吃饭的卓盛一脸，卓盛正欲发作，瞧凉春双眼带着些哀伤，见她难得只错便不与她计较。
“多好的一块排骨呀……”说着忍痛从汤里捞起来搁进了嘴里，甚是满足，卓盛接过仟吉递过来的帕子，差些将自己的脸擦去一层，心中默念三遍：大丈夫不与女子计较，大丈夫不计较女子，大丈夫……忍！
牧北野在一旁吃饭不做声，他向来吃饭最是专心，丝毫没瞧出卓盛受委屈这一幕。只是偶尔有些不明白，排骨明明一整盘子，为何卓盛和凉春总抢同一块呢？他夹了一块想要尝尝，便觉得有两道目光杀了过来，举着筷子左右看了一眼，放进了嘴里，嚼了两口，“确实做得不错，让厨房再做个两盘出来，给他们一人一盘便是。”
“慢，”卓盛手比声还快，拦住了仟吉，“一人一盘太浪费了，王爷！”
“卓盛说得有理，那就做一盘吧，给凉春就是。”
仟吉得令走了，卓盛去追了，凉春自然知道卓盛定不会让那盘排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所幸珍惜桌上这盘，卓盛回来前吃个干净。
牧北野起身去拿了本书，搁在了凉春桌前，嚼着排骨凉春扫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光，“《陈然药典》？王爷去南疆见到木易子那老腐朽了？亏得我伺候他一年有余，还记得我生辰给我捎回一个宝贝回来。”
《陈然药典》记的是九州难得的解毒全法，凉春学医对救死扶伤兴致不大，最爱的就是侍弄些毒物，光她院子里便中了不下二十种毒草。
牧北野只嗯了一声，继续吃饭。脸色有些黯淡，有种自己杀敌百万被皇帝赏赐隔壁将军的感觉，但见她喜欢也便不多说什么了。
“王爷，后日我生辰，想向你讨样东西。”王府里敢如此不带商量与牧北野说话的唯有她凉春了。
“贵吗？”牧北野只这么问，这《陈然药典》花了他不少银子，卓盛已经唠叨了半月有余了，若是再多花银子恐卓盛要断了他粮草。
凉春思索了一下，摇摇头，“不花钱，还有的赚，只是需要王爷的令牌损王爷点颜面。”
“那不碍事，你与卓盛说，遣他去办便是。”对于牧北野来说名声颜面这样的东西他向来不在乎，卓盛怕是也不在乎，毕竟不花银子便好。
得了牧北野的准，凉春自然便无所顾忌了，她夹了一块排骨搁在卓盛碗里，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搁在旁边，从兜里取了小瓶出来，在青菜上撒了撒，嘴角含着一丝笑，牧北野瞥了一眼只微微皱眉没有说什么，继续埋头吃饭。
卓盛领着仟吉回来后，瞧着排骨一盘都光了牙气的痒痒，再瞧见自己碗里还有一块不禁生疑，眼珠子一溜转，将排骨夹起送至凉春碗里，“春儿昨日辛苦且多补补。”他哪里会忘了上次她假意给她留了只大虾上头竟撒了巴豆粉，茅房蹲了足足一日。
凉春两眼讪讪，见着卓盛得意的吃起了碗里的青菜。她将药农家秋生的事说了出来，“劳烦卓盛你去跑一趟，就说是王府里的人，那户人家定不会死缠烂打，可好？”
卓盛顿时摇头，“既然当初用钱急许了婚约便该遵守，如今知道是傻子却是可怜，但持着王爷的身份去，岂不是让王爷成了抢亲民女破人姻缘的凶残下流之人了？”
“那说媒的也是骗婚，王爷不过是主持公道，若不是那人朝中有人哪里有退了银子还退不了的亲事？那秋生也是为了父兄活命才造了这孽缘，又未花银子，卓狐狸你为何不办？”
卓盛憋着嘴，就是不松口，凉春只好使出最后的绝招，随手翻着《陈然药典》说道：“卓盛你可知道世上有种蜿蜒草，将它晒干碾成粉，喂人吃下去可腹痛不止，宛若肠子里多了些小虫子慢慢爬着……”
被凉春这么说着，卓盛觉得肚子突然有些不舒坦，又见她夹起了碗里的排骨搁进了嘴里，一回想这丫头定是在青菜上做了手脚，好个障眼法。
“凉春，你竟当着王爷面对我下毒手！”
“说得我哪次不是似的，”凉春不以为意，“你可去一趟？不然这蜿蜒粉可让你痛上个两三日呢？”
卓盛吃过几次凉春下的药，自然知道她次次都是精准的，这回也不与她硬熬，点了点头。
凉春见他允诺了，便笑着取过王爷的酒碗倒了一杯，搁到卓盛面前，“这蜿蜒粉不毒，只是乱了肠子气胀，喝一碗酒便压的下去了！”
卓盛愤愤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听凉春在他耳畔留了句：“多劳卓盛哥哥辛苦了！”便捧着那本《陈然药典》笑着出了书房，酒足饭饱还得了便宜，自然要早些走才好。
“王爷，你应允的？”卓盛收了脸上的痞气，正然问道。
牧北野点点头，但又解释道：“我没允她向你下药。”难得牧北野也打趣卓盛，“那个叫秋生的，你且帮着吧，凉春岂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是难得求我，我想该是觉得那姑娘与她自己相像吧，头次求我救那姑娘与她爹时，她便说过，若他爹危难之时她能在身侧即使呼救一二，她如今也不会如此不甘悔恨。”
“她性子冷，但心到底不坏，我也只是逗逗她，让她有些该有的生气。”卓盛瞧着自己碗里那壁上还残着粉末，自然早知道她下了药的，但也知道她不会下什么要紧子的毒药。
牧北野瞧着卓盛倒是有些意外的，他竟不知道卓盛会逗凉春，他本以为他们真是相冲。
“王爷，你这么惯着她，是不是就像是她觉得秋生似她，而她似你？”
牧北野被这么一问，倒是一愣，他一介武夫，行军打仗他能谋算得了千里，可其他他还真未曾想过，一切凭心而为，卓盛这么问倒让牧北野生了念头，转头问：“莫不是你苍国状元不做来给我当个管家是觉得我似你？”
卓盛笑了，止浅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