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5 十九岁的大队辅导员鹿宁，身高只有1．55米。来海鸥湾小学报到的那一天，她被高丫丫当作违犯纪律者捉住，严厉地问：“你为什么不戴红领巾？”
琴岛的早晨是美丽的。
当乳白色的雾气渐渐散尽，她拥有的碧海、蓝天、红瓦、绿树蓦然显露出来时，你会有一种处身于童话世界的感觉。琴岛上的白塔好似一位习武的老人，正肃立在丛林中间，静听仙女的抚琴声。
在海鸥湾小学的老师们中间，住得最远的要数大队辅导员鹿宁。她家住在靠近鲁迅公园的地方，离学校有十里路。可是，她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校。
十九岁的鹿宁很爱美，但与一般女孩子想把自己打扮很漂亮不同，她更喜欢潇洒一些。譬如今天早晨，她穿了一件果绿色T恤衫，下身是雪白的短裤，脚上是一双奇安特旅游鞋，显得格外精神。当她推着那辆崭新的赛车出门时，也不忘在腰间的单放机里换进一盘流行歌曲磁带，并把环机戴在头上。
在海港当引水员的爸爸见女儿这副模样，叹口气说：“你这哪像去上班啊？简直像去旅游！”
“就是去海鸥湾旅游嘛！”女儿撒着娇，一扬腿上了赛车。
鹿宁说去旅游当然是开玩笑，但她经过的路线也真算得上旅游热线。从鲁迅公园西侧上公路，与蓝蓝的大海只有一片墨绿的松林相隔，向北没几步，便是著名的水族馆和海产博物馆。沿第一海水浴场向东，即进入中外熟知的八大关别墅区。据说，毛泽东1956年来这里的时候，曾称琴岛是世界建筑的博览馆。的确如此，掩映在红花绿树丛中的八大关别墅区，虽然建筑物琳琅满目，若细细比较，竟无一处是重样的，真说得上造型各异，错落有致。鹿宁每天很早到校，并非完全为了工作，而是为了避开上班高峰如泻洪一般的人群，独享这清晨美景。
直到驶出八大关。她才开始想起学校的事情。眼下她最关心的事，自然是少先队改革了。
队员们和老师们都说她偏爱高丫丫，她从不否认，因为有高丫丫当大队长，即使她请半个月假，少先队工作也可以照常运转。
鹿宁想起一件有趣的往事。
去年樱花开放的一天下午，她来海鸥湾小学报到。一上楼梯，就被一位大眼高个的女同学截住了，严肃地问：“红领巾呢？”
鹿宁一愣，下意识地摸摸连衣裙的胸口。这时，她发现女孩的左臂上佩戴着三条杠标志，显然是大队干部了。
“问你话呢！你哪个班的？”
“我就不戴红领巾。你管得着吗？”鹿宁将错就错，决定试试这位大队干部的能力。
那女孩子见碰上横的了，鼻子朝上耸动着。威胁道：“好哇！你不怕给中队丢纪律分，会有人管你的。跟我走！”说罢，她拽住鹿宁的手，朝楼上的少先队大队部走去。
半路上迎面碰到了葛校长。校长说：“高丫丫，到我这儿来一趟，我有事儿告诉你。”
高丫丫点点头，回答：“呆会儿，等我先处理了这个违反纪律的队员，马上就去。”
葛校长走过来才发现，在她背后还有一个人。他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便哈哈大笑，说：“高丫丫，你抓的是新来的大队辅导员鹿宁老师啊！”
高丫丫的脸“刷”地红了，她望着比自己矮半个脑袋的辅导员，喃喃地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看来呀，咱俩有合作的缘份呐！”鹿宁把高丫丫拥进怀里，幽默地说。
葛校长拍拍手，快活地说：“本来，我正要对高丫丫说新辅导员的事，你们既然有缘份，就自己谈吧！”
就这样，鹿宁与高丫丫开始了合作。她跟前任辅导员不同，不喜欢指手划脚地发号施令，凡事让队干部们自己拿主意，自己只不过帮助参谋一下，把利弊分析清楚。
镜头6 在校外的槐树林里，三个男孩子没能把手握在一起。
星期六的上午，也就是高丫丫宣布进行改革的第二天，胡凯南和曲扬便悄悄地来找许恩大了。
胡凯南曾跟着许恩大去螃蟹岛叉过螃蟹，许恩大也曾跟着胡凯南学过玩电子游戏机，两人还是有些交情的。但是，当胡凯南把他约到校园外的槐树林里，秘密地诉说了组建小队的计划时，许恩大却犹豫起来。
“怎么啦？你不愿意？”胡凯南着急了，问道。
许恩大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怕路太远，参加活动不方便？”曲扬问。
许恩大还是摇头。
胡凯南火了，说：“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干嘛装哑巴？”
“昨天放学，赵飞找我了。”许恩大终于开口了。
胡凯南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地“格登”一下。怪不得，昨天放学他顾不上找我的麻烦，原来是为了拉住许恩大，难道他也想当小队长？”
曲扬也预感到这不是个好消息，忙问：“他是让你参加他的小队？给他当个兵？”
许恩大点点头，纠正道：“赵飞不当个队长，让邹军当。”
“邹军？”胡凯南一愣，马上哈哈大笑起来，说：“邹军是狗军，赵飞的一条狗！你去给狗当兵，也想变成另一条狗哇！”
“你！……”许恩大有些受不住了，举起了拳头。
曲扬拉起胡凯南就走，可胡凯南偏偏不走，说：“我说的不对吗？在他的那个小队里，保准是赵飞垂帘听政，邹军不是狗军是什么？我们却是来请你当队长的！谁对你真好，你自己比比吧！”
“唉，都怪我！”许恩大放下了拳头，自责地说，“当时，我也没怎么想，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心想：反正总要参加一个小队呗，人家来邀请了，你还好意思拒绝？再说，赵飞曾经帮助过我，咱能忘恩负义吗！”
听听，这就是许恩大，跟他的名字一样，别人有恩他一回，他能感激一辈子。他刚转来海鸥湾小学时，摩托车被人偷了。学校替他去公安局报了案，又让赵飞的爸爸帮着催办一下。不久，这案子侦破了，摩托车回到了许恩大手里。赵飞在班里绘声绘色地讲述破案经过，仿佛这案是他亲自侦破似的。许恩大找回了摩托车，自然感激不尽，主动教给赵飞骑摩托车，把他看作恩人。
“害！那是公安局的功劳，也算不上他赵飞的事啊！”曲扬想起赵飞的霸道，打心眼里不相信他会做什么好事。
“不能那样。滴水之恩，还涌泉相报呢。”许恩大摇摇头说。
胡凯南的眼珠子飞快地转动着，说：“这是两回事。你原来当过三条杠，加入我们小队，不光玩得开心，还可以帮助我们嘛。人家邹军小队里，有堂堂现任中队委员赵飞把关，哪还用得着你？”
“可我能违背自己的诺言吗？我……”
不等许恩大说完，上课铃响了。三个男孩子拔腿向教室奔去。”
镜头7 挨了打的胡凯南，趴在地上哭了，因为他感到委屈！
中午放学的时候，曲扬急匆匆地问胡凯南：“咱们要不要再跟许恩大说说？”胡凯南摆摆手说：“他这人爱琢磨，让他琢磨琢磨再说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说罢，两人会意地笑笑，彼此打了一个“V”字形手势，各自向家中走去。
从学校到居民区有一条专门修建的沙土路，约有五六米宽。路两旁是两排长长的白杨树，虽然只有拳头般粗，倒也枝繁叶茂，光滑挺拔，显得很精神。这条路上车辆很少，所以成了学生们的快乐之路。他们有的说笑着，有的互相追逐着，还有的踢着足球，热热闹闹像翻腾的海浪一样向前滚动着。
胡凯南把红领巾摘了下来，摇晃了一下脖子，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瞅准了路边—棵杨树上低垂的叶子，决定跳个高把它揪下来。只见他先把书包扔过去，又倒退了三四步，然后“嗨嗨”地猛冲过去，像猴子似地窜起。可惜，太矮了，够不着。他不服气，在树下一次次地蹦着窜着。
万万没有料到，就在胡凯南又一次落下时，却没有落回起跳的位置，而是滚到了路旁的土沟里。他觉出了有人在撞自己，像被激怒了的小牛犊一样，一骨碌爬起来，挥着双拳冲过来。
“怎么？还敢跟老子较量？”赵飞拤腰站着，黑亮的眼睛又眯缝起来，射出轻蔑和挑衅的光芒，脸是那么富有光泽，那么红润，又是显得那么阴毒凶狠。不用说，身边站着他那一伙人。
胡凯南知道没有退路了，这眼前亏是吃定了，自已一个人怎么能打得过他们一群人呢！但是，他决不求饶，更不会像曲扬那样下跪。我宁肯挨他们十拳，也得让他们尝我一拳——狠狠的一拳。于是，他直起了腰板，毫不示弱地回答：“较量就较量，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弓着腰，拉开了打拳的架势。其实，他根本不懂武术，只从电影、电视里见过赤手空拳搏斗的场面。不过一他像猴子一样灵活地跳来跳去，让赵飞抓不到自己。这时，路过的同学围了上来，圈子越来越小了。他们两人终于厮打在一起，他打了赵飞不止一拳，但挨的拳更多。他已经忘记了害怕，一腔热血只想拼。
忽然，邹军喊了一句：“别打啦！”
紧接着，赵飞那伙人拥上来，有的拽胡凯南的胳膊，有的抱他的腰，让他挺在那儿无法动弹。而他的脸上和身上，却遭受到更猛烈的拳击。原来，他们在故意拉偏架，让他只有挨揍的份儿，根本无法还手。他愤怒了，疯狂地挣扎着，大叫：“你们这群狗，狗！”
他猛然想起还可以用腿和脚，便憋足了劲儿，狠命地踹了邹军一脚。这一脚也许太用力了，邹军竞捂着小肚子嗷嗷大叫不止。胡凯南还想给赵飞一脚，却被他们推倒在地，背上挨了许多脚，痛得他几乎岔了气。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真不要脸！”
“还是中队干部呢！”
“邹军拉偏架，活该！”
“……”
同学们议论着，表示着自己的愤慨，却没有人挺身而出制止邪恶。因为赵飞那伙人的厉害是出了名的，况且他们是最高年级的学生，小同学谁管得了他们呢！
“老师来啦！”
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赵飞连头都没回，马上下了命令：“撤！”
他们架起“哎哟哎哟”的邹军，急匆匆地逃离了现场。
来的是体育老师叱天云。他见胡凯南倒在路旁哭着，走过来问怎么回事？胡凯南只感到委屈，止不住流泪，却不想说什么，因为他不愿意向老师告状。
叱老师从周围同学的嘴里，大致问明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气愤地说：“你们怎么不帮一帮胡凯南呢？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挨打？”
同学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吭声。
镜头8少先队的改革牵动了老师们的心，他们同样在激烈地争论着。葛校长说：“让我们把少先队还给少先队员吧！”
星期六下午，学生不到校，鹿宁在大队部跟有关老师开会。参加会议的有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温香玉、数学老师范一秀、音乐老师鲍慧、体育老师叱天云、英语老师司宏、自然老师邱文雅等等。会议开始不久，葛校长也赶来了。
为一个少先队中队的事，召开如此隆重的会议，在海鸥湾小学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仅仅一天的工夫，六（3）班要进行小队改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校园。甚至在居民区里也传开了。有人听了只言片语，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乱子，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于是，老师们议论开了。
“这小鹿刚来两天半，搞什么名堂？”
“少先队小队也要改革，够新鲜的！”
“改改也好，有些小干部跟小官僚似的！”
“弄不好，非改出乱子不可！”
“……”
上午课间操的时候，高丫丫和刘颖向温老师汇报了昨晚开会的情况。温老师今年四十二岁，凡事儿求稳求细，对学生一片爱心。她觉察事关重大，才建议鹿宁专门开会的。
会议一开始，鹿宁先把小队改革计划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其中，自然夸奖了高丫丫。接着，请班主任兼中队辅导员温老师发言。温老师温和地说：“我理解小鹿和高丫丫她们的良好用意，所以同意在六（3）班试点。不过，细想一想，这事情蛮复杂的。不瞒大家说，六（3）班的大小干部全是我任命的，选举不过是走走形式。有时候，我也在反思，这样做不民主。可是，真要自愿组队、自选队长，如果差生抱成团，再选出一个头来，那还不等于埋下祸根吗？因此，我又很犹豫。”
鹿宁见葛校长在注意地听着，请他发言。他摆摆手，又指指耳朵，表示愿听下去。
数学老师范一秀皱紧了眉，说：“改革我不反对，我只想提一个问题：小队自愿组合以后，孩子们上课怎么坐？教师们都知道，目前的座次是根据学生的身高、视力、性别、学习成绩、课堂纪律等综合情况统一排定的，小队也是在此基础上组建的。自愿之后，怎么办呢？”
英语老师司宏颇有同感地点点头，说：“假如，自愿组成的小队能稳定一学期以上还行，要是今天自愿，明天又不自愿，非乱了套不可！”
音乐老师鲍慧与鹿宁是同届毕业生，也是好朋友，她提醒老同学说：“小鹿，我发现高丫丫小官僚气越来越重了，总爱命令别人干这干那，自己却不动手。你可别害了她！”
这句话刺痛了鹿宁，但她心里服气。因为这正是自己隐隐感到不安的一件事。她感激地冲鲍慧点点头，说：“这的确是一大隐患！坦率地说，当高丫丫提出改革建议时，我特别感兴趣的，是她自愿去当一个小队长。我希望她在少先队最基层的组织里，在小伙伴当中，受到磨炼和教育。”
“最近一次数学测验，这位大队长差点儿不及格。依我的看法，早该撤她的官啦！”提到高丫丫，范老师又皱起了后说。
自然老师邱文雅慢条斯理地说：“孩子嘛，本质都是好的，关键在引导。我看小队改革这个主意不错，让更多的队员都得到锻炼嘛！座位可以按新组建的小队重排，干嘛非照老规矩排？”
体育老师叱天云瘦瘦的，却很结实。外号“牛肉干”。他看了跟老师一眼说：“我想替所谓的‘差生’们讲几句话，如胡凯南净提怪问题，不愿受约束，但他品质上很可爱。倒是班干部毛病不少，像赵飞，简直成小霸王了，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同学。”
他见老师们吃惊的样子，便讲叙了一遍中午发生的事，又故意瞥了鹿宁和温老师一眼，讽刺地说：“就这样的同学，还戴着两道杠呢，不知少先队凭什么那样信任他！”
温老师的脸微微红了，解释道：“赵飞这孩子的毛病我知道，让他当干部本想引导他起好的作用。不然，他破罐子破摔更糟糕。”
“可是，同学们的心里有杆秤啊，他们会认为您是不公平的！”叱老师不客气地分析道。
叱老师提出赵飞的问题，鹿宁并不感到突然。近一年来，许多队员反映他欺负人的事。这几乎成了六（3）班的一个老大难问题。鹿宁想了一下，跟温老师商量说：“叱老师讲得有道理。关于赵飞的事，可以在中队委员会讨论讨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孩子们都挺怕他的，当着他的面儿，能做出什么决定呢？”温老师犹豫地说。
“让高丫丫参加会议。正气一定要压倒邪气！”鹿宁激动起来了，因为她决心恢复少先队干部队伍的良好信誉。她用询问的目光望了一眼葛校长，葛校长点了点头。温老师见状，也只好答应下来。”
鲍老师见自己的意见被搁在一边，又嚷嚷开了：“咱们别转移了方向。赵飞的毛病是表面的，好治。高丫丫的毛病是内心里藏着的，不那么简单哩！”
葛校长仔细听完每位老师的发言才讲话。他从事小学教育已经二十年了，加上平时爱读心理学、教育学和社会学方面的书，颇有一套独特的想法。他说：“高丫丫身上的毛病，我跟小鹿也议论过多次，的确值得引起注意。但是，她提出小队改革的建议，这是有重要意义的。多少年了，我一直在想，这少先队到底是老师们手里的工具呢？还是孩子们自已的组织？为什么孩子们并不喜欢队组织？关键是大人们剥夺了孩子们的权利！因此，少先队改革的根本目的，是把少先队还给少先队员们，让他们真正成为主人。只有这样，少先队才会成为孩子们快乐的世界，成为培养他们身心健康的学校。当然，既是改革，肯定会出些乱子。这没什么了不起，现在出点小乱子，将来才会避免出大乱子，想想咱们自己的成长，许多深刻的经验不正是从乱子中得来的吗？总之，让孩子当木偶的历史，该结束了！”
鹿宁一向爱听葛校长讲话，因为他总在为让人释放出最大能量而探索，即使对孩子也毫不例外，这使鹿宁既感动又振奋。
会议结束了。葛校长笑着对温老师说：“六（3）班这下更热闹了！”
温老师忧心忡忡地答道：“连我都想象不出，自愿组队那一天会是什么样子！再加上个赵飞，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