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盼着赋云赶紧出宫!
有她在,显得陛下对她们的宠爱像是一时兴起,无足轻重。譬如你对着一只小猫,或者一只小狗,被它逗乐了,也会对它那般好。
可是他对赋云的好,却可以不顾性命!
赋云自己也盼着,可是那必须是和已经病愈的梁思让一起!
服了两天药后,梁思让已经清醒过来,精神还可以,只是脖子痛得说不出话。
时机正好,松年先生要为他开刀了。
颈中开刀,非同小可,容不得一点闪失,绕是已经百般精研的松年先生也不由得紧张。
他虽不说,赋云也能感觉得到。
她不由得害怕起来,拉着梁思让的手道:“此时若不开刀,你几日后便会死……可是此时开了刀,松年先生手一颤,你也会……”
只是想到他可能会死,赋云就心痛难忍,将头埋在他胸口,只是流泪,悲痛哽咽在喉头,只是说不出。
梁思让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便只是用手抚着她的头,温柔地,小心地……
事到临头,容不得她后悔。
松年先生端进来一碗麻沸散,赋云亲自喂梁思让服下,宽慰着他,也宽慰着自己道:“《后汉书·华佗传》里说过:‘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当初,华佗想要让曹操先饮下‘麻沸散’,再剖开他的头盖骨取出他脑中风涎,好彻底治好他的头风病。曹操不肯,还杀了华佗,酿下千古第一冤案,害人亦害己。我们可不要像曹操一样讳疾忌医!”
梁思让见她倒会自己解劝自己,欣慰一笑。
可是他刚笑过,赋云却又哭了,泪水珍珠般滚落道:“松年先生宛若华佗在世,颈中开刀也比脑中取风涎容易多了。所以你一定不会有事,也一定不要有事……一定不要……”
梁思让看她这样,只是说不出话来,一脸焦急。
织织、阿绿连忙在旁解劝。
待梁思让服下麻沸散,渐渐陷入昏迷之中,赋云也不敢耽误,虽然还是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信心十分,倒能忍下来,来到外面,好让松年先生为梁思让开刀。
她在外等着消息,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安过,一时极为悲伤,仿佛梁思让已然死了!
一时又极为高兴,仿佛梁思让已经被救活了!
三年前,她亲自为他治病时,也不像现在这样大喜大悲,也不知哪来的一身孤勇,就是盲目地相信自己,相信他一睁开眼,眸子里的奇异亮光——像是欣欣向荣的树木,没有一点颓势,又怎么可能轻易死去呢!
她相信他!
她坚定了信念,最终等来了一个好消息。
她在震惊中昏迷过去,待到再次醒来时,梁思让所服的麻沸散的药力也过了,他睁开了眼睛,一眼便看到赋云的脸。
她杏眸如水,灿然地笑着说:“你不会死啦!”
他就知道!
他也想笑,只是颈中有伤口轻轻一扯便极为疼痛。
虽然已经开刀取出了瘤子,但还是要继续服数天的药,才可完全脱离危险。赋云生怕有一点闪失,亲自煎药喂药,衣不解带地照顾。
如此两三日,梁思让终于好转,连颈中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赋云松了一口气,这日虽然依旧守在梁思让的病榻旁,但精神松弛了,就觉得困意难挡,便用手支着头,打起盹来。
病里还在给梁思让喂药,可他怎么也不张嘴,急得赋云用手掰,却听哪里“啪”地一声!
吓得她立时清醒,正好看到脸旁有阴影一掠……
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梁思让醒了过来,一伸手便摘下她发上的玉簪。
“你醒了!”赋云惊喜万分。
梁思让目光闪烁得好似星子,一直盯着她,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道:“小丫头……你瞒得我好苦!”
赋云愧疚地咬着下唇,低着头道:“我不是有意瞒你,一开始我也没认出你。”
可是,梁思让仍旧道:“你瞒得我好苦啊!”
赋云只好又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殿下,你可知那天有凶险吗?那么多人要害你……”
梁思让却只是望着她,双眸之中隐隐闪着泪光,不解而委屈地道:“小丫头啊,你怎么可以瞒着我呢?”
“你——”赋云看他这样执着,只好耷拉着脑袋长叹一声道,“你就非要这时候说这件事吗?唉……我一开始真没认出你,你病的时候半张脸都是肿的,我哪想到你好了之后是这个样子……”
说着,她禁不住抬头瞧了他一眼。
他因为颈中有伤,包了一圈白色棉纱布,一张脸支在上面消瘦而凌烈。
本就威严冷凛的凤眼此时像结了一层霜,愈发威严冷凛地望着她,像望着一个犯了弥天大错的孩子!
赋云瞧他这样,又吓又笑地“哎唷”一声接着道:“后来认出来了吧……我想到你对我无礼,就气不打一处来,又失望又难过。念了你三年,谁成想你是这么一个人!后来知道你的为了人了吧,见你满脑子想的只是我姐姐,我就想……你到底喜欢的是三年前的一个影子,还是真实的我。后来想要跟你说,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没找到机会……”梁思让忍不住要冷笑,牵动到伤口,痛得“哎唷”一声。
“你小心!”赋云担忧地轻抚他的伤口处。
梁思让抓住她的手放到胸口,声音忽然变得温柔,道:“你说,你念了我三年?”
赋云嘟着嘴,仿佛不情愿似地点了点头道:“心里总有一个念头,觉得你会回来找我。我怕你找不到我,就一直住在空明山。固然也是因为我喜欢那里,其实心里也隐隐有这个想法……”
“我那时若找你,你会怎样?”梁思让还记得,她当时还和光王有婚约。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之间,不会就那么算了……”
可惜,那时的她不知昭王就是他,他也将和月错认成她。
这样的误会让人害怕,可是在这之后他们竟还是走在了一起,又让他们庆幸万分!
梁思让便叹了一声,又恨又无奈地道:“好吧!那你瞒着我的事,我改天再跟你算账!”
“现在呢?”
“现在我要问问你……”梁思让温柔而心疼地道,“我病着时,虽然迷迷糊糊,但也感觉到是你一直在旁边照顾我,不分昼夜,你不累吗?你休息一下吧……”
赋云“噗嗤”一笑,将头枕在他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
他活过来了,他还在她身边,多好!
待过了几日,梁思让便能早起练剑了,赋云依旧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看着。
唐原走过来时,看到梁思让正专心练剑,便直接绕行到赋云面前道:“王妃,今日,陛下准备再审光王与万安郡主。”这些天,梁思让一直病着,但凡有事他都是向赋云回禀,一来二去倒也习惯了。
赋云也因此知道了梁思让查出来的所有事。
此时听到唐原所说之事,便道:“陛下谨慎,不愿冤枉了万安郡主,免得天下说他欺辱静王留下的孤儿寡母,所以又亲自详查一番。结果怎样了?”
唐原冷笑道:“狐狸尾巴藏得再深,终究是会露出来的。据说,陛下找到了一个当初疏浚临照湖的人。那人说他并没有下到湖底,只是觉得挖出的淤泥有些不一样,竟有一些新凿出来的碎石块!他心中怀疑,但因为下到湖底做工的人都和光王有关系,他也不敢追问,就什么也没有说。”
“这么说……”梁思让收起剑,两步便跃到廊上,挥手令宫人们退下,这才问唐原,“四哥当真与贤妃失踪的事有关?”
唐原道:“刺客已死,无法指出幕后主使,但以眼下的证据来说,指证光王也是足够了!殿下,马球场一事,不只令殿下一度性命垂危,还伤到了陛下。光王此番,定然逃不掉了!”
“不错……”赋云道,“刺客在宫外刺杀时,与雪域人有关,雪域人与光王有牵扯;刺客入宫刺杀是从临照湖进来的,疏浚临照湖的人又与光王有牵扯;而且,刺客还藏身在光王修建的别苑里。怎么看,光王都像是幕后主使!可是……这也太像了吧!”
梁思让眸中一亮,望着她道:“你也这么觉得?越是这般铁证如山,越是叫人心里不安啊!我是觉得,四哥不像是这种人。虽然他有动机,可是所有的手段看起来极聪明,可是又极愚蠢……”
“利用雪域人拦路刺杀,或者入宫刺杀,看起来都挺聪明的。可是刺客的藏身之所,还有让刺客到马场刺杀,自投罗网,实实在在是蠢极了。”
唐原道:“殿下与王妃的意思,莫非是说有人一直在嫁祸光王?”
“一直?”这两个字,听得赋云悚然一惊!
她与光有过接触,知道他这个人虽然算不上什么足智多谋,色厉内荏,但也算小心谨慎。一察觉到皇上与梁思让有陷害他的意思,就赶紧让他的王妃来求赋云。
这般应对,也算是机智了。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令他“一直”被栽赃嫁祸,而他却像饮下一剂麻沸散般不自知呢?
赋云只能想到一个人——万安郡主梁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