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黑泽被问话时过于突然,他一开始并未意识到教务主任的目的,这点实属大意,他竟然老老实实地说了“会一点”这种话,把自己置于被动局面,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答应,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今天一定是脑袋糊涂了才这么冲动,一点也不像他平时谨慎沉稳的作风,黑泽告诫自己以后务必要谨言慎行,人类的社会就是这样,哪怕说错一句话,都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在现在顺利把这皮球推了回去,终于可以松口气了。面对这样的窘境,把最终胜负的决定权重新交回给他们,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为了摆脱困境,姑且就装傻充楞吧,这就是他黑泽正人的“断尾求生”啊。
虽然此刻办公室里吵吵闹闹搅得黑泽头昏脑胀,但他心里却分外安定,之前的心神不宁已经消失不见,只要这两个难缠的家伙胜负一分,自己就可以愉快地投入课堂的怀抱了。
没人能够体会,现在的黑泽有多想飞奔进教室,马上做几道超高难度的数学题压压惊!
所以求你们了,这帮不正经的教师们,快点想起来你们的本职工作,快点结束这里无聊的聚会全都给我回去上课吧。
祈祷之时,黑泽的余光瞥见对面宫本老师有了动作,就见他缓缓起身,站定后顺势抚平因久坐而有点发皱的衬衫下摆,动作优美轻柔,仿佛刚完成某种仪式的牧师。
“规则就是规则,愿赌服输,是我输了,”年轻教师开口道,语调中听不出丝毫的不甘,而且倒不如说,他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点感情。
没想到这个男人年纪轻轻,却挺有气度,还如此沉稳老练,整个办公室里这么多教师,黑泽也就觉得这位宫本老师还算是正常一点,而且就他的棋艺和为人处世的态度而言,黑泽不由得还有些钦佩。
当然,钦佩归钦佩,黑泽对此人的戒惧可是一点没减少。
男人一边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着话,一边慢悠悠地收拾起桌上的残局,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看不出对刚才这场不甚公平的“惜败”有任何情绪上的不满。
“山口老师棋高一着,有机会我们改日再战,那时希望有幸能够赢您一回。”
黑泽觉得这人身上有着一种恰如其分的虚伪,而且表现得不动声色又不会让人觉得特别讨厌,忍不住就往他那边看了看,他突然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位花痴女教师会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宫本看了。
毫不夸张地说,宫本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谦谦君子的赏心悦目,是会让纯情少女怦然心动的那种类型,虽然千叶小百合一定算不上什么纯情少女就是了。
他身上的这种气质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修炼的,总之让黑泽有点羡慕,如果无论如何都要长大成人,黑泽觉得成为这种稳重周到的成熟男性就是自己的目标了吧。
“……您的裤子就仍旧先寄放在您这里吧……”
他继续说着,说话的内容却转向莫名其妙的地方。
黑泽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就听他不疾不徐道,“还有这顶假发,”他转身伸手向办公桌旁边的抽屉,原来那个抽屉一直都是敞开着的,里面那团毛茸茸的黑色物体,此时已经到了宫本手上,他毕恭毕敬地捧着它递到教务主任的面前,“这顶假发,我确实还是很中意的,不过还是更适合您,就依照最开始的约定,也先还给您吧,期待与您的下一次对战,届时,假发和裤子,我会一同拿下。”
什么?!
他在说什么?
“赌注哦赌注!”凤梨头的老师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怪叫着给出了解释。
赌注?赌注是山口地中海的假发?和裤子吗?
还真是够狠的啊,黑泽现在完全相信这两个男人正如别人揣测的那样,关系肯定不会太好呢。
哈哈!
黑泽是非常努力才忍住没有笑出来的,刚才觉得羡慕什么的,他全部都要收回!不,他压根没有说过羡慕这种话!
完全没想到青年教师能够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因为从黑泽进来办公室这么久,他不是“嗯”“好的”“很公平”这类简短的短语短句,就是沉默无言,完全一副惜字如金的老头样,甚至让黑泽联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刚才这几句话给人的反差感,正如爬到了雪山之巅,本以为接下来会看到壮阔雪景,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群奔腾而来的苏利羊驼一样的巨大落差。
不过正是这样的反差,反倒让黑泽有些佩服,一个人可以用那么淡定的一张脸,说出这么无厘头的话吗,他自己不觉得想笑吗?
“啊~既然这样,这副眼镜,我也还给你吧,虽然我觉得它非常适合我,但是总感觉有些看不清楚啊……”
山口摘下一直戴在脸上的金丝边眼镜,失去眼镜的遮挡后,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更大了,于是他本人的憨态也更加明显起来。
“那是自然的,山本老师又没有近视,一定会看不清的嘛。“
宫本安抚小孩一般安慰着教务主任,那种感觉就仿佛教务主任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而宫本老师才是对小孩万分宠溺的年长的大哥。
黑泽此时才注意到那眼镜跟教务主任的脸有多么不合适,原来竟不是他自己的东西,难怪了。
干嘛戴别人的眼镜啊臭老头!这种量身定制的东西可不是能随便戴的吧。
黑泽突然想到了一件更不妙的事,教务主任的假发和裤子……那位满脸堆笑的宫本,不会是想穿上吧……
不不不,绝对不可能!
黑泽摇了摇头,根本无法想象。
等眼镜重新回到它真正的主人的脸上,那种总感觉什么不对劲的违和感才瞬间消失了。
宫本戴上自己的金丝边眼镜,脸上展露的笑容变得更加无懈可击,仿佛他戴上眼镜之后,整个人才是一个完整的他。
那副眼镜仿佛为他带去了一种奇特的氛围,不,应该说,戴上眼镜后,宫本周身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氛围,就好像……就好像他回到了冰山后面。
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黑泽无法准确地描述,但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么说的话……宫本到底近视多少度啊,他是一直处在看不清的状态下吗,难怪他一直眯缝着眼睛呢,看他那样子,度数应该不会太低吧……他在这种看不清的情况下,还能在棋局上把山口老头逼到那种绝境吗,真是个可怕的人!
如此想来,黑泽又对教务主任产生了一种敬意和同情——不要随便找这样的人当对手啊!
“哈哈哈,今天真是愉快呀,对吧宫本老师!”那本人却完全没有接受到黑泽的同情。
“是啊。”
“好久没有进行这么畅快淋漓的对决了,下次我们继续吧,堵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好的。”
你最宝贵的东西是假发和你的裤子吗喂?太奇怪了吧!
还有旁边那位,是眼镜我也不能理解啊!
黑泽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乱跳了,快点让我离开啊,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再看看墙上的钟,虽然黑泽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却也只不过才8点一刻而已,他第一次发现时间竟然能走得这么慢,他也是第一次期望时间能走快一点。
“话说回来,黑泽同学真是优秀啊,如果稍加培养,以后说不定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棋手呢……”
“您过奖了。”突然被提到,黑泽有些不好的预感。
“年轻人也很谦虚嘛,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要不以后你经常来找我们下棋吧,我也想看看你的真实水平啊~经过我们的调教,说不定很快就能和我们打个平手了,你说是不是啊,宫本老师?”
山口地中海这个臭老头开心地笑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黑泽这边可是压力山大啊,他心里有苦说不出,自己只是个学生而已,才不想再卷入你们的斗争啊,宫本你快说句话吧,你才是这个秃头的宿敌啊,既然是宿敌就要肩负起宿敌的责任,把你的对手认领走,别让他出来祸害别人啊!
黑泽期待着宫本能拒绝教务主任的提议,好在他好像真的听到了自己内心的祈求一样,轻描淡写就驳回了山口的要求。
“山口老师别开玩笑了,黑泽同学毕竟是个学生,学生的首要任务还是学习,下棋这些消遣还是有些‘不务正业’了。”
“不务正业”?黑泽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意有所指,果然就留意到宫本正在看着自己。
“黑泽同学……你觉得呢?”
“是、是的,学生……还是以学业为重。”
“说得好。”青年教师赞许地点点头。
宫本脸上挂着营业性的笑容,怎么看都是一个笑容可掬温柔体贴的好教师,但黑泽绝对没有看漏,就在这副笑容出现之前,有一抹冷冷的视线,从那副金丝边眼镜的镜片背后一闪而过!
错觉吗?还是镜片的反光?
黑泽知道两者都不是,一种不祥的预感正中他的心房,然后他的心情开始莫名沮丧:完了完了,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还是被人记恨了吗?
其实黑泽完全可以理解,明明胜利在望,却被自己害得输给对手,换成其他人,比如那个菠萝头的老师,现在肯定已经捶胸顿足了,或者那个包子脸的男老师,现在也肯定在止不住地碎碎念吧,而宫本还能保持绅士风度,这本身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并不代表他真的不在意啊,不是都说狂犬不吠吗,他一定把这笔账算在自己的头上了!
黑泽觉得自己头上已经开始冒出冷汗了,他有些僵硬地移开目光好躲避宫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