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可怜人太多,看不见的还能当不存在,看见了,多少总要让人心里不舒服一会。
昔日荣光显赫的蒋府和太守府经过今日之后,怕是再无翻身之日,树倒猢狲散,这一路上纷纷攘攘,街边的百姓们讨论的最多的便是这两家造孽太多昨夜八成是遭了天谴了,神光大盛还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今天皆是门户大开,内中居然无一活人存在,有好事者凑进去瞧了瞧,金银珠玉没能找见,却是见到了一堆活人的残肢,如同食物般被煮在了锅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民声鼎沸,平日受尽了他们两家压迫的百姓皆在皇城门前闹了起来,朝堂今日也是不太平,天翻地覆的好一顿朝堂辩论,但几乎都是一边倒,将这位权倾朝野如今死生不明的京城太守大人贬了个一文不值。
但那些都同南瑜无关了。
因着今天大家都在凑热闹,客栈之中显得格外安静,当穆颜背着南瑜终于回到了客栈客房时,南瑜已经基本上清醒过来了,原本陈生睡着的房间之中空无一人,穆颜扫了一眼屋内的情况,不慌不忙地先将南瑜放在了床上,随即紧紧关上了门。
这会子临近正午,该是正常人吃饭的时间了。但是隔壁的房间安安静静的并没有烟火的气息,只有两个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微弱地苟延残喘着。
“他们在隔壁?”南瑜半靠在床头上,身上没一个地方是不疼的,脸色惨白惨白的也没个人样,好歹先扯了床上散乱的被子把自己盖住。
“应该是。”穆颜转头从床边的衣柜中翻出了他们随行带着的衣物,给自己取了一身绯色的红绡白底纱衣后又扔了一身棉布的里衣给南瑜,眼下已经不需要他们再冲锋陷阵了,自然可以穿的随性舒适些,只可惜了穆颜素来喜爱的那一身斗篷,跟着殉葬在蒋府的乌烟瘴气中了。
“你先换上休息一会,我去叫些吃食来给你。”穆颜自顾自地将衣物穿戴整齐,理了理纷乱的鬓发重新扎上了红色的发带,又用屋内早已冷了的清水洗去了手中残存的污秽:“不必担心,余下的我去处理。”
“······哦。”穆颜做事素来刀子嘴豆腐心,这棉布里衣最是柔软,南瑜穿上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上暖暖的十分舒服,连带着身上泛着的疼痛也好像减轻了许多。听他这话南瑜他是要去做些收尾的活计,左右他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了,索性眼睛一闭,学着陈生之前躺在这的模样呼呼大睡起来。
“你现在······”穆颜整理好了仪容,刚转头想要对南瑜再嘱咐两句时,便眼见着这人已经陷在了厚重的床褥里沉沉地睡着了,说不上是如释重负还是心事重重,不设防的面容之上还可见眼底隐约的乌青。
某种时候真是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穆颜有一瞬间的失笑,随即掩了掩鼻子又恢复了平常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推门向隔壁的房间走去。
隔壁的房间人自然是都在的,只是这场景有些怪异。穆颜推门而入的时候,楚楚早已换好了崭新的衣物,正坐在地上将自己抱成一团埋头在自己的膝盖里,而陈生正有些呆愣地坐在她的身边,听见声响两人齐齐抬头望向门口处的穆颜,活像四师兄养的那一堆鸭子听见点声音就探脖子,联想到此处穆颜表情一阵扭曲,反手先关上了门。
“你们玩什么呢?”穆颜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俩,两人被他不带感情的眼神看的下意识要躲闪,楚楚先想起来正事,慌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公······公子,您回来了!”楚楚再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得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手指捏着自己略宽的衣袖,紧张道:“可、可曾见到······”
她话还没问完,眼前的穆颜便已是目不斜视地略过了她,径直绕过她身侧将坐在地上发怔的陈生拽了起来,有力的手稳稳地扶着摇摇晃晃的陈生,他没去看陈生的眼睛,不带感情地问道:“还记得我么?”
陈生对眼前这个皮相漂亮的如同女子一般的冷漠男子还有些印象,迷茫地点了点头:“记得······一点。”
“——那便好。”穆颜不愿多说话,一夜的奔波他也已经很疲惫了,他从衣袖中拿出了那个精致的香囊,递到了陈生眼前道:“这个给你。”
“啊!”楚楚在他身后惊呼出声,显然她是认出了那个东西。
陈生原本还带着不解的目光在对上了那个香囊后瞳孔瞬间缩小,在死死地盯着这小小的花苞许久之后,他的表情带着诧异和犹豫,颤抖着伸出手,慢慢地用手指抚摸着那上面彩线绣着的一对鸳鸯,淡淡的还带着白兰恬静的香气,他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这······这是······”他抬起来头,犹豫的眼中带着连穆颜也有些看不懂的情绪,目光之中第一次沾染了上了年岁的人该有的沧桑感,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站在那看看香囊又看看穆颜,随后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穆颜这次没有再出言嘲讽什么,而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沉重道:“你求我们的事情,我们没能做到。”
他很讨厌这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可是事与愿违,已经弥补不了了。
他拉过了陈生迟疑的手,将那个香囊放在了他的手中,陈生被他指尖的凉意冻得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只觉眼中有些莫名的酸涩。
为什么他明明从未见过这个东西,可是又觉得这么眼熟和难过?陈生闹钟一阵抽痛,好像曾经有个人拿着这个香囊笑着问他,陈伯,你看我绣的好不好看?
穆颜拿走了他的记忆,可是太多深埋在骨子里的感情是忘不了的。
楚楚红着一双杏眼在陈伯的身后悄然地捂住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