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细柳拢了拢披风,又下雨了。
如飞絮一般的雪花儿,纷乱的飘洒着,天阴沉而干冷,风带着湿气与寒冷,透过身上的裘皮,吹进了人心,仿佛血液也凝固了一般。这里的北风,犹如刀子一般,刮着人的皮肤,却伤的是人的心。
细柳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晶莹的雪,在她的手上,久久未融化,难道她的血也是冷的不成?
韩乱急冲冲的赶了出来,看见细柳立在宫门前,银白的天地间,一袭火红的狐狸毛裘皮披风遮住了她曼妙的身姿,她仿佛是一束燃烧在雪中的火焰,那么醒目。她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永远是他注视的对象。
“细柳……”
细柳转过身看了看他,一旁的闲草会意的走到一边,默默的等待着。
“乱,你看这雪,像不像春天里的柳絮一般?”她笑着,伸出手掌给韩乱看。
白皙的手中,那一朵雪花因韩乱炙热的视线而慢慢的融化了。
“融了……你知道雪是怎么来的吗?”细柳甩了甩手,将手心的水滴搽干,用嘴呵着热气,温软着快要冻僵的手指。
韩乱伸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之中,揉搓着,细细的帮她揉着每一根纤细的手指头。
“这么冷的天,你还这样站在外面,手都冻僵了吧。也不带个暖手炉。”他小声的责怪着她。
细柳不着痕迹的抽回手,藏在披风之下。
“乱,有事吗?”她知道韩乱追出来是为什么,她等在这里,就是等着他。
“细柳,你……为何要拒绝皇上的指婚?难道你不爱我了吗?”韩乱有些绝望的看着细柳,他真的不懂了,为何细柳会拒绝,难道是因为他不肯杀了杨可儿吗?
“不。”细柳笑着,娇媚如花般的笑靥令人心动,只是眼中的那一片哀伤令人见之心碎。“乱,也许在很久以后,我都会只爱着你一个人,也许这辈子,我无也无法再找到一个比你更让我心动的男子,只是……”
“细柳,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好,我不应该拒绝淑妃娘娘杀杨可儿,可是细柳我……”韩乱低下头,双手紧搓着:“我有自己做人的操守,难道你希望你人还未入韩家,便被外人指责,被别人耻笑吗?”
细柳收了笑容,一双明眸比雪还要冰冷,她的视线足以冰冻住任何人,任何事物,包括韩乱的心。
“乱,我也有自己做人的操守……人的一生,不过是别人嘴里的一段闲话,人活着就是要给别人说的,如果怕被别人评说,我们不如不要出生的好。”
见韩乱冷的不停的哈着气,热气在他嘴边形成了白雾,她从袖笼里拿出了暖炉,递了过去:“乱,你最怕冷了,暖和下吧。”
韩乱将她的手与暖炉一并包在掌心:“细柳,你心里有我,为何不肯嫁给我?这是为什么?我……我真的不明白。”
“有很多事,你不需要明白。你只要做好你自己想做的,坚持你自己的想法就够了,至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可以不用理会,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人生,谁也无法替你活下去。”
“可是……细柳,你怨恨我,我心里明白,所以你拒绝嫁给我,这就是对我惩罚是吗?”韩乱直视着她。
那一双令细柳怦然心动的目,如今却不能令细柳再次倾心,即便那目中包含了比以往更多的情意,与爱慕,如今却打动不了细柳的心。
“乱,说不怨恨是假话。的确我恨你,并非因为杨可儿,而是,乱……在每次做选择前,我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也许在你心里我永远是那个可以被伤害的人选,只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是最容易被你忽略的选择。”
“不是的……”韩乱急切的摇着头,“细柳!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不想伤害你,真的,只是因为我爱你,我把你当自己的家人一般,你是我的妻子,所以我认为你会理解我,会明白我的心意的,你不会怪我的……”
“不……我不是你的妻子,我不过是属于你的一件物品罢了。在没有其他人的争夺时,在没有遇见艰难的选择时,我是你捧在手心里的瓷娃娃。可是一旦出现了危机,你第一个扔下的就是我……”细柳将暖炉塞进他的手里,拉着披风。
“不是,细柳!你真的误会了,也许我的做法在你看来的确如此,可是我真的没有抛下你不管不问……”
“乱,我不想再和你争吵什么了!我也不想嫁给你以后天天这般争吵!如果你给我的爱必须带着这么多痛苦,我宁愿不要,宁愿远远的看着你,你幸福了,我一样也会高兴的,明白吗?”细柳叹了口气,他还是不懂,究竟男人要找多少借口来掩盖自己的过错呢?
“细柳,你放心,如果你嫁给我,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再让你受一点委屈!真的!你相信我好吗?”韩乱一时情急,也顾不上这里是皇宫,一把抱住了细柳的身体。
雪花漫漫,不停的飘落着,悠扬的从空中坠下,一朵朵的雪,落在细柳与韩乱的头顶,肩膀,染上了一层白色。
过了许久,细柳才轻轻说着:“乱,再你的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呢?你对你的妻子又有何标准呢?是无条件的服从?还是必须忍气吞声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你,爱着你?”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韩乱抱着她,闻着熟悉的体香,突然感觉,这样的拥抱也许是最后一次,也许在他漫长的人生中,这么抱着她,是最后一回。
“你心里只有我这么一个女人?可是女人对你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不过是你的附庸而已,也许是件昂贵精致古董,但不过是件物件罢了。我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喜欢的人与事,也有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你能明白吗?”
“我知道,细柳!我从未将你当一个物件,真的!我懂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着你,永远都只爱你一个!”
“你真的明白吗?说到永远,我都不能保证以后会怎样,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你真的能说清楚永远有多远?乱,你根本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放弃与你的婚姻,是因为,我们两个考虑问题的方式差异太大了!真的,完全是南辕北辙,想不到一块儿去。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不会有幸福可言的。我要的你永远都不会懂,你想的我永远都弄不清楚,即便成婚,以后也会是怨偶一对,何必在日后再来后悔,再来感叹呢?”
“细柳,你是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嫁给我?是吗?”韩乱绝望了,心如死灰一般,只是细柳如今有了他的孩子,还不至于死绝,心仿佛被灰烬掩盖的那一丝暗红的火苗,还有复苏的可能。
细柳低叹着:“乱,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权利争夺中活下去,如何去谋求更大的利益,而不是能不能与我成亲。”
“不……细柳,我不在乎功名,真的,即便一辈子是个武将,我也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
“呵呵……那这样的韩乱我更不会嫁了,我要嫁的男子必定会做一番听天动地的伟业来!韩乱,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做到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真的。”
“我不要如果,我要的是现在。”韩乱紧紧收紧了胳膊,他要的是现在,现在细柳能够嫁给他,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养大孩子。
“乱……我……唉!我真的不知道你此时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乱,你要真的想与我成亲,就为我做一件事,如果做不到,就放开我。”
细柳知道好言相劝是不可能令韩乱放手,她只能要求他去做一件他不愿意做的事,一件令他日后会怨恨她一辈子的事。
“什么事?”
“杀了杨可儿……”
韩乱一愣,放开了她,怔怔的看着她。
细柳感觉他放开了自己,心里还是泛起一丝酸楚,原来自己真的没有杨可儿重要啊!既然如此,那她的决定就是对的。韩乱不是那个最爱她的男子,只是淑妃娘娘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细柳,你真的想我杀了她?她不过是……不过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女人罢了!何必去理会她?我保证……”
细柳笑着,绝望的笑容,凄厉而哀怨。
“不要再说了,如果做不到,就算了。”细柳想走,却被韩乱拦住了。
“细柳,难道你真想背一个毒妇的名声过一辈子?”他真的不明白,他在维护她啊?
“乱!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你如何对待我们的爱。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爱我,杀了杨可儿证明给我看,如果做不到,就接受事实吧。”
“细柳,你怎么这么固执!”韩乱急切的说着:“我不杀杨可儿不是因为害怕皇后娘娘,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以为我跟我的父亲一样,想脚踏两条船是吗?不是的!我不杀她,只是因为我觉得她真的罪不至死,她不过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那我呢?我又算什么?我是公主,身份比她高贵,所以我就不是可怜人,不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因为有了你微薄的爱,所以我比她幸福是吗?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男人躺在她的榻上,抱着她,你认为我比她活的快活吗?如果你觉得这样也算是爱的话,那么等那天我榻上躺了其他的男人时,我请你来看,看看你是否会说那个男人是个可怜人。”
细柳曾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要动怒,不要与他争吵,她不想再为他哭泣,可是眼泪还是轻而易举的落下,就如同天空中的雪花一般。
韩乱无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的话,只能定了定神:“细柳,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才这么说的,但是细柳,我不希望娶一个妒妇。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整日活在女人的妒火之中。”
“呵……即便有妒火也是你点起的。韩乱,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什么都可以忍耐的女子,也不是这个天下那些可以容忍丈夫三妻四妾的妻子。所以,韩乱我不会嫁给你,即便我仍爱着你。”
“可是,细柳……我们的孩子呢?你想如何处理?”
看着韩乱紧张的神情,细柳冷笑着:“这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了一个尚未成型的小婴孩赔了性命的。”
“细柳,你为何总要曲解我的意思?我是说,你有了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爹的。看在孩子的份上,嫁给我好吗?我去向皇上求亲,好吗?”
细柳摇着头,平伏了心情:“韩乱不要拿孩子说事,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生,还未成型,他没有知觉,不会怨恨,没有思维,不会痛苦,所以你不需要担心他。我不会因他嫁给你,也不会因而放弃我做人的操守。”
韩乱似乎明白了细柳的打算,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如果你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会恨你,恨你一辈子,生生世世都恨你。”
“随便了。”细柳觉得脚都要冻僵了,踱着脚,抖落了身上的雪花,刚想走,却看见一行巡逻的士兵由远而进,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