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怕黑,可存活在激烈的时代,被剥夺了双目的鹰隼,我该如何生存,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属于动物的世界,看到又能怎么样?你想看到什么?杀戮?鲜血?猛兽的博弈?”
“我是人。”月莱确信的说。
“人也是动物,不是吗?”女孩反问道。
月莱伸出手,任由虚无中的光芒笼罩全身,感受每一寸皮肤上的暖意,这就是他的眼睛。
唯有此刻,他像是拥有了眼睛,他才能“看”得见光。
女孩亲昵的抚摸着月莱苍白的脸,轻轻说道:“但你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动物?不是……人?”
“不……应该说,你不像动物,更不像人。被剥夺了双眼,却没有尖叫,没有哭喊,没有一丝一毫的绝望,没有属于动物的疯狂与决绝。如果火海中的疯子与鲜血还不足以让人绝望,那什么是绝望?”
“我应该怎样?应该尖叫,应该崩溃,还是撕裂最后的尊严,喊着妈妈救我?”
“咯咯咯……”
女孩轻笑着,收回了手。
她踱着步,雪白的纱裙拖在虚无的地面上,泛着光亮的皮肤若隐若现,可惜月莱看不见这等美景。
“如果你睁开眼,发现世界变了,你会怎样?”
女孩硕大的眸子闪烁着,回头望向沐浴在光里的清秀少年,她有些期待少年的回答。
可少年沉默了。
他会怎样?
月莱抿了抿嘴,说道:“我想当一次‘动物‘。”
“哦?”
“我想用獠牙守护属于自己的东西!”
“比如你的眼睛?”
“……一切!”
女孩笑着,乌黑的长发自然垂下,或许月莱看不见,但她真的很美。
片刻沉默。
女孩看向月莱,眼中透露着不舍。
“今天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见面?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女孩当然知道月莱的意思。
“没关系,会有机会的。”
月莱茫然抬起头,笑了笑,说道:“我要醒了对吗?”
“是的,我得走了……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
月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该背着手,朝着虚无中走去,却又忽然回过头,说道:“如果我说,我能够帮助你,你相信我吗?”
月莱只觉得有些好笑,却依旧点着头:“当然。”
“怎么证明?”
“就像虔诚的信徒口中重复着’God bless you‘,要我说点什么吗?”
“嗯……叫声姐姐来听听?”女孩轻笑着。
“额……姐姐?”
可是,没有回应。
“姐姐?”他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或许她已经走了吧,或许她真的很急,比每一次走的都仓促。
虚无的光芒中隐隐约约传来女子悦耳的声音。
“愿你再次睁开双眼,能看清这世界!”
──
月莱从床上坐起,迎接他醒来的依旧是泛着光斑的黑暗。
再怎么美好,不过也是梦而已。尽管他每次做梦,都会遇到像光一样美好的那个人。
“果然,还是像根本没睡着过一样……”
他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额头,只感觉脸上有些微热,是光芒留下的暖意。
月莱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便摸向了床头柜。
他早就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就像他能清晰的记住早晨的那杯热咖啡会放在哪里。
床头柜上的咖啡飘着热气,旁边的日记本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字。
月莱拿起咖啡,轻轻抿了几口,便大喊道:“可心!今天的咖啡怎么没有昨天的甜了?是不是忘记放糖?”
外面客厅里却传来女孩的声音。
“怎么会?那明明就是昨天的咖啡!”
月莱顿时停住了拿杯子的手。
轮子滚动的声音,渐渐从客厅中来到了他的卧室。
“怎么没有喝光?是凉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热一热?”
女孩声音冷冰冰的,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那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月莱只觉得嘴里有股怪味。
“额……我不是很饿,我想先去刷个牙……”
女孩轻轻笑了笑,道:“放心吧,我骗你的。早上就喝甜的,对牙齿不好。”
月莱笑着摇了摇头,道:“算了,我真的不是很饿。”
他站起来,摸索着来到轮椅旁边,双手握着把手,推着女孩出了卧室。
“今天的心情不错?”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可心笑了,可今天竟然还出奇的和他开起了玩笑,这让月莱多少有些惊讶。
“怎么?”
刚刚的俏皮似乎一瞬间烟消云散,女孩又突然间回归了冷冰冰的语气。
月莱叹了口气,道:“没事。”
果然,还是一样。
“小心,前面是桌子,向左转。”
月莱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在不大的房间里徘徊者,女孩一次次提醒着他,这感觉,仿佛真的拥有了眼睛。
“好了,停吧,正后方就是卫生间。”
月莱松开了轮椅,转身慢慢地走进了卫生间。
林可心坐在轮椅上,前面,是一面大大的穿衣镜。
镜子中的女孩,脸上的憔悴将美丽遮掩了大半,单薄的白色衬衫罩在瘦小的身躯上,而下半身,休闲裤里,空空荡荡的。
她,没有双腿。
在那场事故中,她失去了双腿,月莱失去了双眼。
没有双腿的袋鼠?
她这样形容自己。
可心抚摸着空荡的裤管,像是真的在抚摸着自己的双腿般。
她曾经也喜欢跑,喜欢跳,喜欢笑,就像是欢脱的袋鼠。
可当袋鼠坐上了轮椅。
至少那很丑。
“我答应你的,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会陪你出去玩玩。”
可心转过头,看着扶着门框的月莱,脸色有些微红。
“你穿错衣服了。”她冷冰冰地说道。
镜子里,月莱身着一件黑白色的制服,如果再搭上可爱的小裙子,就完美了。
月莱一惊,伸手摸了摸,顿时大囧。
“你为什么总喜欢把你的衣服放在我的衣架上?”
“你为什么总是穿我的衣服?你如果喜欢穿女装,我可以帮你挑几件。”可心回击着。
月莱砰的一声关上卫生间的门,嘴里还嘀咕着:“我说怎么这么小……”
可心看着紧闭的门,心情有些复杂。
月莱很好,至少对她很好,就像是对待亲妹妹一样。
但可心知道,那或许只是愧疚。
愧疚他将恶魔带来身边,而恶魔,又带走了她的一切。
那次事故,可心不止失去了双腿,还失去了爸爸妈妈。而月莱本就是孤儿,他便将可心收留在了自己家里。
月莱十八岁,可心只有十六岁。
在一起生活而已,月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可心反而不会觉得尴尬。毕竟自己孤身一人生活,也会觉得孤独吧。
可心双手撑着轮椅,将身子坐直一些,把脸贴在镜子上,一会要出门,她需要仔细检查一下,自己的妆有没花掉。
“你想去哪玩?平时我都在家里工作,没时间陪你出去逛逛,今天你想去哪都可以。”
月莱换掉了可心的衣服,宽松的黑色卫衣搭在身上,现在感觉舒服多了。
“我想去看看爸爸妈妈,今天也是他们的祭日。”
月莱整理衣服的手忽地慢了下来……
“嗯……好。随你,我陪你。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吗?”
“不用,我已经准备了。”
“按理说我应该买些什么带过去……”
“我说不用。”
可心的回答出奇的坚决。
月莱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年过去了,他无时无刻不想向每一个人道歉,他尽全力去补偿女孩,但女孩真的有领情吗?
他不知道。
──
月莱推着可心走着,小心翼翼,似乎每一次迈出脚步,脚下都可能是漆黑的深渊。
他太久没有出来走动了,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世界早就不再美好,即使一个小小的下水道,都有可能取走他的性命。
已是深秋,天气有些干燥,微冷。
可心怀中抱着一个铁盒子,目光在墓群中搜寻着。
“到了,停下吧。”
月莱停下了脚步,缓缓将轮椅转了个方向。
他没有说话,他知道站在这座墓碑前,自己是没有资格说话的。
可心的父母,合葬在一起。
冰冷的墓碑下,只有一只父亲的钢笔,和母亲的眼镜,但可心还是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她抽泣着,尽量让自己的哭声小一些,尽管在这个地方,哭泣并不丢人。
可心擦去眼泪,把铁盒子递给了月莱。
“摆过去。”
月莱照做。
“向左一点……再向右一点……向右……好了。”
月莱回过头,他摸索着伸出手,想要将可心脸上的泪水擦一下,却放在了她的头上。月莱也只能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别伤心了,可心。我想叔叔阿姨也不愿看到你这样的。”
“谢谢你,月莱。”
“这没什么。”
“不……我是说,这一年来,谢谢你。”
月莱有些不知所措,他摸索着把手的位置,如果手里不抓着什么,他会特别没有安全感。
“爸爸,妈妈,月莱对我很好。”
可心抿着嘴唇,似乎在措辞。
“我想……等我二十岁,我们会结婚,他会一直照顾着我,像曾经的你们一样。”
“可心,你……”
月莱张着嘴,想说什么,可喉咙中哽咽着,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到时,我一定会穿着漂亮的婚纱,我会拍下照片,寄给你们看。
给你们看看女儿,最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