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而肃穆的悼词,沉重而肃穆的哀乐,沉重而肃穆的人群。
然后是沉重而肃穆的云州。
但在沉重之中,却带着一种激昂的愤慨。
云国以武立国,云州之人,永远不会害怕敌人的强大。
敌人的入侵只会让他们伤感,让他们愤怒。
然后就想着,拿着刀去把敌人的脑袋砍下来,换成自己的军功。
在云阳郡,毒王进入云东城之后,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率领五十万左右的毒尸继续朝着云阳城出发。
而不少十二楼的人则在云东城停留了三天,炼制了打量低等的毒尸之后,朝着周围的城池出发。
他们从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离开,每一股带着七八十万的毒尸,打算兵分三路,把云阳郡梳一遍。
这一来可以以云国百姓炼制更多的毒尸,实现以战养战的目的。
二来,可以减少云阳郡的反抗,最大程度的削弱云阳郡的力量,并且壮大自己。
至于毒王直接去往云阳城,追赶云烨倒不是最主要的目的,因为这可能性本来就不大。
但是先一步赶到云阳郡,就能进一步压缩云阳郡的反应时间,封堵云阳城,让来支援云阳郡的人不能进入云阳城之中,与云阳城中原本的力量汇合。
毒尸的行动速度不快,甚至不及常人。
但是毒尸不会感到寒冷,也不会抱怨疲累,能日夜兼程,一天倒是能走三十里,比云烨带着百姓的速度还快不少。
云烨知道了毒王已经攻占了云东城,并向着自己追来。
他着急的想要百姓走快一些,但是,百姓经过好几天的辛苦跋涉,已经疲惫异常,一天能在大雪之中,走上二十多里,已经算是竭尽全力了。
百姓毕竟不是军人,受过训练,能够咬牙坚持。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大雪之中,能够要求他们多少呢?
毒王大军日夜缓慢的拉近与自己的距离,云烨急在心里,却不能催促半句,反而对那些疲惫的百姓耐心出言安慰。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些因为自己拖累众人前行速度的人,此刻被云烨出言暖心安慰,早些时候那些因为辛苦,所产生的抱怨,此刻全都化作了愧疚和感激。
他们反而劝道:“世子先行去云阳吧,我等自会赶到云阳城,实在不需要世子再次呸我等熬着啊。”
云烨摇了摇头,道:“现在我身边还有几个人,就算毒王追上来,也能拖延一二。若是我也走了,毒王追了上来,你们何处逃生?”
“我不能保护云东城,以致云东城数十万百姓,丧身恶魔之手。此刻,你们既然信我,一路辛苦跟随。行走大半,我怎能舍你们独自离去。”
他们原来诸多抱怨,其实自己这些人与云烨有什么关系呢?
世子不过是适逢其会,遇到了自己这些人将要受灾而已。
就算这是他属于云阳侯的责任,他也只需要命令云东令和守城将军许方带领自己这些人撤离而已。又何必与自己这些人同吃同行,不舍不弃?
众人感动不已,一时间人人出力,互相帮助,行走速度,倒是超过了才出发的时候。一天能达到三十里左右。倒是能与毒尸的行动速度持平。
而在云烨率领百姓,赶往云阳郡的时候。
大周镇西将军崔行远率领的二十万大军,终于赶到了清河城外。
面对二十万的大军,哪怕是依凭高大的城墙,赵多树领着十多万的少年,如何抵挡?
大军来到清河城东门附近的时候,在离城数里的地方静静肃立。
镇西将军崔行远坐在马背上,抬头看着高大的城墙。
二十万大军,沉默无声。
城门头上,青阳侯赵多树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斜歪着,一只手支在扶手上,手掌半握,撑着脸颊。
他身旁,丁夫人坐在团椅之上,手执团扇,轻轻扇着身前的红泥小火炉。专注的盯着烧开的茶壶,然后用手帕抱着提手,给赵多树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稍远一点的地方,一些半大的少年披坚执锐,气势汹汹的瞪着城外的大军。
赵多树接过丁夫人递上来的茶杯,喝了一口。
或许喝猛了,被烫到。
他憋住气,瞪大了眼睛。好大一会儿,才唱出了一口气。
大笑道:“好茶。”
丁夫人温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喝慢点。”
赵多树哈哈一笑。将茶杯放下,眼睛斜瞥着城外的崔行远。
问道:“崔将军领军前来,所为何事?”
崔行远道:“奉大王之命,前往青衣城,剿杀鬼王及饿鬼。”
赵多树道:“那走吧,我清河城可没有粮食犒劳崔将军,就不请你们进城了。”
崔行远面色不变,道:“行军粮草,在下自有准备,不由青阳侯劳心。”
赵多树这才把头转正,盯着崔行远,问道:“那崔将军来清河城所为何事?”
崔行远道:“听闻鬼王离开清河城之前,大开杀戒,清河城鸡犬不留,沦为人间鬼蜮。在下不忍大周百姓,曝尸荒野,率军入城收殓。”
赵多树笑了起来,道:“城中皆是手无寸铁之孩童,崔将军忍心对他们下手?”
崔行远道:“青阳侯多虑了,大王仁慈,怎会行此武道之举?”
“城中有人,我等喜不自胜,只会多有救助,怎会滥杀无辜?”
赵多树将信将疑,他身体前倾,手支在膝盖上,撑着下颌,在城头上俯视着城外的大军,问道:“将军军甲整齐,可不像入城救灾的样子。”
崔行远道:“句句属实,至于刀甲齐备,不过是因为行军途中,不敢大意。”
赵多树笑道:“崔将军治军谨慎,在下倒是早有耳闻。”
他看着似乎没有离开打算的大军,问道:“崔将军还不走吗?”
崔行远道:“天色将晚,大军疲惫,能进城休息一晚也是好的。然后,在下还有一句话,想问青阳侯。”
他正色问道:“青阳三郡数千万百姓,死伤无算,百不余一。青阳侯不觉得自己需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吗?”
赵多树愣了一下,然后是愤怒,最后又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容,看着他问道:“青阳三郡,受此大难。赵某自然白死莫属。可是周天子无视青阳三郡无数次求救,甚至派大军紧守青霞关,不许青阳三郡百姓过关避难。崔将军以为,那些守关之人,还有宛州满朝文武,还有周天子姬环,该如何谢罪?”
守关的是崔行远,满朝文武定下‘不救’之策的是南岐和马醇,周天子姬环搬令。
赵多树没有想到崔行远会这么问,那他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说是该死,上面这些人,谁不比自己该死十倍,百倍?
崔行远面不改色,淡淡说道:“大灾之时,疫病横行,谁敢让百姓过关?”
“至于请求赈灾的奏报,朝廷也曾派人去青阳郡核实。可是当时却没找到青阳侯。如此,怎能怪到朝廷身上?”
赵多树完全没有想到,崔行远竟然如此无耻,把所有责任推得如此一干二净。
当初青阳郡受灾严重,他多次求救未果,只能舍弃青阳城,搬到清河城。谁知道这时候,崔行远竟然可以在这上面做出文章。
他笑了起来,然后疯狂大笑,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站起身,趴在城墙之上,狂笑不止,眼泪都笑出来了。
丁夫人在边上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少笑一会儿,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赵多树这才渐渐停下了狂笑,朝着下面的崔行远伸出大拇指,道:“崔将军好口才,赵某竟然难以反驳。”
他双手撑在城墙之上,问:“既然如此,崔将军打算让赵某怎么交代呢?”
他说道后面,面色已经冷了下来。眼底蕴含着无尽的怒火。
他想着,崔行远或许会顺手将自己给了结了,好不在未来留下隐患。
谁知崔行远只是淡淡的道:“赵城主要怎么交代,只能问自己,问那些死去的百姓,只能由天子来决定。崔某这样问一句,不过是看不惯赵城主尸位素餐而已。”
赵多树又狂笑起来:“好一个尸位素餐。赵某确实辜负青阳三郡百姓甚深,只是崔将军问出这等诛心之语,自己是否又真的能无愧于心,满朝文武、南岐、还有他姬环,能无愧于心吗?”
崔行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崔某一介武夫,满朝大臣如何作想,在下如何得知?”
话到此处,两人都没有了扯口皮的兴趣。
崔行远道:“赵城主,还请开城门。让我等进城休息?”
赵多树眼睛眯了起来,死死的盯住崔行远。
看了半天,他还是无法确定,崔行远会不会趁机攻城,只得试探道:“若是在下拒绝崔将军入城呢?”
崔行远道:“赵城主自己罪孽深重,还敢阻拦朝廷大军不成?”
赵多树几番思索之后,才笑了起来,道:“崔将军说笑了,赵某怎敢阻拦崔将军入城?”
崔行远淡淡的看着他,没有任何言语。
赵多树哈哈一笑,手掌轻抬,道:“既然如此,崔将军,请。”
他话音落下,清河城的城门缓缓开启,后面数不尽衣衫单薄,瘦骨嶙峋的孩子鱼贯而出,然后整齐的排在城门两侧排开。
崔行远眼睛眯了起来,淡淡的问道:“若是在下攻城,赵城主要以这些孩子,阻挡崔某不成?”
赵多树笑道:“怎么可能,这些孩子,手无寸铁,怎能阻挡崔将军。”
崔行远没有再问,赵多树作何打算,他心知肚明。
就是因为都是孩子,就是因为手无寸铁,所以才能阻拦自己手下的二十万大军。
自己这些手下,又非禽兽,怎能对手无寸铁的孩子,挥动屠刀?
他淡淡的挥手,下令:“入城。”
身后大军,整齐划一,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