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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边遗忘一边深爱

斯小敏语录第六条。

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一个人不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岁月变迁,你不能指望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永远只到肩头。

元旦刚过,令小想就接到了梁主任的电话,通知她即日起开始打卡上班。令小想接了电话,嘴里唯唯诺诺地应承着,转过背便给周志红打电话,“这是什么意思呢?”

周志红乐了,“好事啊。言下之意可把你当正式员工来使用了啊。要知道,任何物品,任何人,使用也是要分等级的……”

令小想听明白了,心里顿时有点欢喜,精神也随之一振,“太好了。”

周志红感叹道,“小想啊,你运气真好。这么一来,虽然暂时没有名份,却也享受了正式职工的待遇了,基本上,我们报社对这部分所谓的职员是从来不要求打卡上班的,广告做成一单就付提成,说白了,就是跑广告的临时小工。你呀,算是个特例了,照我估计,应该很快就跟你签订正式的聘用合同。”

令小想冲口而出,“斯小敏呢,她也是个特例吗?”

周志红沉默一会,说,“倒也是。你们俩都是。不过她当时好像是有人为她说了话来着。”她笑起来,玩笑道,“莫非也有人为你跟报社打了招呼?”

令小想一怔,心里不由得动了动。

周志红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许是真有人这么做了。这个人会是谁呢?令小想的嘴角不禁带起一丝微笑来。除了许履文,又还有谁?诚然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方式,可这多少体现了他操心她,关心她的那一面,正是这一面,让她觉得了欢喜。

令小想笑着说,“明天见。志红姐。”

周志红也为她欢喜,“小想,加油!”

挂了电话,令小想下床趿上拖鞋走出房门。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几床被子整齐地叠搁在沙发上。令小想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夏一那小子,也不知道搞的什么名堂,又一次玩起了失踪。令小想赌着一口气,偏不主动打电话给他。

走进小小厨房,冰箱里除了几罐啤酒什么都没有。自从夏一走后,冰箱就是这么一副萧条的模样。令小想扶着冰箱门,有刹那间的失神。这些日子以来,习惯了身边有夏一,他像屋子里的一件家具,静默地立在墙角,注视她的欢喜,聆听她的悲伤,寂寞黑夜里与她相伴——令小想没忘掉,斯小敏正是这么说的,“男人并不比一件家具更可靠。至少,家具还可以搁置物品,而男人,连女人的情意都没法收纳。”

令小想微微仰起头。那是哪一年的哪一天。斯小敏在电话里。夜非常深,令小想在天涯看八卦,有人要求与明星PK“胸器”,回贴人无数,捧的骂的,无所不有。令小想看得兴起,电话响了好久才接起来。

斯小敏显然喝多了,口齿模糊不清。

她问令小想,“恋爱了吗?”

因为这句提问,令小想才记住了这个晚上。斯小敏从来不会这么突兀且明白地询问她的个人问题,对于令小想的私生活,她向来一副放任不管的姿态。

眼下这么一问,顿时就让令小想严肃起来。她很慎重地回答,“非常抱歉,没有。”

斯小敏叹了口气,良久才说,“永远别太爱一个男人。他不见得喜欢你的真心。”

令小想假装听明白了。她小心翼翼地反问,“姐,你恋爱了?”

这个问题相当愚蠢,问出口了令小想才觉得。斯小敏哪时哪刻不是在恋爱?

斯小敏没有回答,令小想耳尖,听到电话听筒里传来细微的音乐声,若隐若现,无限暧昧无限哀伤:茶没有喝光早变酸,从来未热恋已相恋,陪著你天天在兜圈,那缠绕怎么可算短,你的衣裳今天我在穿,未留住你却仍然温暖……

电话挂断了,令小想只怔了一分钟,立刻就被此起彼伏的QQ信息吸引了注意力。转瞬就把斯小敏的悲伤遗忘到了脑后。

令小想的QQ好友不多,加入的QQ群却多,讨论文学的“舞文弄墨”,切磋爱情的“今生最爱”,热衷旅游的“走遍全世界,”甚至包括一个专骂小三的“诛三”!

她在群里充分发挥了在现实生活中始终未能施展的伶俐口才,可算是诸个群里的举足轻重的核心人物。

在网络上收获的虚荣感让她的寂寞和孤单减轻了。她从来不会暴露自己的任何真实信息,因此心情不爽时甚至可以在群里泼妇一般张狂大骂。或者矫情地诉说一番离愁。

比如现在。

她拿罐啤酒打开电脑,登录QQ。跳进群里就说,“大清早地,心情不爽,期望一醉解千愁。”

立刻有人回应,“大清早地,不好这么悲惨啦。”

“宝宝来,俺疼疼你。”

“谁惹宝宝生气了。拖来,扁死!”

令小想不由得笑了。

她在群里的昵称叫“宝宝。”自己也觉得N雷。可转念一想,谁认识谁啊。爱咋咋的。

大约潜意识里,其实是期望着会有人发自内心地这么叫自己,宝宝。她记得极小时候,偶然间闯进厨房里,父亲站在母亲身后,深情地搂着母亲,轻轻亲吻她的耳垂,亲昵地叫她,宝宝。

年轻虽小,令小想却也顿觉石破天惊。

像是无意中窥破了父母的隐情,自己也觉得羞赧,好几天都不愿意跟他们说话。

谁能知道呢。最后。最后却是悲伤落幕。

令小想才要再说几句,手机响了。

是林春红。

约她逛街。

令小想不想去。

又不是有钱人,吃饱了没事干,有什么好逛的。

但哪里拗得过林春红,只好稍事收拾出门去。

林春红开了辆新车。大红色。非常耀眼。

令小想恨她一眼,“讨厌!”

林春红斜睨着她,“这就是他的道歉。”

令小想啧啧几声,“道歉用得着这么奢侈吗?”

林春红的脸色并不好看,“我倒不稀罕。这样的道歉让我觉得,他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所以才如此大张旗鼓地表示歉意。如果是你,你愿意不愿意接受?”

令小想说,“算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想要爱,还想要钱,男人还要不要活?”

林春红被吓住了,“这是纯洁的不谙世事的令小想姑娘吗?怎么听上去整个一个历经沧桑的情感专家?”

令小想喝道,“专心开车!”

林春红说,“上次你说,你姐没钱?”

令小想点点头。

林春红不无担忧地说道,“那她的那套楼中楼呢。是不是还月供着?要是有的话,现在付钱的可是你了哈。”

令小想吓了一跳,“这倒是哦。”

林春红问,“你身份证带着没?”

令小想点点头。

林春红说,“那我们先去银行查查看。”

“好。”

令小想心头一阵忐忑不安。她记得娜拉说过,房子好像是全款买的,应该没有问题吧。可是照斯小敏最后的情况来看,她那么需要钱,就没动过房子的念头?

两人直奔银行,用不了半小时,就得到了答案。房子确实是全款购买,但很快就被抵押,贷款八十万。五年分期还款。首次还款期是在两个月后。二十五万。

令小想和林春红面面相觑,林春红说,“这房子不是落在你名下的吗?你姐怎么不用你出面就贷下来钱了?”

令小想说,“她有我的授权书。”

就算没有授权书,斯小敏也不见得办不到。

看令小想失魂落魄的模样,林春红赶紧安慰她,“没事。房子卖出去,还了贷款,还能剩下不少。”

令小想苦笑一下。要卖房子吗?那是斯小敏的梦想。可是不卖,令小想拿什么钱来还贷款?

林春红拉着她,“走走走,车到山前必有路,咱喝点东西去。”

“去哪儿?”

令小想鬼使神差地答,“想想酒吧。”

林春红诧异道,“不是吧,这时候也营业吗?”

令小想笑了笑,“去瞧瞧就知道了。”

想想酒吧果然大敞开着门扉,踏脚进去,竟然也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客人。屋子里光线明亮,和晚上那暧昧不明的情景完全不同,音乐也委婉动听,是不同于午夜暗风流动的别样清爽。

林春红失笑道,“这夏一倒会做生意,白天当咖啡馆经营,晚上就做酒吧。白天晚上的钱都想赚啊。”

令小想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关于夏一说的,想想酒吧白天营业,其实是为了她令小想。

两人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定,有服务生上前来微笑询问,“两位需要点什么?”

林春红道,“两杯咖啡吧。”

令小想四下里打量一番,心里有点郁闷,夏一那厮,到底去哪了。她把手机拿在手上把玩,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林春红看着她,“不是对夏一同学动心了吧。”

令小想脸一红,呸一声,“小屁孩,谁会感兴趣。”

林春红来了劲,“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你可不正比夏一那小子大三岁嘛。正合适啊。”

令小想急了,“说了不感兴趣。”

林春红轻轻冷笑一声,“就你那两把刷子,我还能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你可别告诉我,你对许履文仍然旧情未了。我可警告你,他是有妇之夫,而且,像他那样位高权重的男人,只重名和利,感情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生活的一剂调味品。尝到了新鲜味道也就算了。”

犹如一记重锤,一下子就把令小想打得不知所措了,老半天才喃喃地争辩,“我没有……”

语气软弱,分明毫无底气。

刚刚过去的新年之夜,许履文一直陪在她身边,他们去看了场电影,令小想忘了电影片名叫什么,却清晰地记得,在屏幕下,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挣扎了一下,他固执地抓紧不放。她便由了他去。

电影散场,他们在隔壁小店一人吃一碗红姜汤圆。他的手机频繁地响,他看也不看。倒是她觉得不安,提醒他,“接电话。”

他却问她,“小想,我另外帮你租个房子可好?你住那儿,我始终不放心。”

她微微苦笑。他是想要为她筑间金屋吗?

她说,“真不用。”

他像是考虑很久,眉头轻皱,“我呢,平时总是忙,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

令小想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不用说了。”

气氛一下子低落下来。她一直轻轻咬着嘴唇。她用脚趾头想都明白,他即便对她尚有情义,也只限于他的业余时间。他许有许多应酬,工作上的,家庭上的。她只能等待他的那一点无法预料的闲瑕。

她抬起头努力地朝他微笑,“斯小敏告诫过我,不要在一颗树上吊死。所以,请放心,我会过得很好。”

斯小敏语录第六条。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一个人不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岁月变迁,你不能指望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永远只到肩头。

她几乎是有点绝望地胡思乱想着,突然感觉到林春红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她的脚,“喂喂喂!”

令小想受惊似地抬起头来,顺着林春红的目光,看到了夏一。

他今天穿得有点不同,白衬衣配黑色西裤,一下子就显得成熟儒雅几分,那股子吊儿朗当气神奇地消失干净了。

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女孩,腰间轻束一条大红皮带,美得不动声色,却又叫人忽略不得。不是朱宝微又是谁!

令小想突然很是后悔,不应该这样莽撞地跑到想想来,仿佛在夏一面前,自己先摆出了和解的姿势。虽然她还没弄明白,和夏一之间的隔膜因何而起。

想到这点,她心头暗暗着恼。他怎么能这样,把她家当成了什么?旅馆吗?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真有够莫明其妙的。

眉头因为这样的想法轻轻皱了起来。

夏一也看到了她们,疾步上前来,微笑着打招呼,“嗨,两位姐姐好。”

朱宝微也跟着上前来,认出了令小想,“咦,小想姐!”

令小想暗恨,脸上却迅速地展开微笑,“两位好啊。”

林春红暗暗赞叹,“呀,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啊。”

令小想轻咳一声,林春红侧过脸看她,笑着问,“小想,是不是有同感?”

令小想只好又轻咳一声。

夏一仍然微笑着,很礼貌,“喝点什么?算我的。”他微微晗首,带着朱宝微离开,另挑张桌子坐下。两人的头挨到一起,不知说起了什么,朱宝微捂着嘴笑着天花乱颤。令小想眼尖地看到她丰满的胸部,也随着笑容有节奏地上下颤动。令小想一时间心头火起,真想跨步过去直接揪起夏一的耳朵——打住!她凭什么?

只听得林春红悄声说,“怎么突然间夏一好像很客气似的。”

令小想没好气地答,“谁知道!”

她很烦燥,眼角余光不住地往夏一那边望去。那两人还在亲热地窃窃私语,朱宝微凝视夏一的目光,温柔又深情。

令小想招招手,“上两杯啤酒。加冰。”

林春红赶紧说,“不,我不要。”

令小想瞪起眼睛,林春红的脸色有点潮红,解释道,“要保养身体,为要老二做好准备。”

令小想一口酒差点愤出来,“你同意要老二了?”

林春红郁闷地说,“我妈说的,你再不同意生,他要是找别人生了可怎么办?”

令小想骇笑道,“哪有这样威胁人的?”

林春红黯然道,“你说得对,小想,我马上就三十岁,这些年来我除了生了个孩子,别无所成,如果吴和栩踢了我,我连路都找不着。”

令小想怔怔地看着她。

林春红自嘲地笑笑,“我现在才明白,女人多少需要一点底气。年轻的时候有青春美貌,等到人至中年,如果没有能挣钱养活自己的本事,还怎么自信骄傲得起来?在男人面前的张牙舞爪都不过是虚张声势。”

令小想吃惊得失笑,“你不是吧,突然间这么聪慧。”

她再次招手,“再来两杯啤酒!”

林春红白她一眼,“大白天喝那么多干嘛?”

令小想负气地说,“别管我!”

酒上来了。令小想几乎是豪爽地一干为尽。林春红眼睁睁地看着,半晌,像是终于看出了端倪,问,“你在生谁的气?”她看看夏一,“那小子?”

令小想轻蔑地嘟哝,“神经病!”

酒意上涌,脸开始有点发烫,仍然坚持着抬起手叫酒。

有脚步声走近,令小想头也不抬,“再多拿两杯好了,省得麻烦。”

那人把杯子搁下,令小想定睛一看,杯子里哪是酒,而是牛奶。心底里怒气勃发,抬起头就喝道,“我不是叫的啤酒吗?你给我上的这是……”

话音未落,便愣住了。

眼前的夏一眨眨眼睛,“小想姐有什么烦恼事?需要大白天的借酒消愁?”

令小想紧抿抿唇,说,“关你什么事?我喜欢喝就喝!”

夏一微躬下身子,用力地把令小想往里挤了一挤,紧挨着令小想坐了下来。令小想瞪圆了眼睛,不客气地喝道,“喂!”

林春红颇感兴趣地问道,“你的小女朋友,走了?”

夏一点点头,“嗯,她上班。”他转过脸来凝视着令小想,“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在身边,你不能喝太多吗?”

令小想心里堵得慌,在桌下用高跟鞋跟稳稳地踩住了夏一的脚,脸上带起一丝甜蜜蜜的笑,“弟弟这么乖啊。真这么关心姐姐啊。”

夏一皱皱眉头,不动声色地把手掌搁到了令小想的大腿上,很色情地摩挲着。令小想吓了一跳,赶紧抬起脚,紧跟着把身子往里挪了挪,夏一得意地笑了笑,瞄她一眼,意思仿佛是,哼,跟我玩!你还嫩着呢。

令小想很是懊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里仍不罢休,问,“怎么小女朋友上班,也不去送送?”

夏一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依我看,小想姐才叫关心弟弟我呢。”他淡淡地把抿口牛奶,“这牛奶怎么这么酸?”

林春红说,“不是吧?怎么可能,老板的牛奶他们也敢作假?”

夏一抬起头来,一脸很无辜的表情,“这空气里的醋味太浓了,搞得牛奶都酸了!”

林春红扑哧地笑出声来。

令小想又羞又恼,大声喝斥道,“夏一!”

夏一立刻嘻皮笑脸起来,“小想姐是不是困了?肯定是的。好好好,我马上送你回去。春红姐,那就这样了哦。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林春红微微惊讶着,哭笑不得地看着夏一一把挽起令小想,不顾令小想的挣扎,几乎是连拖带拉地把她拽了出去。

令小想恼羞成怒,竭力使自己在夏一的拖拉中显得从容一点,“放开我!喂!”

夏一松开手,斜睨着她,“我们去公园吧。”

令小想想也不想就低吼道,“谁要跟你去公园!”

话音刚落,突然就明白了夏一的意思,

她顿时精神一振,“啊。好。”

夏一说,“你撑得住吗?”

令小想强硬地答,“为什么不?”

夏一淡淡一笑,也不揭穿她,松开手,说,“那好。咱们走吧。”

失去了他的拉扯,令小想倒一下子显得站立不稳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令小想狼狈地抬起头来,只看到夏一眼里的笑谑。令小想直起身子,轻咳一声,说,“走吧!”

夏一扬扬手,叫停一辆出租车。两人坐上车,彼此相距远远地坐着。车子轻微颠簸地前行,令小想很快就有了睡意。临睡着前,她听到广播里有一把醇厚的男中音,很煽情地讲叙了一个深情的爱情故事:一对男女年轻时许下诺言,这一生只爱彼此。后世道流离,两人分散,十多年再重聚,发现彼此仍然单身,生活里除了对对方的思念和爱,再无其他。

令小想轻轻嘀咕了一句,“神经病!”头一歪,靠到了夏一肩上,顷刻熟睡。

等终于醒来,发现自己横躺在车后座,身上盖着夏一的外套。车窗外夜色沉沉,夏一出租车司机站在路边吸烟。

令小想腾地坐了起来,打开车门下车去。

出租车司机看到她,顿时松了口气,“好。我走了。”

车子迅速驶走,夏一冲令小想伸出手,“六十块。拿来。”

令小想嚷,“干嘛?”

夏一气定神闲,“本来车费只有二十块,但你非要在人家车里睡觉,耽搁了人家的生意,我不得不多付人家一百块。我也不跟你计较,一人一半好了。所以,付我六十!”

令小想狠狠打他的手掌,沮丧地说,“怎么办,天都黑了。”

夏一说,“只好下次来啰。”

令小想有点怅然,失神地盯着公园的大门看,夏一说,“其实即便今天进去了,也不见得就能碰上。周末来的话机率应该比较大。”

令小想想想也是,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她看一眼夏一,说,“其实我好紧张,很害怕,万一真的看到了她,该怎么办?”

夏一问,“你想好了吗?怎么办?”

令小想蹙起眉头,半晌才说,“让她跟我一起生活。照顾她,像斯小敏照顾我。”

夏一注视着她,眼前的女孩在雾蒙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单薄和无助,却又隐约地带着那么一丝倔强的固执。他轻轻叹息一声,揽过她的肩,“走,我请你吃饭!”

令小想说,“我要吃海鲜。”

夏一弯起手指,狠狠地在她额上一敲,“想得倒美,你还欠我六十块!”

令小想抬起脚来就踢,夏一敏捷地闪开,笑嘻嘻地跑远,“来呀,来呀,来追我呀……”

不知道为什么,令小想突然想起了那个男孩。那个斯小敏第一次爱上的男生。

令小想曾经看到他们俩在老街里你追我赶,男生跑在前边,回过头来,调皮地嚷,“斯小敏,来呀,来追我呀!”

斯小敏尖叫着朝他扑过去。他们在昏黄的路灯光下紧紧拥抱。令小想都忍不住快乐。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斯小敏,她后来,单独一个人,去找过那男生。他比她何止高一个头,但她凶悍异常,像只受到刺激的猫咪。她用指甲划花他的脸,把他书包里的书全倒在积水里,她还抬腿踢了他几脚。她恼怒自己只懂得骂他,“你这个坏蛋!”

男孩子一声不吭,任她打骂。

直到她跑出老远,男孩也还站在原处。呆呆地。

假若假若,那一场初恋,不是以这样的结局宣告结束,也许斯小敏的人生,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吧。

可这世上多少人拥有一场并不满意甚至惨烈的青春,却不见得每个人的未来都充满绝望。

夏一站住了脚,叫她,“喂,你又发什么呆啊!”

令小想正要回答,手机响起来,屏幕上闪烁着的赫然是“全盛房产林”。是林夏南!

他怎么会找她?

令小想惊疑不定地看着手机,很怀疑他是不是拨错了电话。但手机一直响。

令小想接起来,语气颇为小心翼翼,“喂,您好。”

林夏南显然是喝多了,口齿有些模糊不清,“令小想,来,过来,我们谈谈?”

令小想的脑子迅速转了转,谈谈?谈什么?

令小想问,“您是说,广告的事吗?可是这么晚了……”

“我在红茶馆!”他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令小想愣愣地,夏一已经拦下了车,在催促她,“快点哪!还磨蹭什么呢!”

令小想扬声答,“我有事,你去你的吧。”她匆忙地扬手,一辆出租车嘎然停下,她上了车,急促地说,“去红茶馆。”

车门关上,隐约还听到夏一的叫声,“喂,喂,你上哪去啊?”

上哪?这么晚了,去见一位大客户谈公事,说出来还真有点让人怀疑。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居心不良的嫌疑。

车子刚在红茶馆停下,令小想刚下车,便有人迎上来问,“令小姐?”得到肯定的回答,便微微躬下身体,“请跟我来。”

红茶馆里灯光低垂,及地的窗幔在微微冷风中轻轻飘曳,来往客人也好,服务生也好,皆脚步声细细,让人有穿越了旧时空的感觉。

音乐缓慢,听清了是在唱: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秋天的风一阵阵地吹过,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令小想没听过这首歌,但此时歌词竟是全听进了耳里,如此动人伤情,真让人悲伤难抑。

推开小小包间门,令小想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下包间门牌——逝者如斯。

真矫情。

令小想突然觉得胸腔有点发堵。

身后的人悄然退出,包间门轻轻掩上,令小想看到了林夏南。

他正在倒酒。样子专注得像是没发觉有人进门来。今晚的他穿了浅褐色休闲毛衣,颈间竟然挂了一条链子。令小想心里暗暗称奇,她细看去,那链子上的小吊坠分明是条小蛇,不像是什么值钱东西。挂在全盛房产老总的脖子上,真正让人感觉怪异。

令小想轻咳一声,顾自坐了下来。

林夏南的酒倒好了,推过来一杯,淡淡地说,“喝一杯吧。”

令小想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我不会喝酒。”

林夏南这才抬起头来看她,半晌才像是恍然大悟,嘴角扬起一丝自嘲的笑,“哦。”他懒洋洋地拖长了腔调。

令小想不安地动动身子,“您说,找我谈广告……”

林夏南打断她,“告诉我你的帽子哪来的,什么广告都让你做。”

令小想怔了一下,奇道,“什么帽子?”话音刚落,她立刻便想起来了,那顶帽子,曾经被他夸奖过漂亮。那是斯小敏的帽子。

她心里顿时疑惑从生,“你为什么对那帽子那么感兴趣?”情急之下,连“您”字也变成了“你”。

林夏南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开始缓缓倒酒。良久才说,“我有个朋友,也有那么一顶帽子。”

令小想努力控制着自己,平静地说,“又不是限量版,当然不只你朋友一个人有。”

林夏南注视着她,很突兀地问,“斯小敏是你什么人?”他再次把杯里的酒倒进嘴里,“她的帽子,不一样。我认得出来。”

令小想的心砰砰直跳,反问道,“斯小敏是你什么人?你怎么对她的事这么清楚?”

他置若罔闻,轻轻拿起颈上挂链,放在唇边亲吻。

令小想急躁地追问,“说啊,你跟斯小敏什么关系?”

其实不用问,她已经猜到,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就是斯小敏竭力想要保护的爱人。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为什么由得她那么走掉?为什么,连她最后一面也不肯去见?”

林夏南身子软下来,伏倒在桌上。

令小想情急,伸手推他。他全无反应。

令小想又是着急又是气恼,呆呆地坐了许久,再次尝试着推了推林夏南,他被她这么一推,干脆就倒在了榻榻米上。

令小想无法可想,只好站起来离开。

一回到家里,令小想再度拿出了那顶帽子。左看右看,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次,她终于发现,在窄窄的帽沿下,别着一枚小小装饰物。仔细看去,竟然也是一条小蛇!

令小想稍转念便明白过来,看来,那条链子,是斯小敏送给林夏南的。至于蛇。令小想几乎失声惊叫,她怎么那么笨,一直没想到,斯小敏属蛇!

可是,林夏南那模样,并不像是对斯小敏无情无意啊。斯小敏究竟为了什么去死?而林夏南,为什么斯小敏死的时候,他连面也不露?难道说,她死了,永远不会再出现了,他才意识到她对他的重要性?

令小想头疼欲裂。

睡不着。

她拿过手机给夏一发短信,“过来陪我。”

“不!”好干脆。

“请我吃宵夜。”

“不。”

令小想也生气,这小气的小鬼!

她扑倒在床上,试图让自己入睡,却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今天晚上林夏南的失态,不亚于午夜里突然炸响的雷,让她震惊和晕眩。她没想到,她寻找已久的谜底,突然间便以这样一种突兀的形势呈现出来。

她重新坐起来,打开电脑,机子尚未启动结束,她便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响,心里顿时一阵狂喜,这口是心非的家伙。

她奔出房门,赶在大门打开之前准备好笑脸。

门打开了,夏一出现在门边。

令小想笑盈盈地,“嗨!”

他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低头换鞋。

她很欢快地问,“同学,你怎么来了?”

夏一怨恨地瞪她一眼,喃喃地说,“我他妈就一贱人!”

令小想嘻嘻笑,“你拿的是什么?”

夏一不耐烦地答,“令小想同学最热爱的鸭脖子!”

令小想尖叫一声,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口,“哎呀,夏一,你真好!”

夏一被她的鲁莽弄呆了,伸手摸摸脸,声线微弱地抗议,“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啊,懂不懂?”

令小想兴高采烈地打开电视,“对了夏一,我知道斯小敏爱的那个男人是谁了?”

夏一吃了一惊,“谁啊?”

令小想答,“全盛房产的老总。林夏南。”她看一眼呆住了的夏一,皱起眉头,“很吃惊是吧。我也是。可是转念一想,斯小敏爱的男人,还真应该是那种男人。”

夏一在她身边坐下,“你确定吗?”

令小想说,“百分之九十九。”

夏一有些不安,“听说他是有未婚妻的。在国外念书。家里也颇有背景。”

令小想撇撇嘴,“是不是所谓的豪门都喜欢搞这种强强联合的包办婚姻?”

夏一解释道,“也不是啦。他们从小就认识,还是有感情的。”

令小想不以为然,“我今天见林夏南那模样,对斯小敏分明也是有感情的……”突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对林夏南的事情那么了解?”

夏一顿时结巴起来,“哦,我,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你知道,像他们那种人,经常被人在背后议论嘛。”

令小想津津有味地嚼着鸭脖子,不无感激地说,“不管怎么样,夏一,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夏一有些不安,又有些气恼,“无缘无故,怎么说起这种话。我不爱听。”

令小想眨眨眼睛,“那你爱听什么?”她突然有些伤感起来,“这人生太变幻莫测了,一场相遇,谁也不知道最后是否各自天涯。我们现在纵然交情再好,谁又知道将来如何?说不定到最后,老死不相往来,终身不闻彼此音讯。”

夏一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闭嘴吧你。吃完赶快睡觉,明天不是要上班嘛。”

令小想固执地说,“你说嘛,你也不会忘记我!”

夏一失笑,“喂,令小想,你几岁?”

令小想的脸红了,咬咬牙,“你最煞风景!”

夏一正色道,“我只知道,事在人为。我如果要与一个人分开,也只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绝不会因为世道流离这种狗屁原因。如果一场爱情没有好结局,我只相信是因为爱得不够。”

令小想皱皱眉,“听不懂!”

夏一叹息一声,“就知道你这年纪是白长的。说了半天,都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

令小想一听,正欲发作,夏一已经站起身来,“我去洗澡。在我出来之前,拜托你消失。”

令小想吃得心满意足,跑去厨房洗手,然后进房躺着,瞬间里睡意袭来,她翻个身,很安心地睡着了。

清晨是被夏一揪醒的。好不容易睁开眼来,第一感觉就是脸好疼。忍不住对夏一怒目相向。夏一伸脚踢踢她的鞋子,“动作快点,第一天正式坐班,别迟到了。”

令小想低声抱怨,“关你什么事。”

走到门口的夏一回过身来,“你还在那瞎嘀咕什么?”

令小想心虚地答,“我是说,马上马上!”

她匆匆忙忙地洗脸,夏一把挤好了牙膏的牙刷递给她,她含着泡沫对他感激涕零,“您的大恩大德在下莫齿难忘!”

最后几乎是被夏一推出门来。这小子动作太大力,令小想差点站立不稳,摔下楼梯。

她心里暗暗爆几句粗口,大跨步下楼去,恰好有出租车驶来,她大喜,冲上前去叫,“喂,出租车!”

出租车停下,司机探出头问,“令小姐?”

令小想点点头。

司机说,“上车吧。”

令小想拉开车门上车,一迟疑间,回过头,看到自家阳台上,夏一正站在那,从容地吸支烟。

她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欢喜,他连出租车都帮她叫好。她是真感激他。

踏进《N城都市报》的刹那,令小想倒心静如水。除了周志红,几乎也没人注意到一位新人的加入。偌大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复印机打印机刷刷响个不停。

周志红解释道,“我们新闻中心,是吵了一点。”她靠近来,压低了声音,“好像你的工作仍然主要是广告软文那一块,梁主任没有特意交待什么。看来,果真是上头有人帮你说话啊。”

令小想有点不好意思,喃喃辩解道,“运气吧。可能就是运气好点儿。”

周志红把她领到一张空位上,“你的位置在这儿。我就跟你隔条走道。同事们都是那种好相处的人。不需要小心服侍。当然,职场规则之首要,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小想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拍拍令小想的肩,回到自己位置上。

令小想定定神,几乎是有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四下里打量一下,大家都在忙着,自己就这么干坐着,显得非常地无所事事。她打开电脑,在百度输入“全盛房产。”她安慰着自己,这个,眼下就是她的主要工作。

手机“叮”地一声响。

许履文发来了短信,“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令小想急忙回过去,“很好。谢谢。”

他也并不避讳,“我想尽我一切能力。”

令小想的鼻头有点发酸,“今晚我请你吃饭!”想想又补发,“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许履文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令小想盯着手机怔怔地看了会,开始上天涯。一开始还谨慎着,怕被人发现,后来发现,根本无人留意她这小小卒子,于是胆子放大,泡在八卦里一上午。

午饭是在楼下的茶餐厅吃的。其实报社里设有自办餐厅,但许多同事仍然喜欢到楼下泡各种馆子。

周志红请客。那两位曾经出现过的斯小敏的男同事也来了。这一次,令小想记住了他们。一个叫韦伟。一个叫朱时程。

令小想叫一客牛肉香菇饭。韦伟说,“斯小敏也最爱吃这个。”

令小想怔了一下。

周志红瞪了韦伟一眼,韦伟有些尴尬,嗫嚅着解释,“看到你就想到她。”

周志红打着圆场,“喝什么?果汁还是可乐?”

令小想笑了笑,“果汁吧。”

朱时程问,“小想跟全盛那里联系得怎么样了?”

令小想答,“应该能签得下。”

朱时程说,“全盛的房子可真******贵啊。元旦时全盛时代开盘,均价一万一。我靠。”

韦伟说,“那地段不错,再加上是全盛开发,当然贵。全盛的房子总的来说,还不错。”

周志红插嘴道,“不就是原来的N城饭店嘛。全盛买下来后,就把饭店给拆了。听说当年为了争那块地,全盛还是很下血本的。”

朱时程看看四周,表情神秘起来,“我有内幕消息,听说当时那块地本来内定金发,但不知道全盛用了什么手段,结果把地弄到了手。”

韦伟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内幕消息。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好像是金发有什么把柄被全盛拿捏住了,主动把地让给了全盛。”

令小想听得很入神,忍不住问,“什么把柄呢?”

韦伟说,“本来嘛,这两家房产公司的老总还是颇有交情的。后来为了这块地就有点不和了。”他低下嗓音,“好像是金发的老总跟某位模特有染,被拍了视频,结果这视频被全盛弄到了手……当然,都属坊间传闻,其真实性有待考证。”

周志红轻哼一声,“无风不起浪,多少有此嫌疑。”

令小想心里一动。脑海里闪过一点什么,但是什么呢,那星点念头一闪而过,自己也没能抓住。

手机响起来,是夏一。

令小想接起来,“同学,你吃饭了没?”

夏一答而所问,“我在江滨公园。”

令小想的心一跳,“啊,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夏一说,“我白天反正没事,就随便来转转。”

令小想被感动了,说,“怎么办,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夏一窃笑道,“以身相许呗。”

令小想涨红了脸,“呸”一声。

韦伟问,“呀,小想有男朋友了啊?”

令小想挂掉电话,赶紧解释,“没有没有。就一同学。”

周志红站起来,“走走走,吃饱了就开工去!八卦也八不出人民币来。”

一听这话,令小想不禁有点羞赧。她的特长是什么?就是泡八卦,听八卦。用八卦里的形容词来说,一八卦,她就像浑身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整个下午过得波澜不惊,令小想总共冲泡三杯奶茶,去了三趟卫生间,到最后她终于确定,这就是她从此后的工薪生涯,如果抛开跑广告那一项不去想,这还真是一份算得上轻松到美妙的工作。

五点钟,令小想已经做好下班的准备工作。但看看四周,同事们没几个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令小想磨了好一阵,起身踱到周志红身边,轻轻敲敲她桌子,周志红受了惊似地抬起头来。

令小想讪讪地问,“怎么大家都不下班的?”

周志红笑了笑,“稿子弄出来就是钱啊。所以,加班是家常便饭。”她挥挥手,“你先走吧小想。”

令小想“哦”了一声,拿上包,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办公室。其实哪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呢。办公室里,仍然如常嘈杂。这让令小想有一丝感慨。你看,这人生就是这样。哪有人在意你的离去。四季轮回,花儿谢了又开。一切都不会因为谁而改变。

所以。斯小敏。多么傻。她爱过的,爱过她的,那又怎么样。她走了,他们仍然要生活。要恋爱。要挣扎。也许他们不会把她遗忘,但必定渐渐地不再常常想起。

令小想轻轻呼出口气,取出手机发短信给许履文,“在哪儿等你?”

“名人堂有个应酬,陪我去一会可好?就一会。”许履文的回复来了。

一看到应酬二字,令小想便有点闷闷不乐。但还是发过去,“好吧。我在名人堂附近等你。你到了给我电话。”

许履文回,“乖。”

一个字让令小想的心软软地融化起来。她直接打车前往名人堂。时间还早,名人堂门前的停车场上停放的车辆廖廖无几。

令小想在附近的肯德基坐了下来,手机再次响了。这次是夏一。他兴高采烈地,“喂,下班了没?请你吃饭啊。庆祝你第一天上班获得圆满成功!”

令小想好笑,不由自主地撒了个谎,“今天同事邀我聚餐呢。改天吧。改天我狠狠宰你!”

夏一顿时有点失望,“这样啊。”

令小想哄他,“回去的时候给你带鸭脖子啊。”

夏一又高兴起来,“说话算数哦。那我在家等你。”

这话听起来好暧昧。令小想突然有点心虚。她突然意识到,他们俩的关系实在是太不正常了,要是许履文知道有个男人莫名其妙地在她家呆着,会怎么想?

可是,如果开口让夏一别再来,令小想无论如何不愿意。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最后总结为,女人总是贪心的。任何一点关爱与呵护,都想纳于囊中。

许履文的电话打了进来,“我到了。小想你过来吧。”

令小想说,“我今天有点灰头土脸,会不会丢你的脸?”

许履文笑了,“你肯来就是给我脸。”

令小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迅速走出肯德基。

远远地就看到了许履文。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两手插在衣袋里。大约是拿不准她会往哪个方向来,于是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四下里张望。

然后,他开始接电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令小想悄悄走到他身后,调皮地用膝盖顶一顶小腿关节,他的脚不由自主地弯曲一下,整个人吃了一惊。令小想阴谋得呈,大笑起来。许履文发现是她,冲她一笑,稍稍侧过身,继续背着令小想讲电话。

令小想收敛了笑容。他的背影突然让她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她意识到,他们之间,其实仅仅仗着从前的那一点子交情在来往。分开的这些年间,他经历了什么,苦难或者飞黄腾达,她都全然不晓。

许履文终于打完了电话,回过头来。他微笑着看她,说,“状态不错嘛。说说看,今天有人欺负你了没?告诉我,我找他麻烦去!”

令小想白他一眼,“得。我的事你少管。省得人家闲话。”

许履文问,“咦,这么快就有闲话了?不是吧。令小想又不是斯小敏,能有什么闲话。”

令小想敏感地问道,“你是想告诉我,斯小敏有很多闲话?”

许履文答,“陈生是我表弟。”言下之意便是,如果有闲话,自是从陈生处来。

令小想一时半会没想起来陈生是谁。许履文提醒道,“就是那个……斯小敏的……”

令小想“啊”了一声,“想起来了。”斯小敏的男朋友。也是。令小想心里暗忖,如果是我,我也对这样的女友满怀怨怼。爱是可以生恨的。

许履文轻轻握住她的手,“当然你不必在意。你只需知道,她很爱你。”

令小想默然不语。

许履文继续道,“别担心,以后有我照顾你。”

令小想轻声问,“她都有些什么闲话?”

许履文带着她走进名人堂,一边回答她的提问,“我见过她和陈生在一起,她的皮夹里,有一张和你的合照。我这才知道,原来她是你姐姐。”他意味深长地说,“我常在名人堂碰到她。她的朋友多且杂。”

令小想动动嘴角,“是否有人说她交际花?”

许履文说,“不必要在乎别人怎么说。”

令小想苦笑,“怎么可能?”她抬起头直视他,“比如我和你。你真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他坦然地迎接她的目光,“现在不了。”

令小想想问,为什么?转念一想,这还用问吗。答案明摆着。

当然。现在的他已然足够强大,一丁点流言绯语击已经败不了他。正因为有此底气,所以,他才敢这样,拉着她招摇过市。如果,他仍然像从前,需要倚仗一点别人的力量前进,他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

这个想法让令小想的心情一下子便灰败起来。刹那里,她神智无比清醒。许履文当年没有选择她,不过是因为她不能给予他任何实质的帮助,除了一点无济于事的小爱情,她还能为他奉献点什么呢?而他,来自偏远农村,身负改变家庭命运的重托,哪里敢掉以轻心,诚然要谈感情,也要得到对等的与物质有关的回报。饱暖才思****。饥肠辘辘的时候,只有快餐面才是第一需求。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恰好有人迎上来,许履文显然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而是跟来人打起了充满官腔的塞喧。

对方是个大腹便便的秃头,一脸横肉。两人聊了许久,秃头的目光才落到令小想脸上。他冲令小想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许主任可真有眼光。”

他的语气让令小想很不舒服。她轻咳一声,掩饰地转过了头。羊肉还没吃到嘴呢,平白无故地便先惹了一身骚。

许履文看她一眼,笑道,“走吧,小想。”

一间大厢。很多人。衣冠皆楚楚的男人。打扮皆妖娆的女人。

仍然一副其乐融融的假像,仿佛宾主尽欢。像是永远也说不完的客套话。奉承结束便是套交情。

令小想只觉得厌烦。

她上洗手间,躲在里头给许履文发短信,“什么时候能走?”

还没推开门,便听到有人在外头议论,“不用说,一定是小情人啦。没想到哦,许主任竟然喜欢那种女人。看上去又死板又无趣。一整晚没看到她笑过。何况还那么老!听说都快三十岁了!天哪,三十岁!真可怕!”

“这种男人啊,估计就是初恋情结做怪。如今功成名就了,就想起昔日的旧爱来。”

“看那女人,应该没有什么恋爱经验吧,哪里是许主任的对手哦。到头来有得受的。”

“听说许主任是靠老婆起家的,老婆还挺彪悍的……”

令小想再听不下去,重重地咳嗽两声,外头顿时噤了声,不一会,高跟鞋声响渐渐远去。

令小想出得门来,发狠地洗着手。

手机静悄悄地。

令小想不想再走进包间,尝试着再给许履文发条短信,“我有点累了,想先走。”

等了好一会,许履文还是没有回复。

令小想呆呆地看着洗手镜里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过明亮的缘故,她的脸色显得很苍白,嘴唇也是毫无血色。

她走了。

回到小区楼下,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看,家里亮着灯。令小想突然想起来,夏一还在等着她把鸭脖子带回家去。

她掉头又往外走,走了好远才找到一家“绝味鸭脖”,却只剩下一条鸭脖子了,店子就要打烊,老板豪爽地说,“算了,不秤了,随便给个两三块好了。”

令小想拎着价值三块钱的鸭脖子踏进了了家门。夏一一看到她,顿时跳了起来,“真的有鸭脖子吃啊。”他笑吟吟地接过塑料袋子,“过来过来,亲一下以作表扬。”

令小想抬手作势打他,“找死啊!”

她甩开包,疲惫地躺倒在沙发上,微瞌上眼帘。夏一殷勤地凑上来为她捏捏肩,轻声说,“从明天起我就不能天天来陪你了。这段时间店里人手不够,一时半会请不到合适的人,我老人家得亲自跑堂卖命。”

令小想吃了一惊,睁开了眼睛。半晌才惆怅地说,“其实夏一,以后,就这样吧。我也总不能留你一辈子。你看,我说得对吧。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一场晏席,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夏一笑起来,“你怎么了,突然间多愁善感起来了。”

令小想微微一笑,神情有丝迷茫,“我说得对吗?”

夏一摸摸她的头发,温和地说,“别做太聪明的人,那样会不快乐。”

令小想重新闭上眼睛。

好困。这一天,从所未有的漫长。

手机响了很久。

夏一看到手机屏幕上的“他”字不停闪烁。他盯着它半晌,然后把它拿起来,轻轻摁断。

大灯关掉,独留了暗暗一盏壁灯。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夏一燃支烟,静静吸着。令小想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突然间喃喃叫道,“妈妈!”

记忆里的母亲长得很美。斯小敏的美貌应该是来自母亲的遗传。母亲的美貌在脏乱的忻城老街显得有点瞩目,甚至有点格格不入。她讨厌开着门吃饭,讨厌邻居家里传来的放肆的呻吟声,讨厌大妈们说长道短。她要求自己的男人每天晚上洗了脚刷了牙才上床,天气再热也不许他光膀子,还有,不能像那些庸俗的男人一样,看到个女人眼睛就发光,动不动就趁机在人家浑圆的屁股上乱掐一把。

父亲在母亲的教导下,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斯文人。可是终归抵挡不住那种庸俗生活的诱惑。他始终也习惯不了穿衬衣打领带,凭什么穿拖鞋就不能上街,大老爷们喝多了朝老婆吼两声挥两拳有什么了不起?他又爱打麻将,打得兴起,脚踩到凳子上,一只手抠完了脚丫,又去摸麻将,最后还塞到鼻孔里兴致勃勃地挖挖。

日积月累的失望,让母亲心灰意冷。

令小想到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是母亲先有了外遇还是父亲先睡了街头的二婶。

反正,他们开始了漫长的对骂。他们鄙视彼此,唾弃彼此,憎恨彼此。

爱情需要旗鼓相当,幸福需要门当户对。

令小想想,要是他们早一点懂得,也许,一切就会不同了。不食烟火和油盐酱醋怎么可能天长地久?他们的开始,注定就是一场错误。

一直到一星期后,许履文才打来电话,“我过几天就要回老家过春节了。你呢,有什么打算?”

他们一直没见过面。他好像一直在忙。偶尔打电话给她,她也答他,“有点忙。”

彼此淡淡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又好像,一下子就拉开了距离,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亲昵和暧昧,好像一夜之间就消逝了。

令小想轻轻地“嗯”了一声。原来,就快春节了啊。时间竟然这么快。一转眼,令小想来到N市,已然四个月。

今天周末,她大清早就起了床,和夏一约好了,要去江滨公园。夏一还没来,她闲着没事,上网看韩剧。男女主角都有一个滥俗的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捧个纸杯上天台。爱情就是这么产生的。

哪有这么简单的爱情。

令小想只知道,如今这年代,爱情没法仅仅只是爱情。它附带了许多条件。要年轻,要美貌,要金钱,还要提携,又或者干脆门当户对。太多项。罗列起来可以打至手软。

许履文像是考虑了一会才开了口,“今晚方不方便一块吃晚饭?”

令小想无声地笑了笑,良久才说,“算了。履文。不用了。别这样了。”

许履文问,“怎么了?”

他历来是个聪明人。令小想的态度让他敏感地意识,她和从前不同了。印象里她一直是那个只懂得默默爱他的女孩。他一直有她的消息,知道她一次正经的恋爱都不曾有过。他想当然地认为,一切都为着他的缘故。他从来不曾遗忘过她,假如没有这一场重逢,也许,也就任那思念和追忆就这样渐次被岁月掩盖了。

可是。她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他很肯定,这是命运。

婚姻缔结得太过长久,一贯任性强势的妻子着实让他感觉疲倦,疲倦到懒得挣扎。

如果没有她的话。一切也就这样。还是可以这样,一直到老的。

他低声下气地恳求她,“别这样。别生我的气。”

他从来不会哄女人。甜言蜜语总让他觉得不安。他是个实干家,信奉行动比语言更有效。

令小想眼眶一热。默默地便挂了电话。

她很想爱他。

从前,她爱他。可以默默地不求回报的。但今时不同以往。岁月荏苒,他身上已然烙着“已婚”标记。

她跳到“诛三”的群里嚷,“一不小心做了小三怎么办?”

立刻有人反应,“你吗宝宝?”

“天哪,宝宝,千万三思而后行。做小三的代价和后果,你确定你真的能承受吗?”

“你有毛病啊,全世界那么多男人,偏要找个有老婆的!莫非此同学有过人之处?超长还是镶金边?”

令小想耳红目赤,“靠,真下流!”

“说话下流不要紧,做下流事才可耻!”

“宝宝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哦。有几个小三圆满谢幕的?”

令小想终于招架不住,“晕掉啦,不是我啦。是报社搞民意调查嘛。好了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有事先下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恰好夏一的电话打来,“到楼下了,快下来。”

令小想换上球鞋,下楼去。

夏一骑了辆老式单车,一只脚踩脚踏上,另一只脚便撑在地上。远远看去,姿态和面孔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令小想忍不住说,“喂,改天把你胡子刮刮。”

夏一说,“什么理由?”他斜睨她一眼,“除非是你觉得它会妨碍我亲吻你。”

令小想挥手就轻轻搧他一耳光,“这张狗嘴还真是从来没吐出来象牙过!”

夏一答,“那是你的期望过高。”他回头叮嘱她,“坐稳了,出发了哦。”

抵达江滨公园时十点三十分。令小想特意看了一下时间。她跳下自行车,微微皱皱眉头,“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夏一说,“正好我们也可以玩会儿嘛。我已经二十年没进过公园了。”

令小想白他一眼,“你才几岁,二十年。”

夏一微微笑,“自从我爸妈离婚,我就再没进过公园。是真的。确有二十年。”

令小想一怔。这才想起来,夏一从来没有提起过有关自己的事。父母,兄弟。她对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除了知道这是一个男人,名字夏一,时年二十五岁,眼下开了间酒吧。其它的,竟然一概不知。

她有点羞愧,究竟是她不关心他呢,还是根本就不曾在乎?

她颇为抱歉地说,“呀,原来童年也很不幸。”

夏一意味深长地说,“所以啊,别以为只有自己才是不幸的。”

令小想争辩道,“我没有。”

夏一狡猾地说,“我又没说你。”

他把车子停好,两人走进江滨公园。虽然是周末,但许是因为时候尚早,公园里的人稀稀落落的。他们不分方向地胡乱走着,在河堤上遇到了一对少年男女,一看就知道仅是高中生,脸上稚气未脱,令小想甚至看到了女孩脸颊上尚未褪尽的细细茸毛。

少年男女亲热地搂抱着彼此的腰,女孩只及男孩肩膀,不停地仰起脸来注视男孩,目光温柔且多情。

他们擦肩而过。

令小想问,“夏一,你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夏一很诚实地答,“不记得了。”

令小想怒目而视,“如果有,应该也是很珍贵的回忆,怎么可以不记得?”

夏一叫起屈来,“姑娘,像我这样的美貌少年,一辈子必定恋爱无数,哪能次次都刻骨铭心?又不是人人都有初恋情结!”

他席地而坐,拍拍身边,“来,休息一会。”

令小想坐下来,狐疑地问,“你从前真的那么拉风?”

夏一很不满,“我现在也很拉风。”他把腿伸直,“介不介意躺我腿上?”

令小想吓了一跳,“我听说这年头到处都有防不胜防的摄像头和照相机。我怕。”

夏一白她一眼,自行闭上了眼睛。

阳光很暖和,就这样躺在太阳下的草地上,甚至能感觉到一些燥热,令小想一个人呆坐着,只觉无聊。真有点不明白人们干嘛那么热衷于上公园。在她看来,一个人工湖,一堆假山,一些简陋的玩乐设施,贵得要死的小商店……有什么意思!

她踢踢夏一,“喂,陪我说说话嘛。”

夏一不动。

她加大一点力度,“喂!”

夏一不耐烦了,翻身坐起来,眼珠子转了转,笑了,“好吧,那咱们就来玩一个句子接龙的游戏,听着哦,游戏规则是这样的。有一句话,我们俩,一人说一个字。谁中途出错,就得向对方说一句真心话。唔,我想想,要不然,告诉对方一件关于自己的秘密也行……”他被自己说得兴奋起来,“对对,反正就是那种不太可告人的话和事啦。”

这句话是:黑猫警长,啦啦啦。黑猫警长,哗啦啦。

令小想瞪着他,喃喃道,“无聊!”

他扬扬眉,“来不来?”他假装再次躺倒,“睡觉!”

令小想抢着说,“黑。”他立刻接上来,“猫。”她笑着接,“警。”他叫,“长!”

夏一先出错。令小想说长的时候,他忘了是该说“啦”还是“哗”!令小想笑着扭他耳朵,“快说快说,一句真心话,要不然,一件隐私也行。”

夏一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你想知道什么?”

令小想想一想,问,“初吻是在什么年龄?”

夏一答,“好像十一岁。又好像是十五岁。”

令小想嚷,“喂,严肃点。”

夏一正正色,“严格地来说,应该是在六岁。念幼儿园时,有个小女孩,整个夏天都穿蕾丝公主裙。我一时色胆攻心,趁午睡时抱着她就一通强吻……”

令小想瞪大眼睛,“然后呢?”

“被老师狠K了一顿。晚上回家,继续被老爸K一顿。”

令小想点点头,“是因为被K了两轮才记住的。”她苦恼地盯着他看,“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夏一笑了,“你反正记住,我对你的好是真的就行了。”

令小想冲动地问道,“干嘛要对我好?”

问完之后就后悔了。万一他趁机表白怎么办?她确定自己不能接受,但又不想失去他。她有点晕,她怎么就把自己弄到这左右为难的境地了。

只听得夏一想也不想地答,“因为你蠢。”

令小想顿时柳眉倒竖,喝道,“你说什么?”

夏一不做声,神情古怪地盯着前方看。令小想有点奇怪,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十米之处,雄纠纠地走着一个小女孩。灰色长T,套件黑色背带裙,脚下一双黑色小靴。这样灰不溜秋的色彩穿在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身上,竟然有种让人惊奇的美貌。她还戴着顶灰色帽子。

令小想的呼吸几乎一下子就停顿了。

帽子!

和斯小敏那顶何其相像!

令小想几乎立刻可以断定,是她了。就是她了。

她禁不住轻轻发起抖来。

突然地,手被夏一紧紧地握住了。

他牵着她的手,很沉着地带着她向小女孩走去。然后,他微微俯下身子,很自然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帽子,“嗨,小美女!”

小女孩停下脚步,眼神警惕地盯着他看。

她身后匆匆跑上来一肥胖的中年妇女,有点气喘吁吁,叫,“玫瑰玫瑰,你慢点儿!”

夏一看一眼令小想,冲女孩笑了,“哟,这么好听的名字啊。”

小女孩骄傲地开了口,“妈妈给我取的!”

中年妇女狐疑地打量他俩,“你们是……”

夏一把令小想揽紧,笑着说,“呀,我们今年也打算要个孩子呢,她想要个儿子,我想要个女儿,你看,你女儿多漂亮,我就喜欢女儿。”

中年妇女释疑地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呵,不是我的女儿呢。”转头对小女孩说,“玫瑰,快叫叔叔阿姨!”

小女孩很乖,立刻甜甜地叫,“叔叔阿姨好!”

夏一疼爱地摸摸她的脸,赞道,“玫瑰真乖。”

中年妇女显然很是善谈,顿时说开来,“这孩子呀,就是嘴甜。您别说,带孩子还是挺辛苦的事儿,可一听到这孩子甜甜的叫声,姨姨,呀,什么苦和累都值得了。就是身体不太好,一直缺钙,所以每周末这时候都带她来公园里晒晒太阳。”

夏一一副了然状,“哦……”看一眼令小想,她像是完全呆住了,只愣愣地盯着小女孩。

夏一不动声色地碰碰她手臂,笑着对中年妇女说,“您帮忙照看孩子,不知道一个月拿多少钱呢?我们以后也打算请个阿姨。”

中年妇女完全没有疑心,爽快地答,“我原来拿一千五,现在拿一千八。”

夏一吃了一惊,“啊,这么多啊。”

中年妇女叹息一声,“玫瑰妈妈可是个好人。钱给得多不说,还经常给我买这样买那样。前几个月说要出国,可能要蛮长时间才回来,让我好好带玫瑰。一下子就往我卡里打了五万块。”

令小想终于开了口,“玫瑰,能不能让阿姨看看你的帽子?”

玫瑰眨眨眼睛,脱下帽子递给令小想,清脆地说,“我过三岁生日的时候妈妈给我买的。”

令小想把帽子翻过来。果不其然,帽沿边缘钉着一只小小蛇样装饰品!

令小想心头大恸,哽咽着问,“你叫玫瑰?”

玫瑰笑起来,“阿姨,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妈妈说,要让我像玫瑰一样,一辈子都美丽,永远都有人疼爱呢。”

心如受重击。

玫瑰玫瑰。

令小想记得,斯小敏曾经说过,“小想啊,我想改个名字。叫玫瑰。”

玫瑰多好啊。一听就知道是个万人宠爱的角色。但凡女孩子,谁不想做玫瑰,任人捧在手掌心,珍爱着宝贝着。

令小想一直以为,斯小敏就是玫瑰了。却原来,她并不是。

令小想再说不出话来,把面孔埋到夏一肩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夏一赶紧说,“我们有事要先走了。玫瑰再见!明天。”

中年妇人终于注意到令小想的异常,眉头皱起来,“这位姑娘怎么了?”

夏一叹口气,“不瞒您说,我们之前有过一个孩子,老婆也喜滋滋地说过,想叫她做玫瑰。可是临产前摔了一跤,孩子就没了……”

中年妇女立刻同情起来,“哦。这样。”

夏一趁机问,“大姐您贵姓啊?”

中年妇女答,“我姐田,叫我田姐好了。”她牵过玫瑰,“来,和叔叔阿姨说再见!”

玫瑰抿抿嘴,嘴角边不易为人察觉地露出两个小梨涡,“叔叔阿姨再见!”

一老一少在正午的阳光下慢慢走远。令小想浑身虚脱般紧靠着夏一。她紧紧地抓着夏一的袖口,“她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她怎么可以抛下玫瑰一个人走掉?”

夏一也有点疑惑,“无论如何她应该告诉你玫瑰的存在啊。从她提前支付田姐的工资来看,那时候她就已经打算好了不再坚持下去。又或者,她当时真的只想出国?”

夏一低下头看看令小想,无奈地说,“喂,我的衣服被你弄脏了。”

令小想憎恨地瞪他一眼,这种时候他还惦记他的衣服!

夏一摸摸鼻子,“你好好想想,你姐姐就没有给你寄过什么信件之类的东西吗?对玫瑰她至少都做了一个打算,不可能对你一点交待也没有。”

令小想烦燥地摇摇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印象里好像是没有的啊。”

她抬起头看着夏一,紧张地问,“怎么办,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我要把玫瑰接到身边啊!”

夏一冷静地说,“别急。总会有办法。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养自己都还是个问题。”

令小想恼羞成怒,“我有手有脚,可以去挣钱!”

夏一不以为然,“钱有那么好挣的?”

令小想灵机一动,“我可以去你的酒吧兼职,你付我工资吧。”

夏一说,“你什么都不会!”

令小想不服气,“我可以学。”

夏一说,“你都一把年纪了……”

令小想霍地转过头来,夏一顿时闭上了嘴。令小想凶巴巴地说,“我不管你。反正你每月付我两千!”

夏一提醒她,“别忘了,你前两天刚收到还贷通知书。”

令小想绝望地闭一闭眼睛,“怎么办?那房子不能卖啊。不然以后玫瑰怎么办?”她思忖良久,说,“我回忻城去,把我的旧房子卖了。”话一出口,顿时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我争取卖到六十万,有了这六十万,所有的困难都解决大半了。”

夏一看着她,“不如从了我吧。”

令小想抬脚踢他,“你就一酒吧,赚的钱足够养活我和玫瑰吗?还有贷款,你上哪找钱来还?从你我还不如找个大款傍了算了。”

夏一笑了,伸手扯扯令小想的头发,轻声说,“我有个建议。”他看着她,“找林夏南要。他有的是钱。”

令小想踌躇了,“你觉得斯小敏会问他要钱吗?”

夏一迅速答道,“所以说斯小敏傻!”他加重了语气,“太体贴太自尊的爱会把男人惯坏。”

令小想震惊。

老半天才喃喃道,“是否有人这样对斯小敏说过?”

夏一说,“必然有。不对。斯小敏那么聪明,哪里用别人教导。”

也是。一切只因为她愿意。

令小想说,“就这么着。我联系中介卖房。”想想又说,“当然林夏南那里,我不会就这么便宜了他的!”

夏一转过话题,“走,咱们吃饭去。今天好歹有收获,值得庆祝。”

令小想接口道,“嗯,夏一,你请我吃饭吧。我有空。”

夏一啼笑皆非。

他们去吃“潮汕生滚海鲜粥”。厚重的小坛子端上来,粥果然还在腾腾翻滚。

服务生把粥盛好,令小想忙不迭地喝一口,顿时被烫得啮牙咧嘴的。

夏一忍不住失笑,嗔怪道,“同学,注意点风度。别一副饿鬼投胎相。”

令小想此刻心意已定,顿时觉得诸事皆不可怕,心情大好,对于夏一的取笑便也不在意了。伸手把小碗里的萝卜干扒大半搁自己碗里。正忙活着,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她霍地转过脸去,看到了林夏南。

林夏南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看到她发现了自己,便拿起茶杯向她示意了一下。

令小想本不想理睬他,突然想到自己的那单未遂广告,登时便冲他礼貌地笑了一笑。

夏一夸奖道,“小想,你变聪明了。”

令小想不作声,索性拿了茶杯走过去,落落大方地招呼道,“咦,林总!真巧啊?一个人吗?不如一块坐?”

林夏南看看夏一,淡淡地说,“呵,不用了。谢谢令小姐。”

令小想说,“上次您说过的,关于那广告……”

林夏南打断了她,“周一去签合同吧。”

令小想怔了怔,立刻笑了,“那好。那么林总,我们周一见。”她礼貌地躬躬身子,“您慢慢吃,我先过去了。”

她退回至夏一身边,默默刨两口粥,这才问道,“要不要告诉他孩子的事?”

夏一避重就轻,“凡事顺其自然吧。”

令小想瞥他一眼。他好像有点心事,汤匙一直在碗里无意识地搅拌着。

令小想叫他,“喂!你怎么了?”

他受惊地抬起头来,紧皱着眉头看她。然后轻轻咳嗽一声,说,“小想,我家里有钱。我告诉过你吧。”

令小想点点头。

“我有一个哥哥。”

令小想再点点头。

“我父母亲离婚了。”

令小想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一说,“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基本情况,你都是了解的吧。你连我几岁初吻都知道!”

令小想笑起来,“那又怎么样?”

夏一笑了,“没什么。”

令小想不满,“你怎么怪怪的。”

夏一勺口粥塞到她嘴里,“快吃,吃完回家睡觉。晚上开始上班!”

令小想“哦”了一声,埋头大吃起来,恍惚中好像听到夏一说,“小想你记住,我关心你是真的,我对你好也是真的,我从来不会骗你,最多是有些事情没有明白地告诉你。”

令小想百忙中抬起头来,诧异地问,“啊?”

夏一伸过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和地说,“啊什么。快吃。”

临走时令小想忍不住朝林夏南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已然人去桌空。不知为什么,令小想的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好像,还有一些不可理喻的怜悯。一个人,事业再成功,物质上再富有,那又如何。没有美满的爱情,没有相爱的人可陪伴,那些富贵荣华,要来何用?

坐在单车后架上,令小想昏昏欲睡,有点风,令小想在风里嚷,“我抱你好吗?”

夏一也嚷,“什么?”

令小想笑了,把头轻轻地靠在了夏一背上,双手温柔地环住了他的腰。

这情景那么熟悉。

令小想很努力才回想起来,她看过的那些浪漫爱情剧里,确实是偶尔会出现这样的剧情的。那时候,天真的她一直在幻想,有一天,她也可以这样,心无旁鹫地和爱人谈场恋爱。也许结局不定美好,但必定全程真心。

可是为什么一转眼,她懵懵懂懂地就错过了最可以放肆去恋爱的年纪?年轻的时候多的是勇气,受伤了也不害怕,反正日子还长,伤口总还可以愈和。

阳光仍然明媚,N市的冬天常常像春夏交接时分,暖和得让人觉得受到了盅惑。令小想有些迷茫地想,如果这一刻,此刻,夏一他说,“小想,我们恋爱吧。”

也许她就会笑盈盈地回答,“好。”

想到这儿,令小想不由得失笑起来。

自行车在楼下停了下来。

令小想看着夏一,笑。

夏一奇怪地回看着她,假装打几个寒颤,“喂,干嘛用这种眼光看我,老实坦白,你那猪脑里在策划什么阴谋诡计?”

令小想无赖地说,“背我。”

夏一吓了一跳,“我靠。凭什么啊我。”虽然是抗议,眼里却笑意盈盈。呵。令小想竟然还会撒娇。

令小想不管不顾地扑挂到他背上,“走!出发!”

夏一哈哈大笑。

楼房是旧式多层建筑,没有电梯,令小想租住的房子在四楼。平时走走跳跳地不觉得,可今天背上突然多了个人,步子就变得艰难了。夏一忍不住抱怨,“令小想同学,我觉得你应该减肥了。”

令小想咭咭笑。

一进门,夏一就把令小想甩到了沙发上,自己就躺在铺在地板上的被子上。并没蓄意交谈,仿佛顷刻间,都睡了过去。

令小想睡得很沉。

她又做梦了。

她其实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梦了。

她梦到了斯小敏。在梦里,斯小敏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但她知道,那是斯小敏。

斯小敏坐在老街尾高高的台阶上,双脚不停地晃荡着,裤脚挽得老高,她得意洋洋地冲着令小想嚷,“嗨,叫我玫瑰。”

令小想笑起来,愉快地叫,“玫瑰!”

这么一叫,人顿时清醒过来。

窗外竟然下雨了,天色异样的黑,雨点打在窗沿,滴滴嗒嗒地响。令小想安静地躺着,一动也不肯动。

默默地躺了一会,目光乱扫,发现夏一像是早已经醒了,正在用她的手提上网。

令小想腾地跳了起来,抢过手提,喝道,“你干嘛?房里不是有一台台式机嘛,干嘛动我的手提。”

夏一撇撇嘴,“我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秘密嘛。唉,大把年纪竟然一点秘密也没有,还真挺可怜的。”

令小想涨红了脸。

秘密是没有。可是收藏夹里都收藏着她平素爱上的网站和论坛,甚至一些口水战的热贴,这些东西暴露在夏一面前,虽然不至丢脸,但怎么也有点难堪。

她啪地把电脑关上,说,“走,上班去!”

令小想在“想想”酒吧兼职的第一晚,其实只工作了短短两小时。因为夏一的坚持,她不得不在十点钟回家。

夏一的理由是,他得呆到凌晨。而她回去得太晚,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关键是碰到坏人怎么办?虽然小想姐姐不并具备被人劫色的资本,但如果劫财的话,传出去也总不是什么好事。”

夏一的话一出口,年轻的调酒师便偷笑起来。还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了令小想一眼。那意思,竟然是首肯了夏一的看法。

令小想恼羞成怒,气哼哼地转身走,夏一跟出门来叫,“喂喂,你有没有车钱啊。”

令小想不理他,扬扬手叫车。

她其实并不想回家。

屋子虽小,却让她有点恐惧。一个人的孤单,窗外无休止的小雨,还有那些,再度卷土重来的,与斯小敏有关的回忆。

她一个人喝了一点啤酒。也许微薰会让一个人容易熟睡。

电视打开着,像是一个什么访谈之类的节目,手提也开着,理所当然是韩剧,QQ偶尔会跳动起来。

令小想真的有了睡意。

朦胧间,听到有人敲门,大概是敲了挺长时间,最后干脆手脚并用了,防盗铁门被弄得哗啦啦地响。

令小想打开房门,隔着防盗门警惕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是个女孩,一头凌乱的长发,穿的竟然是睡衣,如是天气,纵然不觉寒冷,但仍然需要保暖。她脸上表情惶急,“姐姐,救救我!”

令小想吃了一惊,所有的睡意全都消失了。

“啊?怎么了?”

女孩着急地拍打着防盗门,“姐姐,求你了,有人要强奸我,救救我!”女孩竟像是快哭出来了。

令小想警惕心顿起,大半夜的,突然冒出个女人求救,还偏偏这么巧,就找到了她家。有人要强奸她?她干嘛不报警,跑来敲人家门干嘛?难道邻居比警察更可靠?

这么想着,令小想的表情便冷淡下来,“别胡闹了。快回去睡吧。”

楼上蹬蹬跑下来一个男人,看到女人顿时松了口气,疾步上前一把便紧紧搂住女人,责备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转过头对令小想说,“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一不高兴就来这招。”

女孩像是很着急,一个劲地朝令小想使眼色,令小想半信半疑,冷冷看了几眼,发现女孩虽然是在使性子,但并没有把男人完全推开,于是彻底相信了男人的话,不由得皱皱眉头,低声抱怨一句,“怎么搞的!”

砰地关上了门。

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像是一直听到各式各样的声响,嘈杂得像早早开张的大市场,不不不,像记忆里的老街,天才蒙蒙亮,隔壁做豆腐的邻居开动了嗡嗡作响的机器,有女人开始对着不肯早起的老公和孩子骂骂咧咧,喜欢喝早茶的人趿着木板鞋懒洋洋地拖沓过窗外的吱啦声,母亲架上了锅子,父亲在卫生间在咳嗽……

清晨好不容易醒来,只觉浑身更疲惫,摸摸额头,竟然有点冷汗,可身体分明是莫名地热着。令小想意识到自己可能感冒了,出门前吞了两颗感冒药。

一早上坐在办公室,懒懒地什么也不想干。

好不容易熬到午餐时分,周志红却说赶着加班,她要带女儿回县城老家过年,所以急着把手头的稿子都准备好。

令小想只好一个人下楼,随便挑了家粉店坐下。才刚叫好东西,手机响起来,号码虽然陌生,令小想却立刻听了出来,是林夏南的那位忠诚女秘书,“令小姐您好,您下午有时间吗?”

令小想急忙答,“有有有!”

那边微笑了,“那么您下午过来签下合同书好吗?”大约从这单合同里意识到了令小想的特别,态度也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令小想顿时精神大振,一迭声地答,“好好好。”

挂掉电话她只简单地喝了两口汤,就跳上了公车。时间也还早,正好在公车上小憩一下。

可能是因为太兴奋,白白闭了四十分钟的眼,却一直没睡着。

再次站在林夏南办公室门前,令小想心里的滋味还真五味杂陈。

林夏南像往常一样,西装革履,端坐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令小想想起那一晚在“红茶馆”的他,真有梦一般的感觉。

他们真是一个人吗?或者那一晚,根本就是一场梦?不存在的一场虚幻?

秘书呈上合同来,令小想简单看过一遍,虽然算不得专业人士,但也看得出来,合同条件甚为优惠。甚至原来方案拟定的一版专版广告被扩增为两版,合同金额翻了一番。

令小想有点不能置信,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女秘书,女秘书显然也觉得这合同签的太给令小想面子了,于是微笑着对令小想说,“很高兴能和令小姐合作。”

令小想签上名字,女秘书退了出去。

令小想看一眼林夏南,欣喜地说,“非常感谢您。”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往他颈下看,突然意识到他穿的是衬衣,还打着领带,完全不可能看得到他是否带着那条链子。她有点沮丧,又有点好笑。正常状态下的林夏南怎么可能戴着那条链子呢。

林夏南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眸中晶光一闪,“无论如何斯小敏都曾经是我朋友。”

言下之意,不用感激我,应该庆幸你令小想是斯小敏的妹妹。

令小想忍不住轻轻冷笑一声,几乎冲口而出,“只是朋友吗?”

突然间心灰意冷。斯人已逝,争论这些有何意义。

她站起来就走。

突然间,林夏南在身后说,“周末,一起吃个饭吧。周六晚七点,我在红茶馆等你。”

这哪是邀请,分明就是一项命令。

令小想霍地回过头,“周六早十点,在江滨公园。如果你出现的话,晚上我也会准时。”

不等林夏南回答,令小想便走了出去。

走出全盛房产,令小想没有再回办公室。

她给林春红打了个电话。好些日子没见她,还真有点想念,也不知道她的怀孕大计进行得怎么样了。

林春红的情绪有点低落,令小想有点担心,“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小想,我不想出门。下次吧。”

令小想“哦”了一声,叮嘱道,“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林春红提起精神“呸”了她一声,“听你这话,好像我准备要出点什么事。”

令小想笑嘻嘻地挂了电话。

想想无处可去,干脆直奔“想想。”

这个时段,“想想”里倒是不少客人。令小想一眼便看到了夏一。正站在调酒师身边,看那模样,竟然是在学习调酒。

令小想扑过去,“嗨!”

夏一有点惊喜,“咦,你怎么来了?”

令小想颇感兴趣地看着他,“你调的这是什么?”

调酒师插嘴道,“他只学习调一种酒。和你一起。”

令小想惊奇起来,问道,“什么?”

调酒师笑,重复说,“和你一起。很好喝的,呆会调好了给你尝尝。”

令小想好笑,“啧啧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就一杯酒,名字弄的那么矫情。”

夏一白她一眼,“所以说,跟你这种牛,根本就没法弹琴!”

调酒师笑了,“小想姐,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实生活太无聊太没劲,大家就特喜欢我们这种调调。我们的生意可好着呢。”

令小想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调酒师很是不以为然,“咄,酒吧里谁不知道你小想姐!”

夏一不在自在咳嗽两声,“唔,有时候我会和他们提起你啦。”

令小想看他两眼,心里有点莫名的欢喜,提议说,“你们的吃饭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我今晚跟你们一块吃饭好不?”

调酒师答道,“我们都是在店里统一做饭,大家轮流做。一次两个人。只有到小一时,就是叫外卖。”

令小想点点头,“唔。这样啊。我说夏一,这样吧。今晚咱俩做。怎么样?”不等夏一答允,侧头问调酒师,“弟弟你叫什么?”

调酒师笑着答,“叫我朱弟就好。”

令小想吃了一惊,“什么?猪蹄?”

夏一正端起杯子品尝刚调好的酒,听了令小想的话,顿时一口喷了出来。

朱弟受伤地看了令小想一眼,“小想姐,我以为你会和他们不同。”

令小想内疚得赶紧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伸手一拉夏一,“走走走,我们买菜去!”

“想想”附近就是沃尔玛。

令小想喜欢逛超市,超市让她有种烟火人生的安全感和亲切感,每次走进超市,她都有购买的欲望,哪怕仅仅只是一块其实并不需要的香皂。

事实上,一个人的生活,除开网络可以排遣寂寞,在超市里闲逛也不失为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令小想刷刷地把货架上的东西逐一扔到购物车里,心神突然有点恍惚。也许斯小敏是不同的,她一个人的生活,从来不会嫌无聊。令小想可以想像得到,她的电话终日响个不停,那些陌生或熟悉的邀约此起彼伏,让她应接无暇。

夏一嘴里发着牢骚,“要不要买这么多啊。小想姐,太多了。哪里吃得了那么多啊。”虽然是这么说,脸上却笑盈盈的,目光也如水一样温柔。她如若坚持这样假装愚钝下去,没关系。他比她年轻,总等得起。

令小想终于停止了动作,心满意足地拍拍手,“走吧。”车子推到收银台,令小想冲夏一呶呶嘴,“老板,请付款吧。”

夏一瞪她一眼,乖乖刷了卡。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原来还欠我六十块。”他诡秘地笑起来,“我现在可以肯定,你会欠我越来越多,要还一辈子。”

令小想好笑,“你想得倒美。”她伸手假装摸钱包,“我这就还你六十块。”

夏一眨眨眼睛,“那也得我同意收下才行。哼,当初欠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哪有这么容易就还掉了的。你才想得美。”

令小想微踮起脚尖,啪地打他脑袋,“你到底走不走?”

酒吧竟然做了一个小小厨房,浅蓝色的装修让人感觉温馨,令小想叹道,“我当初就想要这样子的厨房,结果装修师傅给我弄了个大黄色。把我郁闷得。”

夏一随口道,“喜欢就送你呗。”

令小想呸一声,“想要我天天做饭啊。我才不要。我以后找老公,一定要做个会做饭的。”

夏一侧过头来看她,“咳,那么,你喜欢的那个男人,会做饭吗?”

令小想怔了一下。她没想到夏一会这么突兀地提起许履文来。

夏一重复着问道,“他会为你做饭吗?”

令小想轻轻牵扯嘴角,微笑起来。会吗?许履文他会吗?令小想可以想像得到,他身在官场,开会吃饭,都是他的工作内容。也许连他自己也不能保证哪一天能有时间在家里吃饭,更别说为一个女人做饭了。令小想看过一部大热的电视剧,一个做官场领导爱上一个年轻女孩,看上去像是真爱的那一种。呵,当然,男人们,且无论是干的是哪一种行当,最后成了他妻子的时候,命运都是一样的。

令小想轻声答道,“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夏一吃了一惊,“啊。那得好好恭喜你啊,差点投身于苦海。”

朱弟在门探进脑袋来,“请问两位师傅,七点钟能吃得到饭吗?”

令小想和夏一异口同声地答道,“行行行!”

结果整整九点钟才正式开了饭。

酒吧里已经忙碌起来,小弟小妹们匆匆忙忙地轮流进来吃饭,令小想忙着为他们盛饭,夏一偷笑着说,“他们都把你当老板娘了,你亲自给他们盛饭,他们感激得不得了啊。这种感激啊,可是化为强大的工作热情的哦。所以啊,谢谢你,小想。”

令小想有点不自在,瞥一眼夏一,“什么时候会说谢谢了。”

夏一说,“我还会说一句很煸情的,谢谢你的存在。这世界幸好有你。”

厨房里油烟嚣张,汤锅在小火上发出咕咕声,地板湿滑不堪,洗菜篮很委屈地被扔在角落里,垃圾篓边沿挂着几缕长葱。

夏一。天杀的夏一。他如果要说这种话,怎么不挑个环境优美点儿的地方?

如果是那样,也许令小想就会任他把手握在掌中,泪光盈盈。说不定最终还会发生一个浪漫的拥抱。

但此时的令小想只觉得自己灰头土脸得像婚姻伦理剧里的中年大妈,哪有足够的智商应付一出像韩剧里的剧情。

于是,她把手抽出来,恶狠狠地说,“你再在这儿添乱我就把你给踢出去!”

她还扬起了铲子,然后,夏一兔子一样敏捷地逃了出去。

这一晚的令小想回到家里已然十一点,才刚刚在沙发上坐下,门便被敲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令小想嘀咕着,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两个年轻女孩。

“您好!”

令小想狐疑地看着她们,“你们,找谁?”

“我们已经等你一晚上了。”稍胖的女孩抢着说,“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朋友,嗯,被强奸了。”声音变得沉重起来,“本来是聊得好的网友,约好了见面。没想到那男的突然动起了色心……”

令小想大吃一惊,“什么?”

她顿时想起来昨晚那位求救的女孩。天哪,难道她说的是真的?那男的,真的想要强奸她?这么说,因为令小想的不肯援手,女孩最后受到了伤害?

瘦一点的女孩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泪水,“出事到现在,她一直在哭。过几天就过年了,原来还想着早一点回家陪爸爸妈妈……”

胖女孩说,“我们现在需要您的证词。您只要到警察局说出您所见到的就行。”

瘦女孩气愤地说,“那个人渣!他一定会受到法律的惩罚的!”

令小想呆若木鸡。心里乱成一团。不记得自己最后说了些什么,两女孩是怎么告辞离开的。门再度磕上,屋子里重新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在颤抖。

令小想悔恨不已。

几乎是一夜没睡。

天才蒙蒙亮,两女孩就再次敲响了令小想的门。三人一行打了辆车,上了趟公安局,做了正式笔录。

走出公安局大门时,两女孩深深地冲她鞠了一躬,“谢谢您了。”

令小想简直无地自容了,才要说话,身体便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一中年妇女被一个男人强拉着拖走,女人一直在歇斯底里地嚷,“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弟弟是冤枉的……”

令小想皱皱眉,那女人看着有点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哪里见过。正犹豫间,那两人已上了出租车离开。看着出租车驶走,令小想这才想起来,那是田姐!

令小想满心疑惑,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却是说不上来。

她用力摇摇头,已经够烦恼了,不想动脑筋了。她叫辆车去上班。

刚踏进办公室,周志红就朝她招招手,“你怎么了,精神好差。脸也红彤彤的,是不是不舒服啊。”

令小想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舒服。”

话音未落,梁主任走了进来,正好听到了令小想的话,顿时笑咪咪地说,“小想不舒服吗?那就回家休息吧。办公室里也没什么忙的。等身体好了再上班好了。”她甚至亲切地拍了拍令小想的肩膀,“年轻人,不错不错!”

令小想被她的亲切弄懵了。等她走了才迷茫地问道,“周姐,主任这是怎么了?”

周志红笑,“全盛的钱打过来了啊。她还不得对你笑脸相迎啊。”她扬扬手,“快走吧。难得她老人家大发慈悲。”

令小想笑了,转身离开。

心情顿时因为这短暂的假期变得轻松起来了,她给夏一打了个电话,“中午过来吃饭吧。本姑娘亲自下厨。”

夏一显然睡意未醒,但也高兴起来,“太荣幸了。我一定到。”

这一次令小想没有去超市,而是找到了一家农贸市场,分明没有经验,却也努力摆出一副老练的模样,问价,砍价,成交。最后拎了大包小包回家去。

上楼的时候碰到有人搬家,楼道变得拥挤起来。令小想侧身上了楼,听到身后有人议论,“说是强奸,疯了啊。睡了那么些年,怎么变成强奸了?”

令小想心中一凛,回过头来问,“阿姨,刚才您说什么?”

正在闲聊的两个大妈一看令小想感兴趣,顿时来了精神,“就我隔壁的小伙子啊。两个人好了好些年了啊。听说女的爱上别人了,一直闹着分手。这小伙子也笨,无论女的怎么威逼哄骗,就是不肯分手。那女的还来求过我呢,说那男的打她。哼,男的打她我没见过,我倒是看到过她打那男的,好凶的!”

令小想的脑子里嗡嗡直响。怎么回事?

“呀。那女的听说是什么艺校的,最拿手的就是演戏!好会装的!”另一位大妈插嘴道。

“所以啊,怎么可能是强奸嘛。一定是故意整那男的呢。不分手,我就告你坐牢去,看你分不分!”

令小想脚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

她一进门就立刻给夏一打了个电话,不等夏一开口,就急忙说,“夏一夏一,我有事要你帮忙。”

自己做的口供实录完全属实,但无意中却中了别人的圈套,因为她,男孩子面临的说不定真的是一场牢狱之灾。

听了令小想几乎语无伦次的叙说,夏一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可小。我找个人去疏通通。”

令小想担忧地说,“可要一定保证那男孩的安全释放哦。”心里很有点不寒而栗,一场爱情的开始,好歹也因为相爱,而它的结束,为什么非得要算计,要撕破脸皮,要那么残忍地让人对爱情这个东西感到绝望。

夏一说,“这都几点了,你快做饭去!别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女人,把厨房里的那点活做好了就行了。”

令小想再烦恼也笑起来。

夏一温和地说,“好了。快去做饭等我。我来炒菜。”

令小想心里一动。这一刻,一颗心突然变得无比柔软。无线通讯的那端,好像就是自己期待已久的那个人。因为等待他的到来,她的发上都差点染上了风霜。幸好。他没有让她失望。

她温柔地回他,“好的。我等着你。你快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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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上被人谋害的赵斌重生于天龙大陆,为了回去复仇苦修数载。成神后本想带着妻子们过着平凡的隐居生活,然而回去后处处受到天庭的霸王法则约束,赵斌这才发现民间流传的《西游记》并非虚拟故事,为了反抗天庭,为了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赵斌重走了悟空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