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狄马加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国际著名诗人
张新泉在中国当代诗歌史上,尤其是四川诗歌史上,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现象。因为他是一个真正从底层、从民间走出来的诗人,生活经历了很多坎坷波折,尤其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条件下,但由此可以看出,他对诗的热爱是与生俱来的。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可能与其出生地富顺的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因为在一个地方,如果整体的文明程度不高、没有深厚的文化传承,我觉得就是有写作的天赋,也很难有条件去热爱诗、写作诗。因为写诗是需要有一定文化修养的,需要有一个能产生诗的文化氛围和环境,哪怕就是在最艰苦的条件下,诗歌的写作也是一种最高级的精神活动。这本身就说明了富顺这个地方就像它的历史那样悠久那样灿烂,是一片诗性的土地。对当地成长起来的人,诗的滋养、精神的孕育是无处不在的,这种滋养是看不见的、摸不着的,它深深地浸透于民族地域的精神生活和日常生活中。所以说产生诗人的地方,总有它在文化上的独特之处。
张新泉刚开始写诗的时候,是一个特殊的年代,虽然他的境遇十分的不好,但他仍然很早就开始了自己的写作实践。他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他的诗歌从一开始就与民间的生活、普通劳动者的生活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他在江上拉过船,在码头上扛过包,在社会底层经历过许多艰辛和磨难。也正因为这样,他的诗始终充满着鲜活的生活气息,现实主义精神的烙印,一直是他诗歌中醒目的标识,他的作品从来就没有无病呻吟的东西。有很长一段时间,有不少诗人仅仅写自己狭小琐碎的生活,作品缺少生命的温度和质感。而张新泉不是这样,他的可贵之处是既写出了自己的生命体验,也将这种体验融入了人民更广阔的生活,所以他的诗能找到知音,也能找到读者,我想这与他一直坚持现实主义传统和精神是有关系的。作为一个诗人,他的生活根基是扎实的、是有厚度的,他的诗从一开始直到今天都保持了这样的品质。我们知道,也无可讳言,张新泉那一代诗人曾经历过一段简单图解“政治概念”的写作,但他却是这一代诗人中最早摆脱了那种模式化、概念化写作桎梏的诗人之一。他也是他那一代诗人中,后来能写出具有一定精神高度、在艺术上有鲜明个性,特别是在诗歌修辞上让人耳目一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诗人之一。因此,也可以这样说,张新泉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写诗,后来一直没有落伍,始终走在第一方阵的一个重要诗人。我以为这是与他不断求新学习分不开的。那一代诗人虽有其历史的局限性,但同时也有熟悉中国社会和民间生活的优势,他们在处理个人经验和集体经验的关系时,都经历过痛苦、纠结、挣扎的过程,但最重要的是他们在自己的写作过程中,始终坚守了对诗歌写作的真诚,并把这种忠诚构筑成了对未来的向往和希望。作为一个有着独特人生经历的诗人,虽然他曾饱尝过极“左”时期来自于政治和生活的甜酸苦辣,可他从未丧失对明天的期盼和梦想。也正因为此,他后来写的诗歌《鸟落民间》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这不是偶然。他的诗歌写作量不小,很勤奋,十分地用功,基本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新作问世。从这个意义上讲,他是诗人中的劳动模范,为我们诗坛奉献出了不少独具魅力、具有张新泉个性特质的优秀作品。
我们不应该忘记,张新泉不仅是一个优秀的诗人,还是一个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优秀编辑。我在四川生活工作时曾出版过两本诗集,一本叫《初恋的歌》,是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出版不久就获得了全国第三届新诗(诗集)奖,也就是现在鲁迅文学奖的前身;另一本叫《吉狄马加诗选》,责任编辑就是张新泉。直到今天我还能回想起他在编辑这本诗集时的敬业和专注,可以说真是历历在目。在那样一个时期,要出一本个人综合性诗集是十分不容易的,但是作为编辑的张新泉完全秉公无私地这样做了,当然,他还给很多优秀的诗人出版过诗集。今天我们在回顾四川诗歌的繁荣时,一定要记住有一批默默无闻的诗歌编辑,为这一繁荣所作出的足以让后来者敬仰的贡献。
当前,中国诗歌处在一个非常繁荣的阶段,诗歌的关注度在回升,诗歌也逐渐回到大众生活中。包括现在的中华诗词大会、网络诗歌都十分引人注目,全国各地的诗歌节以及不同的朗诵活动也很多。这说明当物质文明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精神的回归和需求是必然的,我相信诗歌将在我们建设精神文明的征程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