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传言说事儿爷又生事儿了。听的人惊问:“事儿爷多老的人了,还生事儿?”回话的人说:“事儿爷担小儿就是事儿爷,你说他多老?”另外的一个人说:“没有七十,八十有的吧。”旁边一人问道:“坟早就准备好了吧?”回的人说:“他八岁上就开始养穴了。他祖上是咱这一带的富室,他爷只得这一个孙子,宝贝的不得了。请了个外番的阴阳风角,赶着一头毛驴导穴,在山间来回蹯了三天,一蹄子踩在一坨屎上,毛驴点头,他爷说:既然驴同意了,那就从这里开挖吧。挖的人挖出了一窝白雀一窝白鼠一条白蛇,他爷一高兴,喝了一口凉水呛死了,众人都说爷和孙子抢坟,择不如撞,就便儿埋了吧。好大一块坟地,在后山狼窝口上,远看像狼嘴里叼着的一块肉,看的人都说人家这坟风水好,将来一准出人物,果然就出了个事儿爷,生了许多事儿。谁人都怕他,躲他。别提在他的意上,只要被他挂念着,他就给你生个事儿让你瞧。前几日说打夸张,就是他生的事儿。”
夸张被狗吃者暗处子打了。迎头一棍,打的血流了一碗。说起来,那日,夸张从狗吃者门前过,迎面碰见狗吃者老婆,照面时的人情话,可能也就三言两语,说完,各自转身走了。谁料那日正好事儿爷和狗吃者共赌,狗吃者输了,耍赖。事儿爷便激刺他说:“你狗食东西儿,连这点小钱也赖。自己的老婆子被夸张把脚揣了,你倒大方的像个死人一样。”
狗吃者平常最佩服夸张爷的一根打拐,别看老者躺在羊皮上不动。十年乱时,合里人就只有他的那根朽棍还打伤了好几个反却贼。其他的人都把脖子伸出去等着挨刀子。有这因由,狗吃者平素连夸张也畏惧三分。但被人当面打脸,他那里又受得了?酒壮怂人胆,他喝了两碗黄汤,趁酒摸黑行凶。这一打不要紧,只是皮外伤,先弄些细黄土止血,清洗后挤些刺盖汁水,不久就好了。看着那样一个大汉被打倒了,狗吃者自己反被惊跑了。铁勒女不听劝,说他平白无故打人,得给个说法。手握了一根三尺的鞭杆——她趁手的就这个,平素驴一样大的狼也近不了她的身,她到狗吃者门上,狗吃者翻墙走了。狗吃者老婆气不过,正跪在事儿爷的门前,头顶香盘要人要说法儿,把老者臊的几日都没出门了。
事儿爷有个相好的亲朋叫寇梅溪,事儿爷常叫他口没系,嘴上没个拴嘴的绳系儿。事儿爷爱生事儿,每常他帮着养事儿。两个人砣秤不离,秤不离砣。眼见门前跪着个人,他不去平人怨,反倒出来对狗吃者老婆说:“冤家,你跪这儿找错地方儿了。你知道狗吃者为何打夸张?因为他把你二百五十文铜,半吊子钱偷卖给夸张了。钱他已经到手,吃了几回嘴头子了。如今,夸张出了钱,不见他送你上门,两个人争执起来,打了。不信,你去问夸张去。其实,夸张也不实要你,他又把你转手卖给了老鸹岩上的胡落鬼。这个人呀,差的再说不成。”
狗吃者老婆被他哄的一愣一愣的,反倒夸张门上去讨人。夸张说:“算了吧。邻门近口的。”可铁勒女那受得了这种污白?说:“你男人把我家者打了,还没给个说法,你却贼喊捉贼,上我门上闹事来了。”出门三鞭子,把狗吃者老婆的魂都打掉了。等狗吃者在外面躲了两天回来,一对因由,都是事儿捣的鬼。找事儿爷讨说法,他一口唱没了,说:“人骂人说怂货,我看你是个缺怂货,争怂的,怂有啥好争的?你没有?人都说夸张摸过你老婆的脚,你不知道?要不是夸张摸你老婆的脚,她掉到水坑里那回早就淹死了。我说夸张摸过你老婆的脚,有假?”
事儿爷三言两语把狗吃者骂出了门,他心怀不忿,又无计可施,在事儿爷当门口摸黑拉了好大一坨屎泄忿,还传说他看见是土地爷拉的。
土地爷在他的破窑洞里被外面的人提说得喷嚏连连,趿了他的两只烂鞋走到路口人聚处,凡听到有人谝说他,二话不说,上去,拦脸的破鞋就打,打了三五个人,才把这事儿镇压住了,最后到狗吃者门上,当着狗吃者面把他老婆亲了一口,说:“憨捣鬼,狗娃子,讨利钱来了。你脸上的两鞋先欠着,等我那日心里不暖和了,再来给你。”
狗吃者怂的一声儿没敢吭,土地爷走了,他气没地方儿出,照土地爷亲过的地方儿,“啪啪”两巴掌,把自己老婆子打翻在地。千日倒娘的骂着不守贞的**子应该自去寻死。恰夸张上门来讨药钱,他把些儿铜都耍在了赌上,那里还得上?未后,因想起那传说,便心生一计,说:“药钱委实归不上,是我欠你的情份。不如这样,既然你曾看我婆娘顺眼,不如让她陪你一夜,咱们财情两清,你意下如何?”
夸张冷笑,说:“你娃憨的跟三岁小儿一样,还敢倒处胡日捣鬼?!人大捣鬼捣了个鬼,不图财也图乐,逞了一时的意,你二捣鬼也想学人,驴学马走崩裆了。”
夸张那里愿放过他?看他实在穷的一无所有,走时拎了一只鸡,说:“你还不值这只鸡钱,去死吧。”
惹了这一堆是非,事儿爷还是事儿爷,没少些啥,从空亡里走了。隔日,又出门来走动,像个挑祸叉儿一样,不知又在迫说谁,周围站了一圈儿冷眼的看客,即使没有事儿爷,只要事不临己门,谁人的笑谈他都愿听愿看。
眼见着又到了腊八,吃了糊心饭的人纷纷乱动起来,才说着听了个响,就到了给灶王爷上香的日子,接着是除夕,年三天,破五送穷婆婆一日,上九田禾生日又一天,家家吃干菜搅团,将干菜水抹鼻门上防干疾,转眼就又到了十五女灯节。
这一天,照例,桃花娘子用牛皮糊了几盏灯笼,房前屋后的挂了。旮旯里人的风俗,这一日要用谷面蒸灯盏和磨子。灯盏是寸半许的谷壮儿,小头大尾,上面插一根谷秸秆,沾了青油,是给祖先送的灯,送三坟,每坟五点,合十五之数。此灯,用来观风。风旺,灯易灭,来年小鸡多疾不成。据说吃了灯盏可以明目。
又用谷面蒸磨子,每台磨子上都卧有少儿的生肖,儿女都有。说是磨子,其实是个磨台样子,上面捏个圆窝儿,里面加青油灯芯,这是给小儿们的命灯,至晚饭,小儿们要点灯寻蚰蜒,说古时有蚰蜒钻进人的耳朵里去了云云,大约讲的是盘瓠的故事。小儿们绕屋院一周,口里念叨,“蚰蜒寻着了么,张(古,展,来)家的化马儿把你踏死了没?”
桃花娘子对众女儿的说法,说:“这是古来就有的教法儿,明着说寻蚰蜒,暗地里说寻油盐。”
又说:结婚时要用红纸封了井水坑等阴处,叫没路晦,又要避盘瓠,以防生不孝子。
至十六日游百病,桃花娘子叫齐了八个女儿,带着他们去踏青,把来年的病仍到路上去。
过了十六日,桃花娘子还不准女儿们动针脚,说要等到二月初二百花生日,打了灰簸箕,把虼蚤壁虱打在灰里之后。在外面回来,听说胡来王已开了关,有大部的商队已行在了路上,又改变了主意,让她们自己给自己做鞋袜手帕头巾等细碎物事。
又过三日,是夸张爷的寿诞,因他是个活神仙,夸张请了一里人,桃花娘子少不得也要登亲家的门,和铁勒女自在一处忙着宰兔杀鸡。那一日,众人齐齐来贺,把老者扶坐在上席上接受拜贺,又让夸张大的四只狼娃抬着,敲锣打鼓的游了一庄。几个年轻小伙子乘兴张势,把夸张和桃花娘子抹了花脸,又叫喟曲儿乱弹,很是热闹了一番。
接着,夸张打发大狼娃共桃子桃儿还去伏干城,二狼还去入番。上回去,二狼找到了娘舅门上,他们已放下嫌隙,让二狼帮着牧羊。千里草场,他做了游牧,且新学了伏狼的本事,只要嘬口一呼,就有狼来供他使唤做伴。铁勒女记得最要紧且一再叮咛道:“我的儿,咱这地方儿的女子被家人看得紧,在北地,你有瞅看上的,趁早给娘哄一个回来。”
二狼只是不耐烦。原先还心系着桃儿,看她和大狼娃亲近,又兼听说她冲媒,和元夫走不到头,心思儿淡了下来。也和几个伙伴趁正月十五赏灯的机会,步行去胡来王府的前街上趁混儿挂麻子,行在人多处,少女嫩妇的窝儿里,趁乱往眼角里刮男子的女娘们身边靠。他还真得手了一个,约到河滩的无人处,他原想拐带个媳妇儿,没想到人家是个趁乱偷食的少妇。小伙儿本不乐意,又那里经得住她的手段,没说几句话就被人拿下手了。回来,还枉哭了几回。铁勒女担心的就是这个,又说:“人家的媳妇子千万别下手,会被打死的。要找,就找麻眼儿认识的,生面孔的也远躲着些。”
后来,二狼一再问一起的连手,连手说:“你娘说的那就是麻子。譬如上回勾你的张二货媳妇儿,你不识她,她大约知道点儿你的。你先要瞅识,盯稳,再去身边挂挂拉拉的,如她有意,你便说与家里人知道,使媒人去,没有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