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周道就被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吵醒了,伴随着时不时出现的几声飘走的调子,他无奈的抬起手,一巴掌拍到脑门上,钻出被子,眼睛都还糊在一起的人,翻身趿拉上拖鞋,摸到门边,准备看看自家已经封口多年的女儿又在作什么幺蛾子。
周道抠着眼睛从门里伸出头的时候,周彩已经穿戴整齐,背上书包,正换上最后一只鞋子,听到动静,知道自家老爸已经醒了,周彩抬起头,挂着个嘴都快咧到耳后根的笑容,甜甜道了声早安。
“周彩同学,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现在北京时间几点几分。”睡眠不足让周道有气无力。
“报告周道同志,现在北京时间,五点五十九分,不对,已经六点整了。”周彩比对着手上的表,答得中气十足,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神似个准备奔赴战场的小兵。
“爸早餐我已经吃了,你的那份我放在锅里了,先去上学咯,拜拜~”不待周爸再说些什么,周彩说完就蹦跶着出了门。
周道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只看着女儿一跳一跳的马尾消失在了门后。
“一大早这么高兴,学校今天有什么活动吗?算了,人都走了,睡觉。”
摸不着头脑的周爸只好倒回床上,睡起了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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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喏~~得么送那家哒咩~~末哦送呐家嚯啦~~阔阔……”
一路哼着小曲,踩着自己的小蓝车,二十分钟的路程,周彩觉得今天十分钟不要就到了,连红绿灯都闪得特别快。
临近校门,周彩就熄了声,下了车开始推着走。时间还早,伸缩的铁门只开了个小小的口,里面可以看到两个穿着蓝色工装的阿姨,一边唠着家常,一边麻利地挥着扫帚,扫着满地的黄叶。
寻理高中种着大片大片香樟,周彩一直觉得这种树生的很神奇,叶生的时候也叶落,荣枯的更迭发生在同一时刻。每年四月到五月,寻理高中进门的这条路上,地上铺陈的黄叶和头顶展开的黄叶交相辉映,让人眼花缭乱,远远看去,像一个会让人迷失季节的幻境。
车轮缓缓轧过尚未清扫的落叶路,身后,被堵住路的人缓缓开口:
“麻烦让让,谢谢。”
清越干净的少年嗓音,在扫帚挥着落叶的清晨,顺着晨风,响在了周彩的耳朵边上,心跳,突然失去控制,开始变快,余束两个字就像某种不可触发的信号,迅速传遍了所有神经末梢,引起不受控制的连锁反应,这种情况下,从心主义大阵营里苟活多年的周彩自然是不敢回头,更别说搭话了。
赶紧把车推进校门,让到旁边,周彩没再继续往前走,就站在那,双手扶着车头,靠着车,等身后的人先走。
进了校,不让骑车,只能推着,穿着校服的少年和他的山地车就缓缓的从周彩眼前走过,也不是真的缓慢,只是周彩藏着小心思,看什么都自带慢镜头。
少年身姿挺拔,不知是不是因为花样滑冰是一项对艺术美感表现的要求极高的运动,周彩觉得,他连迈个步子的姿势,看着都是那么赏心悦目。
十几米的路,慢镜头也走不了一会,直到看着余束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周彩才慢吞吞的推着车往前走。
放好车后,路上的人也开始渐渐变多,走进教室,坐进自己的位置,周彩也不放下书包,直接呆呆的把头磕到桌子上,用只有自己听得清的声音喃喃自语:“你没救了周彩。”
四年,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甚至,还在同一间教室里上着课,但她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过,有时候想想,她都觉得自己厉害,就这么一丁点大的学校,她竟然能够完美的错开了一切和他有交集的地方,她就想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怂成这个样子,就这个鬼样子,她昨天还热血上头,去应募了花滑部的助理,果然,冲动误事,要不然,还是找个理由……推掉吧。
沸腾了一晚上的期待和喜悦轻易就被浇了个透彻,再多的心理建设,再多的想象练习,一旦真的碰上,都变得不堪一击,周彩觉得,自己真的太难了。
一路离魂似的枯度了四节课,踩着下课铃的尾音飘出了教室,然后一路顺畅飘到了勤思楼门口,与食堂背道而驰的这条路,这个点,安静得只闻叶摇。
周彩在门口磨磨蹭蹭的转圈圈,想着等会要说出口的话,腹稿还没打好,就碰上了刚取了外卖回来的陈未曲。
“妹妹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不进去?”
“您…陈…中……中午好。”一开口突然不知道该叫什么,周彩只好干巴巴道了声中午好。
“叫我陈未曲或者未曲学长都行,我是你们隔壁城大的,吃饭了吗?走吧我们先进去。”说着就拎着外卖上了台阶朝里走。
周彩站在后面,嘴张了张,还是没把人叫住,怎么着也不能让人拎着东西站在门口听她请辞吧,再说了,她也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昨天接受的时候千恩万谢的,才一晚上就变了卦,这不是人品有问题吗?
叹了口气,周彩乖乖上了台阶,跟上陈未曲。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进这里。
勤思楼是去年,也就是周彩踏进寻理高中的同年落地的,为了响应国家让体育回归教育的号召,整栋楼都用来做了体育活动中心,进这栋楼的要不就是体育特长生,要不就是体育社团的成员,周彩两个都不是,自然没有什么进来的理由。
“六楼可能会有些难爬,怎么样还好吗。”这里没有电梯,楼梯的坡度还陡,他第一次爬上来可是喘了好久呢,眼前这个小姑娘气息平缓,脸上也不见汗,看来身体素质挺好,陈未曲心中暗赞。
“挺好的。”周彩在想推辞的事,还真没注意已经爬了六楼。
“妹妹几年级呀?”
“八年级。”
“八年级,你认识余束吗?跟你同级的,他是我们花滑部成员”
“不认识,只听说过,余束同学很厉害。”悄悄蹭掉手心的汗,周彩语调平缓。
“呵,整天翘训练的臭小子有什么厉害的,改天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今天中午罚抄作业来不了。”
边说陈未曲边推开了手边的门,下巴点了点,示意周彩先进去。
陈未曲推开门的时候,周彩就感受到凉意了,校服底下,她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袖,冰场的十五摄氏度以下的室温,和外面比起来,还是要冷上许多。
把手揣进口袋,周彩开始打量起这间顶楼的冰场,刚才听到余束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周彩说不清自己是感觉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不过她想,既然已经进来了,说不定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进来,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这里,看看,他每天训练的地方,
进门就是冰面,大大的一块,纯白晶莹,嵌在整个屋子正中间,透明的玻璃围挡外面留下一个环形的窄道供人通行,和她在比赛直播中看到的场地差不多,冰面应该是六十乘三十的规格,屋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大,几乎全都被冰面占据了,但设计极为精巧,周彩从未见过这样的冰场,头顶没有用常规平铺的天花板,而是用透明的玻璃做出了一个半圆穹顶的样子,四周是大片大片的玻璃窗,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蓝天和白云可以清晰的映入眼帘,光,却并没完全透进来,绿影摇晃间,这里就像消失在古老传说中的空中花园。
“好漂亮!”周彩情不自禁夸赞。
陈未曲挑眉,就知道。
“这可是隔壁建院隐世老院长的图纸。”
“陈委屈,你是不是想饿死我然后独占我的外卖。”
清清浅浅的声音从过道那边传来,就好像有人在清晨的山间,砍破一棵竹子,流出了汩汩清泉,着青竹的木香,泉水流动的灵韵,凝成了这股声线,一下子引走了周彩的注意力,停下了她想要在玻璃顶下转个圈圈的愚蠢想法。
“林有初,凭良心说话,你一天天吃七八顿的人,就这么几分钟,我能饿的死你?”
“怎么饿不死,正因为我一天多顿,所以我比一般人消化更快,更容易饿,也就更容易饿死。”
“你……那你饿死好了。”
“我不。”
走过来,抢走了自己的外卖,林有初才看见挡板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哦对了,这就是凌杪跟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周彩。”
“周彩,这是林有初学姐,隔壁城大新传院的,接下来两个星期她会教你新媒体运营。”
新媒体运营——她昨天搜索中出现的高频词汇,简单浏览了一下,她算是了解了这是什么东西,不过,
“未曲学长,我……”
本来已经提起了全身的勇气,准备说出打好的稿子,眼神一偏转,却不小心瞟到了冰面上,穹顶筛落的阳光里,两条隐现的冰痕,交织出了一个永不再会的痕迹,一瞬间,周彩觉得自己和余束就像那两条冰线,提到嘴边的话仿佛就是那个交点,说出口,她就会离那条线越来越远,不说出口,她就还能在相交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