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姐姐有所不知,我姑母素来视高瑛姐姐为我们这些女儿家的典范,认为我们这些人是比不过瑛姐的。她如今见瑛姐在宫中得宠,便一直庆幸表姐没有入宫,否则就是瑛姐的手下败将了。”
崔雪如一壁心酸自己却成了高瑛与凌紫璎的手下败将,一壁又庆幸徐俪宁日后也不打算入宫,自己哥哥就有机会了,因而道:“原来如此……只是令表姐这样好的女儿家,若是嫁入寻常百姓家,岂非明珠暗投,你家就不想亲上加亲吗?”
“崔姐姐是说我哥哥和表姐吗?”赋云不由得笑了,“我们从小都看他俩是一对,可偏偏他俩都没那个意思。我姑母心气儿也高,嫌我爹爹的爵位只是县公,我哥哥也没有一官半职,并不愿意表姐嫁给我哥哥呢!”
雪如听说,心里先是惊喜庆幸,而后又惊诧羞愧。
惊喜庆幸得是赋云的哥哥与表姐彼此无意,惊诧羞愧得是穆家有爵位有家世,还要被徐俪宁的母亲嫌弃。
那么她崔家这样的平寒人家,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话之间,马球场上又重新开始,赋云慌着看球,也顾不上再和她说话了。
这场马球赛,端的是无比精彩,梁思让更是出尽风头,连带着看台上的赋云也惹人艳羡。
赛事一了,梁思让便丢开球杖就笑吟吟地向她走来,赋云心中高兴,也觉得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
好容易走近了,唐原却立在不远处,一脸焦急地唤他:“五公子!”
梁思让知道若非有急事,唐原不会特特来寻自己,只得转口对赋云道:“我去去就来。”
他急步过去,面色凝重地听唐原说了一句,便又快步回到赋云面前,满面忧色。
赋云见状,知道是有要事,体谅地道:“你若有事,就快去吧。”
“好,我去去便回。”他说完便走了。
赋云望着他的背影,伟岸坚决,周身仿佛还飘荡着马球场上激荡出的烈烈烟尘。
赋云心头微微迷醉,恍惚间回到了三年前,病体大有起色的他也被人这样急匆匆地请走了。她悄悄追到山脚下,偷偷望着他的背影,还以为他会回头看看,却一直没有……
就像今天这样。
梁思让说,三年前他虽然没有看到“和月”的样子,甚至听不真切她的声音,也总感觉她是喜欢他的。
彼时的赋云耳聪目明,情窦初开,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梁思让对自己的爱意。
她当时虽懵懂并深觉两人绝对不可以,但还是从他的痴缠的眼神中看得出,自己与他不会就这样轻易便有了结局。
然而事实上,一别三年,她从不知他。
虽然这其中深有故事,令人唏嘘,但赋云心头还是隐隐地害怕……
像是烟花绽放之后的夜空,格外寂寥清冷。
但高瑛、凌紫璎被马球激起的高兴劲儿却没那么这容易冷下来,都邀她来自己宫里用晚膳,赋云为了两方都不得罪,便将二人都邀来自己的观云阁。
本来还想邀请崔雪如的,但到处找她不见,也就罢了。
回到阁中,赋云就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仿佛哪里亮了些,流出清艳华光,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留在阁中的阿绿听到动静迎了出来,未见其人,却先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待她来到更是一脸喜色,赋云奇道:“方才那是什么声音,叮叮咚咚的,倒像什么珠子撒了一地。”
阿绿喜得道:“王妃耳力真好,的的确确是珠子,还是成色上好的珍珠与宝石珠子——那是陛下新赐王妃的珠帘!”
别人倒罢,凌紫璎一听“陛下新赐”四字,便吃了一惊,赋云与高瑛也赶紧进去。
三人走到里面,只见在卧室之前,挂着一面由珍珠、芙蓉石串成的帘子。
那珍珠浑圆,粒粒一样大小,每十颗夹着一颗同样圆润的芙蓉石,烟霞般的珠辉与芙蓉石清艳的光芒相映,将整个房间衬出一股温柔潋滟之意。
高瑛见多识广,看了这个帘子也觉讶然,半晌才笑了出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都很喜欢珍珠的白,还有芙蓉石的粉艳,说是将来若有了足足的银子,一定要为自己串一串作项圈。没想到,它竟只作了帘子……”
阿绿在旁道:“珠帘也就罢了,本不稀奇,难得是这珠子竟都这样大,单拿一两颗做首饰已了不得了,没想到竟然拿它串了珠帘。更难得是这芙蓉石,粒粒都是这样的粉红色,几乎没有一点裂纹,晶莹剔透的!”
凌紫璎掬一把在手中,只觉得握了天下的珠宝。她贪恋地看了又看,转首望着赋云时,秀眉已蹙成一团,嘴角一缕苦涩的笑意,半晌了才咽了下去。
赋云心中也极是不安,掩饰着笑一笑道:“这是赐昭王殿下的。横竖就是帘子,这个样子倒晃得人睡不着,待殿下看过,我让他退还回去。这会儿先不理它,咱们去吃饭。”
晚膳的菜乃是按着份倒由御厨房送来,赋云不过吩咐曼曼另外准备一道凌紫璎爱吃的燕尾桃花虾,一道高瑛极爱的鲜炙鹅掌,另外有一道金糕拌梨丝的点心是三人皆爱的,显得不偏不倚,以免又闹不痛快。
三人坐下后,凌紫璎率先夹了一筷子切细的金糕吃了,连声赞:“好吃,好吃!”
高瑛抿嘴笑道:“好久没和凌妹妹一起吃饭了,原来还是爱吃酸的。”这金糕是以山楂为主料,佐以白砂糖、桂花精制而成,吃起来十分酸甜绵软。
“我是爱吃酸的,可若是谁要灌我醋,那就不成了!”
高瑛心头一凛,扬头见她似笑非笑,倒吃不准她话中的真意,便笑了笑,试着问:“谁会灌你……吃醋啊?”
凌紫璎夹了一只虾,笑着道:“没有就行。”
“当然没有了!”赋云让曼曼斟了酒,便遣所有人下去,自己率先捧起酒杯说,“我们三个今天一块吃饭,让我想到从前也是这样一张桌子吃饭,一张床上睡,真是亲密极了。只是当时我们年纪还小,家人不让饮酒,现在就不一样了,可以好好喝上几杯。”
赋云说完,便饮尽杯中之酒,高瑛亦极高兴,陪饮一杯。
凌紫璎却不饮,只是望着赋云道:“你方才饮酒,袖子落了下来,可惜落得不够低,我没看到……”
赋云吃过这个的亏,连忙拉一拉袖子,玩笑道:“你想看到什么?”
“有一个传闻是说……”
高瑛忙道:“凌妹妹看看今天云儿与昭王殿下那恩爱的样子,便知道那个传闻有多无稽了!”
凌紫璎又吃一筷子金糕道:“最好是这样,否则……可就说不过去了……”她脸上虽笑着,可是语气却十分不善。
高瑛与赋云都从未见过这样的紫璎,禁不住打了照面。
“紫璎……”赋云特意恢复了从前称呼,“你一直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今天是怎么了?”
凌紫璎咬着下唇,冷笑一声,终于将筷子一拍道:“穆赋云,你记住!你从前再怎么想进宫,可你都已经是昭王妃了,兄娶弟妇这种事,在大虞皇族就从未有过!”
高瑛惊道:“紫璎,虽无旁人在场,你说话也要有分寸!”
见她又是以往的性情了,赋云倒先舒了一口气,而后才道:“我当然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凌紫璎呆坐在那里,委屈的泪光一点点从眼睛里渗出。
她的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颓败与委屈:“那个珠帘是昨儿鲛国新进贡的,我看到了十分喜欢,也对陛下说了我们三个小时候说过的玩笑话。他知道,我喜欢高瑛姐姐也一直想要,我以为陛下一定会赏给我……”
却没想到,竟赏给了赋云!
就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珠串也是她幼时幻想过的吗?
赋云惊诧异常,不敢再看凌紫璎那委屈的神情。
可是凌紫璎却含泪望着她道:“我听到他说梦话,唤过你的名字……”
赋云却怕得混身一抖,高瑛忙道:“大约是因为贤妃娘娘才……”
“就是‘穆赋云’三字,我听清清楚楚。所以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如大家传闻的那样,还是处子之身!”
赋云捂着手臂,泠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我就真是想不通了,你明明和昭王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为什么心里还要装着别人!陛下明明将你赐婚给昭王,却又在睡梦里喊你的名字,还关心你的喜好!”
是啊!别说紫璎想不通,就连赋云自己也不通。
赋云唯一坚定的只有一样,便抬起头望着紫璎道:“想不通就想不通吧,你只要记住,我是昭王妃,我只可能是昭王的人。”
紫璎晶莹的眸中现出喜色,仍是少女的天真。她擦掉眼泪问:“你说真的!”
“绝无虚言!”
“这样最好,我已有身孕,也不想疑心自己的夫君……”
高瑛本已松了一口气,这冷不防的一句如一枝冷箭射进她胸口。她看一看紫璎平坦的小腹,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她知道此事自己该一脸欢喜,可是心里久久震荡着,面上根本就笑不出来。
“真的。只是还没得及告诉陛下,先就告诉了你们。”紫璎说着一笑,满面羞涩。
高瑛禁不住吃了一筷子金糕,那样酸甜可口,怪道她方才吃了一口又一口,酒却一口也不饮。
原来如此……
赋云意外的同时,更觉得不可思议:小孩子一样的紫璎竟要当母亲了!
“你早告诉陛下你有孕,别说珠帘了,金山他也会给你!”赋云禁不住笑道。
“果然吗?”
“不信你便试试。”
凌紫璎想了想道:“罢了……我有孕这才一个月,胎像还不稳,特意嘱咐了太医先不要张声。若有意外,岂不是要他白高兴一场,还是等到胎像稳固,再告诉他吧!”
高瑛望着她一脸满足的笑意,却只有满面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