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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谋兵权得而复失 赴平壤坚城已陷

袁世凯乘坐英国军舰两天后到达天津,立即前去面见李鸿章。李鸿章正在调兵遣将往朝鲜增兵,北洋通商衙门里一片忙碌。袁世凯见过礼,李鸿章指指椅子,示意坐下说话。他半个屁股蹭在椅子边上,两手扶膝,微倾着身子静等李鸿章问话。

李鸿章签完一份电报,一边递给文案一边问:“慰廷,你接二连三来电报要求回国,朝鲜局势真那么紧张?依你看,中日一战难道真没有避免的可能?”

一问话就有些不妙,可见李鸿章对袁世凯急于回国并不满意,而他的问话中又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朝鲜局势到底如何,一个是中日能否免战。

“回中堂的话,日本咄咄逼人,朝鲜局势非常不好。”袁世凯然后将大鸟如何不听列国规劝,一意向汉城调兵,凌逼朝鲜,威胁中国驻朝人员,以及日本兵无法无天的情形,简要而有条理地向李鸿章禀报,最后得出结论,“此次日本人心甚奢,除非尽快撤回叶提督一军,否则难免起冲突。”

“大家都要求增兵,现在撤回叶署青一军已无可能。当初派兵入朝,你说日本人绝无他意,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日本人骗了你,还是你没查清?”李鸿章摇着手说罢,一双眼睛炯炯直视袁世凯。

袁世凯最担心的就是有此一问,果不其然。不过,好在如何回答他已经想了不下十遍:“日本人并没骗卑职,一开始,他们的确没有派兵的打算,大鸟说是议院和军方的人不答应,逼着政府派兵。杉村濬和我关系一直不错,事后他也觉得非常抱歉,屡次向卑职致歉。”

“日本人最会这一手,嘴上说得漂亮,背后来的是另一套。我正在往牙山和平壤调兵,忙得不可开交,将来会有差使派给你,你暂且休息几天,千万别走远了。”

李鸿章向牙山增兵两千五百余人,因为叶志超来电,驳船太少,因此分乘三艘轮船前后三天分三批运到,今天第一批八百人已经从塘沽登船出发。李鸿章一直没有增兵的计划,一直在靠列国调停,仓促调兵,千头万绪,要筹措饷银,要配备枪械弹药,要雇请骡马挑夫等等,需要向他请示的事情很多。门外有人探头探脑,看来有急事汇报,袁世凯知趣地告退。

这次来的是盛宣怀,来报告轮船调配的事情。他是津海关道,又兼着轮船招商局督办,后勤转运这一块自然少不了他。汇报完事情,李鸿章拿起一份电报道:“杏荪,袁慰廷刚回来,朝廷的电报就到了,要他进京备询。”

这份电报是总署发来的,盛宣怀接过来看,上面说“袁世凯熟悉朝鲜情形,现经李鸿章调回天津,拟请饬令李鸿章转饬该员迅即来京,以便臣等面询一切,以备参考。奉旨:袁世凯著饬令迅速来京”。

“世伯,总署要慰廷进京,是什么意思?”盛宣怀的父亲和李鸿章曾经换过帖,私下里,盛宣怀都称“世伯”。

李鸿章冷笑一声道:“袁慰廷一再要求增兵,正投了京中那帮书生的脾气,无非是想让袁慰廷证明,增兵是大对特对。”

“慰廷千好万好,就是有时候好拍胸脯说大话。世伯打算让他到京里去?”

“当然不能去。他到京里不知深浅,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让别人利用了,岂不是添乱?而且,当初他轻信日本人的花言巧语,一再鼓动出兵朝鲜,结果才惹来了日本人也跟着出兵,弄成了如今骑虎难下的局势。始作俑者,岂能置身事外?我打算让他去平壤协调朝鲜官民,为大军效力。”

按照朝廷的要求,增兵分南北两路,南路自然是增援牙山的叶志超,北路则是到平壤集结,对汉城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北路援军包括卫汝贵盛军七千人、马玉昆毅军两千人,分三批乘轮船运到鸭绿江口的大东沟,然后再乘驳船运到朝鲜义州登陆,由陆路赶往朝鲜,第一批于今天登轮。此处还有左宝贵率奉军、丰升阿率奉天练军由陆路赶往朝鲜。李鸿章的意思是等大军入朝后就让袁世凯赶往平壤。

盛宣怀建议道:“慰廷是因病才被世伯调回,那就以病为由先拖拖再说。”

“我也是这样打算。”李鸿章点了点头。

袁世凯回到住处反复回忆与李鸿章的对话,梳理出李鸿章有两点不满。一是不满于他急于回国,李鸿章好像还说了一句“我看你身体蛮好的,精力也充沛”,言外之意是他的病是装出来的。老天做证,他当时的确病得厉害,只是在船上这两天,蒙头大睡,竟然好多了。二是不满于当初日本人“绝无他意”的情报。自己的确上了日本人的当,但如今后悔也没用,而且日本人不仅对他下套,驻天津领事也给李鸿章下套了。自己对这两条早有所料,因此回答得还算得体,只是李鸿章的冷淡和不满却并没有因此消解,这是个大问题。李中堂说要派自己差使,到底是什么差使?实在无从着想。

袁世凯休息一天,等着李鸿章召见,对自己的新差使心中又期待又担忧。自己在朝鲜十余年,李鸿章是满意的,不然也不会每次考核都是优,念及功劳,所派差使应当差不了哪里去。但李鸿章的不满又是显而易见的,不知会不会迁怒于他,派一个无关紧要的差使。不会,自己对朝鲜情形熟悉,如今要与日本人较量,中堂不会把自己这个现成的助手扔到一边。

这样胡思乱想又过了两天,竟然毫无动静。他想这样空等不是办法,得设法打探。正要出门,北洋衙门的差役来了,相邀道:“袁大人,快走快走,今天上午中堂要见你。”

袁世凯问:“老兄,中堂见我,可知有何吩咐?”

“这就不知道了,兄弟我只管奉命通知。”的确,衙门里这些跑腿招呼的差役,是不可能知道的。

袁世凯到了北洋通商衙门,在东厢客厅等了不久,中堂就传下话来召见。进了门,李鸿章正在看电报,连看好几份,这才抬起头来说道:“慰廷,军机处发来电报,想让你进京面询朝鲜事宜,现在我这里正需要人手,我挡回去了。反正你总理朝鲜的差使还没交卸,增派的援军都到平壤集结,又是征粮,又是征集驮马,急需人手,你在朝鲜威望高,由你去与朝鲜官员打交道再好不过,你准备一下,尽快去平壤办理抚辑事宜。”

袁世凯大失所望,所谓办理抚辑事宜,不过是为大军后勤服务,要粮要车,一句话交代下来,就没有商量的余地,最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使。虽然自己在朝鲜有名望,但那是在汉城,平壤那边自己根本没有熟悉的官员,如何能够得心应手?便回道:“中堂,朝鲜官员更调频繁,平壤官员,卑职也是一无所识,与他们打交道实在没多少优势。”

李鸿章不容推脱:“你总算在朝鲜待过十年,别人连朝鲜都没去过,你若没有优势,北洋中谁还有优势?你不必推托,尽快准备,说走就走。”

这时,李经方不经通报急急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电报叫道:“爹爹,日本人在牙山向我运兵船开炮了。”

李鸿章霍地站起来问:“什么,日本人开炮了?结果如何?”

“济远管带方伯谦从旅顺发来电报,在牙山口外,日本人先开炮,济远还击,未吃大亏,但运兵船高升号被击沉了。”

“高升号是英国商轮,日本人也敢开炮?”李鸿章大吃一惊。

方伯谦的电报有数百字,说他率“济远”舰与“广乙”舰前往牙山迎护运兵船,二十一、二十二日英国商轮“爱仁”“飞鲸”顺利运兵到牙山口外,并陆续驳运上岸。二十三日早晨,只等“高升”号运兵船到。可是没等到“高升”号,却与日本兵舰相遇。日本兵舰先开炮,“济远”中弹三四百个,多打在望台、烟筒、舵机、铁桅等处,弁兵阵亡十三人,伤二十七人。战至午时,“济远”舰只有尾炮还能施放,日舰尾随,我连开后炮,中伤日舰望台、船头、船腰,日舰受伤严重,仓皇而逃。“广乙”号中弹倾斜,不知是否能保。“高升”号运兵船被击中三炮,已经沉没。运饷械的“操江”号已经被日舰逼停到岸边。

“日本人这是不宣而战!幸亏雇的是英国商轮,日本人敢击沉英国人的轮船,英国必不答应!慰廷,你先好好休息,把病养好了准备到平壤去。如今中日之战已经不可避免,平壤那边更离不开你了。”下面要商量的事情还很多,李鸿章要立即召集幕僚商议。

到了第二天,李鸿章就派人来找袁世凯,让他先帮着盛宣怀为赴朝清军协调粮饷运输。因为运兵船被击沉,海上运兵已经不放心,原本运往大东沟的轮船改为运到营口,然后再由民船和小火轮驳运到大东沟。这些船吃水浅,可以贴着海岸线走,能够避开日本兵舰。这就增加了转运的困难,需要与地方官员商讨,雇请民船、驮马,军粮、马草要沿途购买,烦琐的事情非常多。袁世凯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感觉终日陷在这些琐屑事务中毫无意义,心情非常糟。

此时,前线捷报频传。先是经丁汝昌核实,在牙山口外海战中,“济远”舰击伤的是日本最新式战舰“吉野”,“一弹飞其将台,二弹毁其船头,三弹中其船中,黑烟冒起,风闻日提督阵亡,吉野伤重,途次已经沉没”。朝廷下旨,对有功将弁皆予重赏。陆战也传来大捷的消息,原来日军去攻牙山叶志超一军,结果被叶军歼灭两千余人。慈禧下懿旨,“直隶提督叶志超一军,在朝鲜牙山一带地方,于六月二十五六等日与倭人接仗,击毙倭兵二千余人,实属奋勇可嘉。加恩著赏给该军将士银二万两,以示鼓励戎行至意”。众人都说,如果再打几个胜仗,“叶大呆子”非升官封爵不可。

“升官封爵”的说法对袁世凯刺激很大。人家在前线立功,他在这里忙这些没完没了的琐事,何时是个头?想到将来要冒着暑雨到平壤去办这样的事情,更加垂头丧气。回到住处,他万分失望,连午饭也懒得吃。天又热,心火上升,到了下午,嘴里起了泡,头又有些晕。到了下午,总算心情平静了些,能仔细地想想清楚。自己不愿去办军需,那愿意干什么?只有提出一样自己更擅长的事情来,才有可能让李中堂改变主意。对了,现在李中堂忙于增兵,自己何不像叶志超一样带兵到前线?对对对,这条路子可行。自己曾经在军中带过兵,两次平乱也展示了自己的军事才能,李中堂也清楚得很。而且,带兵上阵,几仗下来,就可能换顶戴。自己如今已是浙江温处道,朝廷向来重文轻武,文职道台,总抵得上武职的总兵,如果上天开眼,连战连捷,弄个提督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一想,袁世凯信心大振,烦恼尽除。听说周馥已经到了天津,明天不妨先去拜访他,由他向李中堂进言,比自己更有把握。

周馥此时已是直隶臬台,如今战事千头万绪,李鸿章特调他办理后勤事务。周馥心思缜密,办理粮运是他所长。

第二天,袁世凯在北洋衙门见到了周馥,但大家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谈私事的机会,到了晚上九点多才各回住处。周馥就在通商衙门里暂住,袁世凯也跟了过去,周馥说道:“慰廷,你好像有话要说,现在没外人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世叔,侄儿想去带兵,想托您跟中堂说说。”

对于袁世凯将作如何安排,李鸿章已经与周馥谈过,周馥也觉得将来让袁世凯到平壤去是个不错的安排,而且他也猜得出李鸿章有意不让袁世凯到京中去的意思,所以极力打消袁世凯的念头:“慰廷,你想上阵杀敌的念头好得很,国家有难,正需要你们这样的热血男儿。不过,你这十年一直在朝鲜,不曾带兵,让李中堂拨一军给你的想法恐怕很难实现。你知道淮军向来是兵为将有,彼此都有渊源,外人很难带得顺手。不要说李中堂不答应,就是我也不同意,草率行事,对不住你四叔不是?”明明是不肯帮忙,却要拿他的族叔来说事,让袁世凯想驳也开不了口,“慰廷,你也看到了,中堂调兵遣将,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尤其是大军入朝,急需有人能够到朝鲜帮助协调,整个北洋,舍你其谁?如今找个带兵的不难,找个你这样熟悉朝鲜的人,那真是难上加难。就算帮帮中堂的忙,你也不宜固辞。”

先是说私情,这下又搬出公义来,袁世凯更无话回绝。回到住处,带兵的念头仍然不能彻底放弃。但周馥既然不肯帮忙,北洋中能帮上忙的人就没有了,只有到京里去看看。袁保龄的儿子袁世勋在京中做官,据说与翁同龢能说得上话;还有徐世昌在京中当翰林,也应当能帮忙搭桥引见。但现在所苦是李中堂把自己拴到北洋衙门里,根本没机会进京。进不了京,先写封信给堂兄袁世勋说说想法。于是,翻身下床,掌烛伏案,给袁世勋写信。

第二天一早,周馥一到李鸿章签押房,就听他抱怨道:“兰溪,朝廷已经下旨与日本开战。朝廷只知道开战,需要多少兵马,需要多少粮饷,又需要多少军械,一概无人过问,全靠北洋支撑。”

“有人说,如今是北洋一隅敌日本一国,此言不虚。”周馥接过电报,颇长,迅速浏览了一遍又道,“中堂,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下决心与日本人见个高低了。”

“双方一宣战,就难有讲和的希望了。将来恐怕要设立前敌营务处,代我协调各军,到时少不得你代劳。前敌营务处到底设在哪里,暂时我还未想清楚。但有一条,你是不必出国门的。平壤那边,让袁慰廷去就够了。”

“一切听中堂调遣。而袁慰廷去平壤最好能够定下来,好让他早做准备。”周馥建议道。

“我早就告诉他了。”

“总署说过要调他进京面询,恐怕得等总署有明确表示慰廷才能死心。”

李鸿章问:“怎么,他又有什么想法?”

“没有没有,他毕竟还是驻朝鲜通商大臣,让他赴平壤,照例得总署请旨。”周馥不愿多事。

“对对,这一阵一直忙,把这事给忘掉了。”

两人稍做商议,周馥到他办公兼居住的地方起草电稿。他本是文案出身,起草一份电稿是小菜一碟。很快抄好了,拿给李鸿章看:

袁世凯病体已小愈。闻倭踞汉城,逼胁朝王及大院君,黜陟朝官,更换八道监司,远近解体。我军已抵平壤,恐以后官吏悉易倭党,粮运难办,奸细更多。袁道久驻属邦,各道官民信从颇众,贤否素知,拟令力疾驰赴平壤一带联络官军,协筹粮运。平壤东北民风强悍,当有义勇愿效前驱。该道熟悉情形,借以收拾人心,有裨大局。该道本系总理朝鲜商务,倭虽踞朝,我方谋恢复,不得视为朝鲜已灭,现入朝境,似应仍膺前职兼办抚辑事宜,所需差遣员司、一切经费,仍照章由出使项下核实开支。倘蒙俞允,前敌事机关系紧要,晋京似尚可缓。乞代奏请旨遵行,鸿。

李鸿章看罢只字未改,安排人立即发往总署。次日下午,总署回电,奉旨:李鸿章电奏已悉。袁世凯著毋庸来京,即驰赴平壤,办理抚辑事宜。余均照所请行。这份上谕还同时严令李鸿章参办丁汝昌,原因是自从“高升”号运兵船被日舰袭击后,指责北洋海军畏敌的参折不断,前几天已经让李鸿章察查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有无畏葸纵寇情事,因为丁汝昌率舰出海,李鸿章还未回奏,不料参劾又起,“近日奏劾该提督怯懦规避、偷生纵寇者几于异口同声。若众论属实,该大臣不行参办,则贻误军机,该大臣身当其咎矣。著接奉此旨,即日据实电复,不得稍有袒庇”。

“中堂,朝廷要参办丁禹亭,这岂不是临阵换将?这可是兵家大忌。”

“禹亭是受我的牵累。朝中那帮清流,想扳倒李鸿章而不能,于是就剪我羽翼。这帮清流,如犬吠日,真是可恨。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而且海军更不同陆师,岂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统领的了?有人攻击丁禹亭是马队出身,可这些年他在海军上下了不少功夫,绝对不是像他们说的门外汉。有我在,他们休想折辱我的臂膀。”话虽如此,李鸿章还是亲自起草一份严电给丁汝昌,让他不可畏敌纵寇。

等安排完几件急务,李鸿章召见袁世凯,把电报中关于袁世凯的上谕抄件给他看了道:“慰廷,等大军到了平壤,前敌营务处设立后,你就和兰溪一起出关。现在大军转运事宜太多,你先帮着兰溪、杏荪办理后路转运事宜。”

袁世凯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上谕已颁,争也无用,不如痛痛快快答应下来。但到了晚上,前思后想,觉得办转运绝非自己所长,也非自己所愿。如今大战在即,正是升官封爵的大好时机,如何能够放过?人这一辈子,关键时候的机遇也就那么几个,错过了,就可能永生难求。不行,还得设法带兵赴敌。如今的路子,唯有进京想办法。

隔一天他去见李鸿章,说收到家信,嗣母身体不豫,他希望赴朝前能回家看看,略尽孝子之意。袁世凯回国后,还不曾回家,这个要求不过分。李鸿章便说道:“慰廷,不放你走,不近人情。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比寻常时候,我只给你十天假,快去快回。”

十天足够了。袁世凯收拾一下,当天要到码头乘小火轮赶往通州。正要起行,唐绍仪和赵国贤来看他。三人见面,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据唐绍仪说,袁世凯撤走的第二天大鸟就率军进了王宫,逼迫国王剃发易服。

“四哥,你知道为国王剃发的是何人吗?小人金嘉镇。如今他已认大鸟圭介为干爹,亲自劝朝王效法日本,亲手剪掉朝王长发。”

想到朝王叫天不应,呼地不灵,袁世凯深感羞愧,顿足道:“我们吃亏就吃在没有及时增兵,一味依赖调停。我手里若有军队,何至如此!”

三人相见,要说的话很多,袁世凯推迟起程。次日唐绍仪去见李鸿章,赵国贤直接回河南,袁世凯则乘船去通州。下了船,又雇一顶马车,天黑前赶到京城,见到了袁世勋。

“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写信给你,这下好了,当面谈比如妥当。”袁世凯一吃完饭,兄弟两人就闭门密议,“现在京中,一片主战的声音,你想带兵到前线倒是合上面的口味。如今主战最有力的,当数翁、李两位师傅。”

翁即是指翁同龢,李则是指李鸿藻。清流有南北之分,如今李鸿藻是北清流领袖,翁同龢则是南清流领袖。十几天前,两人奉旨参与朝局,因此得以到军机处看奏章阅电报,地位与军机差不到哪里去。

“要论说话管用,还是翁师傅。你要想如愿,非走翁师傅的路子不可。”

“翁师傅与李中堂闹得很不痛快,我奔走翁师傅门下,似乎……”袁世凯有些犹豫。投奔上司政敌门下,是官场大忌,袁世凯不能不有所顾虑。

“这一条我也想过。不过,你又不是恶人告状,是为报国求门,也不必太过歉然。这几天你回家一趟,我代你去见翁师傅,万一将来李中堂见怪,你推到我身上好了。”话虽如此,但真让李鸿章知道自己是求的翁同龢,即便推到袁世勋的头上,以李鸿章的精明,不可能不心生芥蒂。

毕竟没打算改换门庭,此事不能不慎之又慎,所以袁世凯又道:“让我想想,明天一早给你回话。”

袁世勋在户部任主事,早晨必须去衙门点卯,临行前问袁世凯:“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袁世凯慨然道:“你说的不错,我是为报国投门,既然无第二条路好走,就拜托翁师傅好了。”

“就是这话。不过我夜里想了一想,翁师傅最恨的就是李中堂太过软弱,不肯向朝鲜增兵。都知道你是李中堂最赏识的人,不知翁师傅是否有成见?”

“十几年来我唯李中堂马首是瞻,唯有在出兵朝鲜一事上,我们分歧极大。我一直坚持应当尽快增兵,以求在汉城与日本人势均力敌,我认为只有表现出决战的态度,才能有促和的可能,无奈李中堂不能鉴纳。”

袁世勋建议道:“你把要求增兵的电报稿整理一份给我,让翁师傅知道你的态度。”

“好,我今上午就整理出来,不过这都是密电,不相干的人不要看。”

“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中间袁世凯回家一趟,随后匆匆赶回北京。袁世勋一见面就道:“你回来得正好,翁师傅对你的想法很赞同,不过,你还要去拜拜李师傅的门路。”

原来翁同龢以为,如今李师傅也一意主战,如果得到他的支持,在皇上那里说话就方便得多,而且也容易获得军机上的支持。军机大臣五人,首席军机大臣礼亲王世铎,体仁阁大学士额勒和布,是甲申易枢后入的军机,慈禧看中的就是他们没本事,好驾驭。东阁大学士张之万,八十有三,最近身体不好,不能正常入值。刑部尚书孙毓汶是慈禧最赏识的人,而且与李鸿章关系密切,反对与日本开战,是人所共知的主和派。吏部侍郎、总理衙门大臣徐用仪去年十二月许庚身去世后才入军机上学习行走,一个月前才正式入军机,也倾向于主和。所以整个军机大臣,能和光绪一个心思,一力主战的几乎没有。翁同龢、李鸿藻奉旨参与朝政,正是光绪力图匡正的一个策略,所以,翁同龢为了增加主战的力量考虑,对李鸿藻特别看重。

“要见李师傅,找徐菊人就行。李师傅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正是菊人的顶头上司。”袁世凯说道。

徐菊人就是徐世昌,他当年赴京乡试、会试都曾得到袁世凯的资助,光绪十二年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光绪十五年(公元1889年)授编修。编修七品小官,俸禄入不敷出,有人劝他外放州县,得点实惠,但他认为在京中能得以结识达官贵人,不肯外放。但他的脾气与李鸿藻不太对付,李鸿藻认为他为人虚骄。翰林能得外快的机会就是放考差,出京赴省主持乡试,一次乡试主考,可得银数万两,足以偿还多年穷债,但那得红翰林才能有此机会,徐世昌是翰林院有名的黑翰林,坐了七八年的冷板凳,日子过得相当拮据。袁世凯在朝鲜这些年,也未断了与徐世昌的联系,每年过年都有一笔年敬帮他过难关,袁世凯要通过他引荐给李鸿藻,他必定义无所辞。

袁世凯不想在京中招摇,让袁世勋先派人通知徐世昌,晚上有老友上门拜访。到了晚上,兄弟两人如约登门。徐世昌无论如何没想到是袁世凯,惊喜万分之下要找人去饭店传菜。袁世凯知道他手头很紧,不让他破费:“有正事要谈,清茶一杯就好。”

因为多年不见,话题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袁世凯简单说了自己回国的情形,就直入正题:“菊人兄,办理后路转运非我所愿,我现在最盼望的就是带一支人马赴朝鲜杀敌立功,换一换顶戴。”

徐世昌问:“四弟有此志向,我只有羡慕的份,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

“你的作用无人可替。”袁世凯于是将想法向徐世昌和盘托出。

“我和高阳相国脾气有些不对付,不过引荐四弟这件事绝无问题。”徐世昌话锋一转,“高阳相国是方正之士,喜欢中规中矩,四弟切忌说过头话。”

李鸿藻早晨先入大内,到军机处看章奏、电报、议事,午饭前一般就能出宫。如果时候早,他会到翰林院去坐坐。徐世昌打算就到东华门外去等,一有结果立即通知。午饭前,徐世昌就打发人送来一张字条,约定申初也就是下午三点,前去李府拜见。

袁世凯由徐世昌陪同如约前往,他带给李鸿藻的是一支上好的高丽参:“请太老师笑纳。”

李鸿藻笑道:“慰廷,太老师的称呼,实在不敢当。”

“小门生的四叔是太老师提督河南学政时的弟子,四叔又是小门生的老师,所以,太老师的称呼天经地义,只求太老师不要怪小门生高攀。”

袁世凯如此谦抑,实在出乎李鸿藻的意料,因为京中盛传,袁世凯在朝鲜以监国自居,跋扈得很,于是问道:“慰廷,你驻扎朝鲜十余年,朝鲜的事情没人比你更清楚。最近朝王已经更换了八道监司,内外衙门也都换上了亲倭的官员,而且布告地方官,对过境倭兵要筹备粮草,大有叛清异服的趋向。依你看,朝鲜官员及百姓,其心志到底如何?”

“这完全是日本人搞的鬼。朝王虽然怯懦,但不会真心向倭,而且闵妃憎恨日本人,更不许朝王亲日。大院君与小门生交情深厚,其心向华,坚不可移,虽然被日本人请出来,但绝对不会亲日。至于朝鲜百姓,少数人被收买有可能,但大部分百姓心向天朝。现在的关键是我国能否在军事上取得优势。如果战而能胜,朝鲜便永为属邦,如果战而不胜,朝鲜便有被日本窃取的可能。”

“那依你看,胜算几何?”李鸿藻是一副悉心请教的神情。

“开始的时候,如果迅速增兵,能在汉城与日军势均力敌,则胜算极大。小门生那时候也是力主增兵,可惜不能被俯纳。”袁世凯把自己请求增兵的电报底稿抄件给李鸿藻看。他在朝鲜办外交十二年,嘴上功夫了得,而且又有两次成功平乱的经历,知兵的美名早在京中传扬,李鸿藻自然是另眼相看。

两人倾心相谈一个多时辰,最后袁世凯道:“用兵讲究先发制人,如今我们处处落于人后,已经受制于人。但朝鲜百姓心向大清,如果将士用命,战而胜之也不是没有可能。中朝山水相连,运粮、增兵都比日本方便,如果朝廷上下一力主战,坚固不摇,败而不馁,最后取胜的必是我大清。小门生对此坚信不疑。而况,日本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无论胜负,都须应战,热血男儿都当慷慨赴死,这实在没什么好犹豫的。”

李鸿藻大声赞道:“对极了,汉武帝曾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我不好战,但人已犯我,躲避退缩岂不让人笑话?何况我大清数千年文明,难道还怕小小的倭寇?”

袁世凯看看时候不早,就告辞。出门时,李鸿藻安慰道:“慰廷,你放心,我与翁师傅一定为你力争,难得你一片报国心。”

袁世凯不敢在京久留,次日一早就雇马车赶往通州,再换乘小火轮赶回天津。下午四点多赶到北洋衙门向周馥报到。

周馥一见面便问:“慰廷,你从哪里来?”

袁世凯不敢撒谎,但也没有说实话:“从京中赶过来的。老家有信和东西带给我堂兄,我先进京一趟,今天早晨从通州乘小火轮下来。”

“你回来就好,快忙成一锅粥了。”

隔了一天,一到衙门周馥就道:“慰廷,到我屋里坐坐。”

进了周馥的住处,他拿出一封电报递给袁世凯。袁世凯一看,竟然是关于准他带兵的上谕,这也太快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电报说:

本日奉旨:袁世凯驻朝多年,情形熟悉。已革知州陈长庆前随吴长庆带兵赴朝,人尚勇往。著李鸿章速催姜桂题、程允和招募成军,令袁世凯会同带领,即赴前敌,相机进剿。陈长庆著交袁世凯等差遣委用。钦此。

姜桂题是毅军总兵,率部驻守旅顺。程允和则是奉聂士成之命到旅顺募兵,打算成军后带到平壤。朝廷的意思,是让袁世凯统领新募的军队。

周馥问道:“慰廷,朝廷怎么突然想起让你带兵了?你想带兵的事,除了我,还和谁谈过?”

袁世凯明白,周馥此时十有八九在替李鸿章问话,必须小心回答:“别人我并未说过。对了,就是回国那几天,我堂兄来信问我有何打算,我告诉他很想带兵赴前敌。但,仅此而已。这次我从老家回京,他也没有说起过。”

周馥是一副不必深究的神情:“也许朝廷知道你熟悉朝鲜情形,又为朝鲜训练过军队,你知兵的名气在京中很大,少不得有人上折举荐。”

“京中我还真没什么要紧的朋友。不过,朝廷有此旨意,也正和我的心思,带兵赴平壤或者驻扎旅顺,都成。”

“那是后话,募兵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募起的,中堂的意思还是希望你去平壤办理粮运。如今大军已经全部到达平壤,每日所需粮米、马草甚巨,为了减少运费,中堂的意思是就地购买,希望你去与朝鲜官员交涉。各军还需要招募朝鲜向导,此事也打算交由你来办。”

“那朝廷的旨意?”袁世凯的意思是,难道李中堂要抗旨不成?

“如今兵权在中堂手中,前线人事安排,朝廷自然尊重中堂的意见。”周馥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你袁世凯的去留,完全掌握在李鸿章的手心里。

“世叔,这个侄儿自然明白。如果能带兵当然最好,您也费心在中堂面前美言。如果中堂希望我去平壤,那我奉命就是。”

“好说,中堂已经奉旨成立前敌营务处,我来任总办,很快也会出关。还要考察设粮饷转运站的事情,将来最好咱们一块出关,你也帮着我筹划筹划。”

此时,曾经驻军牙山的叶志超率部辗转朝鲜东海岸,历时近一月到达平壤。因为先是报告牙山大捷,此后一路上又不断报告击退日军的消息,朝廷以为叶志超是个帅才,一到平壤就任命他为“钦派总统诸军”。他电告李鸿章“各军云集,必须就地购粮,免远道搬运,夫驮艰难。请饬袁道来朝专办此事。志超闻沿途官民均感佩袁道,就地办粮,定可应手。并饬袁道于朝统兵大员中选一二人,在京畿、黄河、江原、平安、忠清各道招兵千余名,前敌各军各分二百名以做向导,与官、民声气相通”。

李鸿章将叶志超电报转电总署,同时建议让袁世凯以总理朝鲜交涉通商大臣和前敌营务处帮办的身份驰赴平壤,联络各军,协筹粮运。第二天便奉旨获准。

李鸿章召见袁世凯,让他看过上谕后道:“慰廷,你的担子不轻,而且这副担子也只有你担得起,希望你能安下心来,踏踏实实为平壤大军筹划粮运。”

袁世凯知道自己带兵无望后,就改变了主意,打算扎扎实实办好李鸿章交办的差使,所以,此时他一挺胸脯道:“中堂放心,卑职已经想明白,带兵的将军不难觅,与朝鲜人打交道卑职最合适。中堂一声令下,我随时可以起行。”

袁世凯这番态度令李鸿章十分满意:“好,你能这样想最好。三两天内就起行,你到了之后还要帮助招募朝鲜向导。”

“卑职打算不仅要招募向导,还要招募朝鲜人专编一军。朝鲜山路崎岖,进战非易,西北一带有猎户枪手万余人,以精悍闻名,对当地道路又极熟,应该派员招募数千,粗加训练,以为游击。用兵于朝,必须设法调用当地民人,否则大军云集,居人远遁,便诸事艰难。”

李鸿章连连点头:“你到了平壤,先解决粮运问题,然后视情形招募当地人成军,分配各军当向导,如果招募顺手,可自成一军。”

袁世凯新加的名头是前敌营务处帮办,也就成了周馥的属下,所以一直跟随在周馥身边,忙着出关的准备。赵国贤不甘于家中赋闲,跑到天津来见袁世凯,愿意一起出关。

前线真实战况已经陆续传开,并非当初所传的大捷。牙山之战,并未歼灭日军两千人,反而是清军伤亡更大,有五百余人;牙山口外的海战,日舰“吉野”只是受轻伤,并未沉没,更没有所谓的“日海军提督”阵亡,反而是济远受伤重于日舰。而关于日军战斗力强悍的说法也开始传扬,对前线战事不看好的人越来越多。听说周馥要出关,有好友便劝阻他道:“前线必败无疑,臬台出关赴前敌又有何为?”

“无论胜败,义无可辞。我从中堂最久,不忍不顾,死生听之而已。”

按照周馥的初步计划,他将前敌营务处设于东边道驻地凤凰城,这里离中朝边界鸭绿江畔的九连城等地不足百里,便于联络。前敌粮饷转运站是设在鸭绿江西的九连城,还是设在鸭绿江东朝鲜的义州府,由袁世凯前往勘察后确定。两人连同属员十余人于八月十四日晚到达锦州,入住驿馆。

连日劳累,众人都疲惫不堪,纷纷要求在锦州过了八月十五再走。周馥虽然急于赶到凤凰城,但众意难违,答应大家在锦州过中秋,十六一早就起行。锦州城里已经处处悬灯,过节的味道极浓,毫无战争的紧张气氛。十五一早,众人怂恿周馥到城里逛逛,周馥正在犹豫,锦州电报局送来李鸿章的急电。原来平壤诸军总统叶志超发电,报告平壤粮食难购,平壤监司闵丙奭好不容易购到的几船军粮又在大同江中被日军截去,平壤存粮只能支撑数日。天已渐冷,将士尚无棉衣,其苦无比。而且数路日军正向平壤逼近,剿不胜剿,危殆万分。左宝贵右偏中风,不能起床,“诚恐饥溃即在目前”。最后李鸿章说:“弟等沿途察看粮台,应添设何处,应视平军能否立脚,或退扎何处,筹定办法随时电告。仍兼程速行为盼。”

周馥哪里还有逛街的心情,留下袁世凯议事:“慰廷,看中堂话里的意思,他对能否守住平壤城都没有信心,如果平壤战败,在义州设前敌转运站就不合适了。”

袁世凯摇摇头道:“按常理来说,我军一万五千人守坚城,应该能抵挡三倍的敌军,日军仓促之间不可能聚起四五万人。我想,还不至于守不住吧?”

“关键是没有粮食。叶提督说‘诚恐饥溃即在目前’,现在就是从义州加紧运粮,没有七八天也到不了。”

“义州到平壤多是山路,桥梁又被洪水冲毁,恐怕十天也未必能运到。”

“这该如何是好!如果到时候吃了败仗,说是因为后路粮运没有做好,我们就是有嘴也说不清。”周馥急得直跺脚。

袁世凯感叹道:“入朝的各军应当首先在义州和平壤之间设立转运站,何至现在粮饷堆在义州不能起运!”

“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督促各军加紧转运。我有个想法,咱们快马加鞭赶赴平壤,有你出面与朝鲜官员交涉,尽快设法为大军筹集粮秣,你看如何?”周馥一双眼睛诚恳地望着袁世凯,像是命令,更像是恳求。

袁世凯了解周馥,办事向来认真,责任心又重,两鬓斑白、五十六七的人了,如何能让他长途跋涉到平壤去?稍做思考后道:“世叔,既然平壤有饥溃的可能,你不必去涉险。我带上两个人,快马加鞭赶到平壤,就地办粮,但愿还能来得及。”

“这当然很好,就是太辛苦你了。如果能够解决了粮食问题,平壤得以坚守,我一定向中堂为你请功。”周馥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慰廷,你还是要先到凤凰城一趟,见见东边道道台,一是请他帮忙租赁地方,以备前敌营务处之用,二是让他多雇民船,到鸭绿江上架浮桥。此前他回电李中堂,说鸭绿江面渡桥归朝鲜义州府管,东边道只负责叆河上架浮桥,李中堂很生气,军情万急,何分中朝,他答应说派人到鸭绿江去,只怕嘴上说得好。此事至关紧要,渡兵转运,都离不开渡桥、民船。”

袁世凯建议道:“世叔,侄儿有个想法,您不必到凤凰城,先到奉天去一趟。”

“这又是为何?”

“叶提督说平壤有饥溃的可能,但愿是多虑。可万一平壤不守,大军向鸭绿江溃退,将来东边道也有变成前线的可能。这次中日之战,日本人憋了十年的气,恐怕不是一两个月能了局,粮运也不是一天半月能够结束。奉天以北是粮仓,我们要准备采购奉北的粮食,很有必要在奉天附近设粮台。有此后备,才不至于到时手忙脚乱。”

周馥打开随身携带的地图,袁世凯指给他看:“世叔你看,我们现在锦州,从锦州往北去奉天,往东北去凤凰城,从凤凰城去奉天,距离都差不多。军械是从天津往前线运,自从‘高升’号被击沉,海运已经不甚安全,如果走陆路,必定出山海关,到锦州这一线。我觉得将来咱们可以考虑,在山海关、锦州、奉天、营口、凤凰城、九连城等地设转运站,南面一线转运军械,北面一线采购转运奉北的粮米。”

周馥赞同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慰廷这样打算,目光长远,思虑周详。也行,我们分两路,你往平壤,帮助大军筹粮,我往奉天,先考察粮运。凤凰城和九连城你都要辛苦一趟,无论战局如何发展,这两处都是转运要道。”

袁世凯领命而行,带上赵国贤及另外两个帮手,各乘一匹马,另两匹驮运必备行李,策马上路。五天后到达到凤凰城见到东边道,办完周馥交代的事情,次日一早赶往鸭绿江边,只见江边粮食军械堆积如山,靠驳船往对岸驳运,大约只有十来条驳船,运力实在有限。东边道说的浮桥并没有架起来,原来船户都担心自家的船当了浮桥会损坏,而且所给价银又太少,因此宁愿往来驳运,运一船有一船的水脚银可赚。袁世凯找到岸边负责转运的安东县衙的人,写一封电报让他立即帮忙发给李鸿章,督促地方购买民船,加紧搭建浮桥。然后三人过江,登陆朝鲜义州府境。

一路上,袁世凯遇到好几拨兵勇,号衣不整,脸色惊慌。开始他以为是负责巡逻的小队,后来发觉不对头,于是拦住三个人,报出自己前敌营务处帮办的名号,他们将信将疑问:“你是不是驻过朝鲜的袁大人?”

袁世凯回道:“正是,我现在还是驻朝总理大臣,奉李中堂令,前往平壤为大军协调粮运。”

三个人对视一眼,为首的说道:“您要真是袁大人,平壤就不必去了,已经被小日本占领了。”

“怎么,平壤大军已经败溃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首的回道:“八月十七的事。倭寇从八月十二开始,就没一天消停,在平壤南门、西门外打了好几仗。那时候叶提督和诸位统领就商量要弃守平壤,可俺们左统领不答应。俺们左统领傻,说咱们饱食国家俸禄,就是为了有天报效国家,怎么能够临阵逃跑?马玉昆军门也支持俺们统领,就留了下来。过了八月十五,八月十六夜里开始,倭寇三面同时攻打平壤。俺们防守的是平壤城北边牡丹台,这一路打得最激烈,人又少,眼看炮台要失守,俺们统领是个傻子,大家都劝他躲一躲,他不,他要穿上黄马褂去督战,结果被大炮击中,当时就殁了。俺们就退进北门。到了下午,天降大暴雨,还下了鸡蛋大的冰雹。老哥几个都说,这是俺们左统领感动了天地。整个下午停战了,说是叶统领与日本人讲和了。到了晚上,又让赶紧吃饭,吃完饭要突围。”

袁世凯问:“怎么,才打了一天就不坚持了?”

为首的道:“哼,最能打仗的是俺们头领,他一死,哪里还有个男人?这一跑好,中了日本鬼的埋伏,死得那个惨。守平壤死了没几个人,全死在突围的路上了。”

袁世凯问:“那到底突出了多少人,你们知道不知道?”

为首的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路上都是逃出来的兄弟。俺们统领没了,哨官也死光了,没人管俺们,俺们都是奉天的,打算回老家。”

“你们何不留下来,奉军总会有人出面统领的?”

几个人都争着说道:“俺可不当兵了,日本鬼太他们邪乎了。大炮厉害,枪法也厉害。咱们根本不是对手。”

袁世凯怒道:“休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我当年也曾经带兵与日本人干过,照样把他们打得满地乱爬。”

“大人威名,朝鲜人的确都念念不忘。但现在不一样,日本鬼太厉害。咱奉军是比较能打的,其他各军就不敢恭维了,老的是兵油子,听到炮响只管趴在地上装死。新招募的兵连瞄准都不会,只管乱放枪,一个炮弹过来就吓昏了。”四个人急于赶路,说完这些就匆匆而去。

袁世凯的两个随从有些怕了,便问道:“袁大人,咱们还往前走吗?”

“怎么不往前走,先到义州再说。平壤到义州好几百里地,而且还有安州、定州,一时半会没有危险。”

四人快马加鞭,转眼就到了义州府驻地,粮食、军械就堆在城南门外,堆积如山,却没看到运往朝鲜的驮队。义州城内外都是前线退下来的清军,号衣褴褛,灰头土脸,嘴里骂骂咧咧。

袁世凯找到义州电报局,先给李鸿章发电,报告路遇溃兵的情况,建议令奉军营务处派人拦截溃兵,尤其是把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留下来。又给奉天电报局发电,请转交周馥,建议先将义州的军械及存银运回九连城或凤凰城。到了晚上周馥回电,说他次日一早就起程赴凤凰城,义州军械可先拨发一部分补充给平壤退下来的兵勇,以减少搬运困难。另外,大军或许会在义州设防,也应留一部分。存银可先设法运回九连城或凤凰城。

袁世凯当晚暂住义州电报局,那里已经收拾出几间房子,准备给退下来的各军统领住。袁世凯问大军要直接撤回来,不在安州或定州设防吗?电报局分理告诉袁世凯,叶提督派专人来发电给李中堂,说兵勇伤者十之三四,脚肿者十之八九,有枪械者仅十之六七,如果在安州设防,实在无必胜把握,要求先到义州补充军械后再说。李中堂已经同意,估计明天叶提督就到了。

果然,到了第二下午,叶志超、聂士成、马玉昆等先后到达。袁世凯与叶志超已经多次通过电报,但还是第一次相见。叶志超时年五十六岁,人相当憔悴,有两个亲兵搀扶着坐下后,胳膊肘撑在桌上,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说话:“慰廷,如果中堂早用你我之计,或增兵,或撤走,何至有今日之败!”

袁世凯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在义州扎下来或许能大挫敌锋。”

叶志超连连摇手:“根本不可能,中日军队差得太远。我绰号叶大呆子,都知道我打起仗来不要命,可决然没有想到日寇更加不要命。炮好,枪法准,而且指挥起来数千人号令统一,哪像我们乱哄哄不成体统。”

“叶军门,按说日军是长途奔袭,我们是以逸待劳,要讲粮饷军械,我们总要占点儿优势,只要我们能多坚持几天,他们粮饷必乏,不战而溃的应当是他们。”在袁世凯看来,叶志超是为自己弃守找借口。

“哼,慰廷你会这么说?”叶志超十分不满,“大军云集平壤,粮食却买不到,都指着你能赶到平壤帮忙,我们望穿了双眼,见不到你和周臬司的影子。”

“叶军门,这话就不对了,好像兵败是周臬司和我的原因。我们奉中堂令,八月初离开天津,还要沿途考察粮饷转运路线,一路上快马加鞭,我是昨天才赶到义州。兵马未到,粮草先行,各军入朝时都带去了军粮,沿途也采购不少,我和周臬司出关前一直在筹办粮运,平壤的军粮,怎么着也能再坚持三五天,莫非各军所报有误?”

的确,粮饷军械情况叶志超报告过多次。如果仔细算下来,绝没有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叶志超知道这样讨论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便道:“慰廷,我决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大军中缺乏像你这样能与朝鲜官员打交道的人,朝王发了教旨给地方官员帮助日本人筹粮转运,帮助大军筹粮的平安道闵监司又被朝王免了职,要派人来接替,朝鲜人都倒向倭寇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外务衙门的关文递给袁世凯:

照得此次日本军队之派来,专为我国巩固独立起见,凡我人民宜各安绪如故,无须惊动,方尽共济之意。现准日本公使大鸟声称,本国军队前往平壤附近地方,请关饬沿途各官妥为护送,遇有该军队要购米粮、柴草,或雇用人夫牛马,随来辄应,俾便赴程。俟日本军队过境,所需粮草及雇用夫马等节,随其请求,受价卖与。唯此事军政攸关,倘敢故为浸滞,致生事端,断难免地方之责,倍加惕翊,毋至后悔等因。

袁世凯看罢后道:“日本人控制了国王,这完全是日本人的意思,哪里是国王的教旨。”

叶志超叹道:“可是朝鲜人信呢,地方官不敢违令,所以不但采购粮食困难,就是要雇一匹骡马也相当不易。我们被困在平壤,粮饷弹药用一粒少一粒,日军接济却是源源不断,慰廷你想,军心如何?而且,倭寇完全学洋人的办法,根本不用埋锅造饭,每人背着三四天的干粮,满山遍野,剿不胜剿,他们饿了可以随时开饭,随时开打,结果我们连埋锅造饭的时间也没有。”

“他们带的什么东西,能三四天不用埋锅造饭?”袁世凯对此也不甚了解。

“听说他们是学德国军队的办法,带的行军干粮,最多能支持五六天呢。还有平壤三面是山,尤其北面牡丹台,是平壤的制高点,左军门战死,日军占领后,开炮俯击城内,军心震撼,已经丧失守城的信心了。所以,众统领都希望能给兄弟们一条生路,不能困死孤城。”

袁世凯劝慰道:“叶军门,你也不必太过着急,先整顿一下溃兵,在义州站住脚再说。”

叶志超已经被吓破胆子,摇头道:“你看看这些兵勇,大部分带伤,义州城不比平壤,要守也无必胜的把握。不如稍事休整退回到江西,有鸭绿江天险,反而容易防守。现在军心动摇,经不住再次战败的打击。慰廷,你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道理当然有,只怕朝廷未必做此想。你且发电给李中堂,静候朝廷指示。义州三面环山,军门应当先派人占据形势。”

“嗐,我这个总统能统得了谁?凡事都得与大家商议。”叶志超连连摇头。

这时,电报局送来李鸿章电报,原来是要求叶志超“召集溃卒,连夜整顿,先扎山头,勿为敌占。守住义州方有进兵根基,兼保奉天门户”。叶志超看罢极其为难,让人请马玉昆、卫汝贵、丰升阿前来商议。

众将面面相觑,无人应声,卫汝贵先道:“我的部众伤亡不小,带伤再加脚肿的总有十之八九。带枪回来的,枪子不过只余数粒,锅帐、炮位都没带出来,倭寇如果来犯,我部实在没有把握。如果非要扎在义州,到时候叶军门只能安排我部做后路援军,当前敌是指望不上。”

叶志超叹道:“达三,你部盛军人数最众,如果不当前敌,又该谁当前敌?”

见状,丰升阿拱手道:“各军已是惊弓之鸟,一闻敌炮就夺路争逃,义州背山面江,能否守得住实在无把握。”

叶志超望着马玉昆,意思是征询他的意见,马玉昆回道:“请叶军门决断,我无不从命。”

最后,叶志超说道:“我将大家商议的意见电禀李中堂,建议过江驻扎。至于今晚,各位派一半人马到山顶和要道驻扎如何?”

大家都表示奔波数日,兵勇都疲惫不堪,抽调一半人去驻扎不可能。最后决定各抽两哨人马,分别驻扎。等众人散去,叶志超向袁世凯摊摊双手道:“慰廷,你也看到了,我这个总统有名无实,凡事都得商议。”

叶志超把随军文案叫来起草电报,袁世凯要告辞,叶志超说道:“慰廷,你如今兼着前敌营务处帮办,联络诸将,协调粮运,我和你商议军务也是本分。”

袁世凯推脱道:“我只管转运,哪敢干预军务?”

“不是让你干预军务,实话说吧慰廷,平壤战败,将来朝廷肯定要怪罪,我是希望你给我做个证,我这个总统实在有苦难言。”叶志超这样说,袁世凯就不好意思立即离开。等文案把文稿送来,叶志超不甚满意,亲笔改定,重抄一份,这才让袁世凯看:

遵已商同卫、马、丰各统将赶速查点人数,俟查明确报。兹探得倭兵现三路进兵,东由宁边取道龟城,直逼义州;中由安州、博川前进;西由定州、铁山、古津江各海汊登岸。所有朝民均已附倭,为之送饭、引路。我军过安州一带,朝民均闭城,拒守不纳,义州府尹亦不应付柴草。现在各军退回,带伤及足肿难行者十有八九,带有枪回者不过十之六七。所存枪子,每枪不过数颗,锅帐、炮位等件遗失尽净。整顿休养非月余不可,若勉强令其扎守义州,不特势所不能,亦且必至误事。

袁世凯看罢,其中虚实参半,实在不便参与意见,笑了笑道:“军门速电中堂就是。”

奔波一天,袁世凯也累了,躺下就睡着了。正睡得香时就被赵国贤叫醒了,睁眼一看,天光大亮,赵国贤大声道:“袁大人,中堂回电,要撤军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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