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想这么做吗?”吉奇·阿斯特罗问道。
伽兰点了点头,在刚刚过去的夜晚,他也是这么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的,而此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赤阳在他身下打了个喷嚏,一旁的极阴驮着简易帐篷、水和一些必要的食物,晃着螺旋形的尾巴。远方,黎明的天光已然乍现。
“按科佩斯的说法,以克林普号为中心,再往北方走200公里,就能到达那片苔原。”伽兰边说,边将背在身后的行囊扎紧,“顺利的话,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能弄清楚科佩斯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根据百年条内的记录,医疗兵科佩斯曾听前往北方的探索队提到过那片苔原。在冬天来临之时,他和尤弥尔也陷入了食品短缺的境地,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前往寻找那片苔原,结果还真找到了。那片苔原有着丰富的地热资源,地面暖和得根本积不起雪来。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土壤资源和水资源。土壤孕育出了珍贵的果实,那些果实的含糖量非常高,能够提供丰富的热量。而水里也有鱼类和类似虾蟹的水产。
“等我确认安全以后,我就派赤阳和极阴来接你们。”伽兰说,“好了,太阳升起来了,我要走了。”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我已经决定了,医生。”他说,“我承诺过那孩子,我会想办法的。”
“你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
最后这句话,伽兰当作没有听到,他转过头,辞别了吉奇·阿斯特罗医生,踏上了寻找苔原的旅途。
白雪覆盖的沙漠成了一片真正的雪原。在悬崖上放眼望去,伽兰眼前是连成片的无尽白色,粉末在阳光照射下晶莹闪烁。风卷雪替代了原本的沙尘暴,从雪原上呼啸而过,却没有一丝声响。
这种寂寥的感觉让他想起某次在实验室旁的滑雪场滑夜雪的体验,整座雪山只有他一人,天空中明盘般的月亮高挂,他坐着缆车升上山顶,身边是望不见头的山林,远处是小镇星星点点的灯火,而实验大楼像怪物般地盘踞在黑暗深处。
随着缆车的升高,人烟越来越远,山顶仿佛有个黑洞,将他慢慢吸入……压力在他体内攀升,当到达顶峰之时,他选择用最快的速度从山顶滑下。
这次他到达克林普号所用的时间比上次更久,深雪让焰纹兽的脚掌很容易就陷了进去,赤阳边跑便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嘴里吐着白气。还没到克林普号,两头焰纹兽就筋疲力尽了。伽兰分给了他们一大块肉条,那是原本属于他的口粮,但他知道,如果他不让这两头焰纹兽吃饱喝足,他将不可能完成这次的任务。
到达克林普号时,虽然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但伽兰决定就此扎营。一来是两头焰纹兽需要休息,二来是他也不敢确定冬季的沙漠夜晚会出现怎样意想不到的情况。他从极阴的背上取下简易帐篷,搭在船身窟窿的入口处。
听过医生的经历之后,他认为贸然进入舱内会是个鲁莽的决定,因此他选择将帐篷搭在洞口,这样他既能利用舱体挡风,也能提防舱内可能发生的情况。在他的指令下,两头焰纹兽紧靠帐篷,分别警觉着船内外两个方向的情况。
他蜷缩在帐篷里,紧紧抱着暖炉,周围温度在零下六十度左右,这意味着如果没有暖炉,船员服内的体感温度也在零度左右。寒冷从他的脚底而起,像毒药似的弥漫全身,冻得他牙齿发颤。这一晚,他没能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就收拾行囊出发,体温的降低让他意识涣散。他原本以为太阳升起后温度会有所攀升,但实际情况则是风越刮越大,最后几乎成了狂风。
他原本想返回船舱等风停后再继续前进的,但风卷雪让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船舱早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如果选择返回,他很可能和船舱擦身而过却不自知,进而导致彻底的迷路,于是他只得拿出指南针,向着正北方向硬着头皮前进。
苔地……究竟在哪里,拜托,快点出现吧……
狂风怒刮了近一个小时,伽兰觉得寒冷透过船员服的帽兜,穿透了他的头骨,深入他的脑袋,将大脑、小脑、脑干都冻成了一个冰坨。
由于周围一片白茫茫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他甚至害怕地想到,如果这风卷雪过去之后,他发现自己一直是在原地打转,那该怎么办?
恐惧会滋生许多东西,怯懦就是其中一样,他开始胡思乱想,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他知道在这种时刻意志动摇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但他的脑袋大概是因为被冻坏了,偏偏失去了身为科研工作者的那份理性,变得感性而脆弱。
好在,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狂风慢慢平息了下来。就像是老天终于厌倦了戏弄伽兰·伊斯雷一般,被吹得四处纷飞的白色粉末渐渐落定,也就是在这时,伽兰·伊斯雷终于在一片白色之中,看见了裸露在白雪之外的、格外显眼的红色苔原。
红色地衣与苔藓包裹着黑色的岩石,在那岩石间,白色气柱高高冲起。呈弧形排列的黑色巨石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将那苔原包裹起来,仅仅留下一侧出口,也使得整个苔原看起来宛如一个蒸腾着热气的蒸笼。
伽兰看到冷暖气流在空中相会,形成扭曲的波纹。匍匐于地面的爬藤植物上,结着柿子般橙红透亮的饱满果实。而最另伽兰感到兴奋的,是他看到的一个又一个散布在黑色石块之间的五彩斑斓的池子,它们冒着热气,有的还冒着泡。
温泉。
这两个字光是念着就是那么的令人舒适和放松,看着那不断蒸腾气的热气,他那被冻结的大脑似乎在一瞬间被融化了。他用后脚跟踢了踢赤阳的侧腹,催促着它前进。而焰纹兽似乎也是感受到了那远处温暖的刺激,奋力奔跑起来。
他和那片苔原的距离越来越近,周围的温度在不断升高,距离仅仅只有200米……
然而,事实证明,老天对伽兰·伊斯雷的戏弄只不过是中场休息而已。焰纹兽踩进深雪中,可是它的爪子却抬不起来。
赤阳和极阴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惊叫,然后瞬间被白雪吞没。伽兰·伊斯雷感觉身子猛地一沉,继而发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低,很快就到了和雪面齐平的位置。
他脑子里轰得空白一片,当他回过神企图跳出这个深坑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白色陷阱很快将他深深地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