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长乐城有两大酒楼，各在城东城西。城东万仙楼主打闽南菜系也有湘鲁各地特色风味，城西百花楼则以海味河鲜，时令山珍为主。万仙楼以文人墨客读书人居多，百花楼则主要招待商贾财主和往来客商。
酒局、饭局，都讲究吃出个亲近，喝出个情义。几杯酒下肚，怀才不遇的读书人，张口就是时政文治，家国情怀。推杯换盏间，生意往来全都是让利换人情，吃亏做朋友，实际上心里都醒着个老貔貅。
百花楼二楼雅座，李长乐身后站着陈良赵孟，桌上两盘小菜一碟花生，半壶老酒百花酿，坐的是靠窗位置。
如今，李府家丁以鸿福寺敲钟为号，只在清晨操练一个时辰，而后各做各事，其余家丁提着铁棒为老爷小姐以及各房掌柜跑腿办差，陈良赵孟则寸步不离少爷李长乐。
“事情办得怎么样?”李长乐自从东门巷豪饮两大碗，便爱上了酒滋味，且独爱百花楼自家作坊烤的百花酿。
“妥了！”陈良脸上露出第一次干坏事的兴奋：“只是吕掌柜让我问少爷，把商号囤积的所有茶货交引卖给黄家，岂不是让黄家完全把持住了长乐新茶，让我李家无茶可卖。”
所谓茶货交引，就是茶商向榷货务领取茶叶的唯一凭证，类似于银票可以换银子的作用。
茶叶贸易利润丰厚，所以宋朝严禁茶商直接跟茶农交易茶叶。茶农收茶后，统一由朝廷收购，然后朝廷印发茶引，茶商用银钱粮食换取茶引后，再用茶引到榷货务换茶。
除了直接向朝廷购买茶引，还有另一种办法，即入边趋粟。
因为边关连年屯军，需要大量钱粮，朝廷便鼓励商人平民将钱粮直接运往边关，边关驻军收到钱粮后，也会开具茶、盐、交引，既茶引，盐引。
李长乐为何会把李家手里的茶引全部卖给黄家乐义商号，很简单！因为李家重新备货装船北上汴梁时，已经换光了福州榷货务囤积的全部新茶。
茶货已无，茶引还有富余，说明茶引已经有滥发的趋势，虽然也可以到别州榷货务换取茶货，但别州官商势力盘踞，况且也不一定有富余。
陈良依照李长乐的吩咐，找了十几个生面孔，扮成外地客商，很顺利就把李家所剩茶引全部卖出。谷世明一日之内便连明年贩茶所需的茶引都购置齐全，如何不想着向自家主子邀功，此时正哼着小曲得意非凡呢。
“光是李家这些茶引，怎么能满足黄松春的胃口呢！”李长乐往嘴里丢进两粒花生，邪笑问：“大食人那边怎么样?”
“已经被黄家老爷亲自迎进了黄府。”赵孟抱着朴刀站近两步回答。
“就看这个大食的船学徒，演技如何了。”李长乐喝光杯中酒，看向楼下人来人往。
此时黄家府邸，黄家老爷黄松春笑容和曦，在他面前，坐着个看起来很年轻却来头不小的大食人。
肯尼莫桑林王国的小王子，费萨尔亲王。这位亲王殿下头上披着绢帛头巾，胸前挂着镶金狼牙项链，项链所串珠子皆是绝品血珊瑚。
“费萨尔先生，请喝茶。”黄松春亲自从丫环端来的托盘里接过茶碗，呈到亲王殿下面前。
黄松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跟大食的王爷打交道，即便是再小的国家，那也是一位王爷，真正的贵族。
费萨尔的演技果然没让李长乐失望，只见他目不斜视，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质。
这位所谓的肯尼莫桑林王国的王子，其实是冯奎从海上捡回来的船学徒，据他说，他原本也是大食商船上的航海士副手，商船触礁沉没后，他已经在海上飘了五六天。
“我更喜欢你们大宋人叫我费萨尔亲王殿下，福建路市舶司转运使胡大人就是这样称呼我。”费萨尔讲着大食口音很重的汉话：“我这次亲自过来，就是想看看大宋是不是真像回国使者说的那样繁华。当然，也顺便用我们肯尼莫桑林王国盛产的象牙和宝石，换一些你们大宋的特产，比如说，这种闻起来就很清香提神的茶。”
听到市舶司转运使大人都对眼前的大食王子礼待有加，黄松春更是激动惶恐。
“我们黄家乐义商号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商号，瓷器茶叶，应有尽有，费萨尔亲王殿下如果跟我们做生意，肯定不会失望。”
“用你们大宋话来说，做生意就叫互通有无，对吗！我有象牙宝石，你有瓷器茶叶。”
“对对对，互通有无，互通有无。”黄松春附和。
“你们大宋人还喜欢说相遇即是有缘，我和黄先生是不是就是有缘。”
“对对对，相遇即是有缘！”
“我喜欢缘分这个说法，但是我想找一个长期的合作伙伴，黄先生，老实说，我怕你没有实力跟我合作！”费萨尔呼吸着清香的茶气，看到眼前这个大宋人对自己如此恭敬，顿时入戏更深。
听到长期合作，黄松春狠心咬牙道：“费萨尔亲王殿下不妨先告诉我，需要什么样的实力，才能跟您合作。”
“我们每年需要茶叶五百万斤，精美瓷器三万件，香料一百万斤，你可以办到吗?”费萨尔语气淡然，就好似如此大的买卖，在他眼里也不值一提。
“瓷器和香料我不敢保证，但若是茶叶，整个福州府肯定没谁比我手里的茶引多。”黄松春此时心里狠狠赞赏了一番谷世明，若不是今天新收上来许多茶引，面对这么大的买卖，他恐怕真是连半点底气都没有。
“哦?”费萨尔好似终于有了点兴致。
黄松春瞧见费萨尔的神情变化，心道有戏，连忙争取道：“虽说依旧不足费萨尔亲王殿下所说的数量，但既然你都说是一年所需，如果分批次交易，我乐义商号肯定就能满足您的要求。”
“你说得不错，确实不是一次就需要这么多，何况我的船队，也不可能一次就带走这么多货物，因为还需要装载更多的食物和淡水。对了，我在码头看到一条大船，恐怕能装下百万斤货物，所以我就知道这里肯定有人有实力跟我做生意。”费萨尔看似随口一说，他讲的自然是李家拥有的福兴号，之所以这么讲，都是李长乐的安排，目的就是让黄松春心里产生危机感，让他害怕这种好事被李家占了去。黄松春心里越多顾及，越多想法，就越容易上钩。
“嗨，不过是好几年前就被朝廷淘汰下来的游舟而已。中看不中用，停在码头很少出海。”黄松春并没有直接承认码头大船不是他的。
可惜费萨尔心知肚明，故作狐疑问：“难道那不是你的船吗?”
“实不相瞒，那艏大船其实属于本地一个地主，费萨尔殿下应该知道，我们大宋的土财主都爱面子，买下艏大船不过是装点门面而已。”黄松春解释。
“原来如此！”费萨尔恍然大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