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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心悦君兮

一夜的喧嚣过去,三清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昨夜的危机只是一场梦。云儿踏进殿门,不禁一愣,武媚娘正坐在殿上,神色冷淡地盯着她。

云儿心里一紧,赶紧行礼道:“娘娘。听说昨晚出了刺客,您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云儿,你昨晚去了哪里?”没有回应她的关心,收回视线,武媚娘不动声色地问道。

“奴婢去了趟司苑房。想将园子里的花木清理一下,换些新鲜花卉,也让娘娘看着开心一些。”云儿恭顺地道。她说的也算是实话,昨晚她确实去了司苑房,不仅为了更换花卉,更因为那个奉她指令暗杀王皇后的宫女就是司苑房的人。

武媚娘淡淡地问道:“司苑房掌司方灵素似乎一直病着,近来病情如何了?”

“奴婢没有见到她,只是听说病情并未有起色,还是一直躺着。”云儿道。方灵素自从上次助武媚娘狠狠将了长孙无忌一军后,就一病不起,少在宫中走动,也不知是何缘故。好在司苑房的事务并未耽搁,武媚娘也未深究。

知道武媚娘怀疑,云儿又解释道:“娘娘,昨晚奴婢在司苑房待了一会儿,就听说含元殿走水,一个传令太监匆匆前来叫人帮忙救火,当时一片混乱,奴婢和几个司苑房的宫人一起去了含元殿,却在半路上忽然又听到有人喊来了刺客,奴婢大惊,想到娘娘还孤身一人在三清殿呢,只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回来才好。一路跑回来,却见殿内空无一人。唯有娘娘前些日子制作的布偶,被人砍坏了,扔在地上。奴婢以为娘娘是去了皇上那边,赶紧又往含元殿探听消息,却不料元修总管告诉奴婢说,娘娘已经回宫了,奴婢这才赶回来。”

一边说着,她跪倒在地,“奴婢昨晚有愧职守,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

武媚娘神色不动,云儿这一番说辞,路途安排皆有证人,几乎不可能撒谎,听起来似乎真是凑巧。她视线低垂,又问道:“昨晚本宫遇刺不稀奇,本宫早就知道,长孙无忌不会轻易放弃仇恨的。可稀奇的是……昨晚王皇后竟然莫名其妙地遇刺了。”

云儿心中暗恨,若那杀手能成功,王皇后死得天衣无缝,哪里会出这种破绽。脸上却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什么?王皇后怎么会?”

“据她声称,是惊惧火势,入林中躲避,失足掉下了水,结果又遇到了刺客。”

“这……此事也有可能,但又遇到刺客,未免太凑巧了……”云儿绞尽脑汁,灵光一闪,连忙道,“娘娘,这王皇后该不会是趁乱想逃跑吧?”

“逃跑?难不成王皇后以为自己长了翅膀,能飞过宫门?”武媚娘讽刺地一笑,又道,“河里还发现了一具宫女的尸身,死在暗器之下,也不知是否刺客所害。”

云儿心中忐忑,面上全是后怕,“这些刺客好生歹毒,幸好娘娘平安,否则奴婢万死难赎罪啊!”

看着她的表情,武媚娘忽然笑起来,“罢了,不必这么惶恐,你跟随本宫这些年也辛苦了,只是……”她盯着跪在脚边的亲信,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这种疏漏,本宫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云儿心中一寒,连连叩头,“奴婢记下了。”

武媚娘才吩咐道:“起来吧。”

云儿从地上爬起,也不敢去揉发麻的腿脚,恭谨地道:“娘娘,辛苦一夜也累了,奴婢去端早膳来。”

望着云儿离开的背影,武媚娘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这世上最复杂的,果然还是人心,任你手段通天,只怕也难以完全掌控。莫名的,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个人,伶俐而又敏锐,似乎还有武功……正想得入神,一声呼唤传入殿中,“媚娘,媚娘,你没事吧?”

大唐的皇帝李治急匆匆奔入殿内。他一把抱住盈盈下拜的武媚娘,急道:“媚娘,怎么样?没事吧?昨晚事出紧急,元修发现另有刺客闯入,把朕安排到了后殿。朕刚刚才听说,那些刺客险些伤到你。”一边问着,一边上下打量着武媚娘,满是关切。

武媚娘安慰道:“皇上放心,臣妾没有任何损伤。”

李治皱起眉头,“总之,这三清殿太不安全了,还是搬回甘露殿吧,不然朕不放心。”

“那怎么可以?臣妾还是戴罪之身。”

“这……就以你身怀有孕,需好好养胎为由……没错,天下间还有什么比皇嗣更重要的。”

武媚娘却掩住李治的口,摇头道:“皇上就不必再为臣妾操心了,臣妾心中自有主意。辛苦皇上大清早来这里,马上就该早朝了!勿要耽误时间,否则朝臣又要非议了。”一边说着,她推着他往外走去。

李治无奈道:“那好吧,你先好好歇着,朕回头再来看你。”

待李治走远,云儿端着早膳出来,问道:“娘娘,皇上都给您台阶下了,您为什么不顺水推舟,趁机搬回甘露殿呢?”

武媚娘看了她一眼,笑道:“本宫当然要回去,不过不是现下。本宫要让长孙无忌亲自上表,恭迎本宫回去。”

“这……这怎么可能?”

媚娘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宫查看过昨日的刺客尸体,他们是冒充舞者混进来的,虽然死无对证,可是能够有这个本事,又想置本宫于死地的,普天之下也只有长孙无忌一人了。所以……”她从桌案上拿起一个盒子交给云儿,“你把这个拿给长孙无忌,他就明白了。”

看着手中的小木盒,云儿想要询问,却还是忍住,点头领命而去。

云儿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未及中午,那木盒已经放在了长孙无忌的桌案上。

他顿了顿伸手打开,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曝尸荒野”四个字。长孙无忌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家丁,“送盒子来的人还说了些什么?”

家丁躬身禀报道:“那位姑娘说,皇后娘娘只想好好地回甘露殿养胎,不想惹那么多外面的事。希望长孙大人能懂她的心意。”

长孙无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毒辣的一招啊!武媚娘,你果然够狠。”

家丁疑惑,“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拿着那张纸条晃了晃,“皇后娘娘已经料到昨晚的刺客是老夫这边派的,故意拿这张字条来威胁老夫。倘若老夫不上表请求她回甘露殿,她便会将昨日的尸首曝尸荒野。”

家丁犹豫起来,“人死都死了,大人不理她就是了。”

长孙无忌摇摇头,“事情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倘若老夫对尸体不闻不问,到时候老夫的死士们看到了会怎么想老夫?还有谁再肯给老夫卖命?可是倘若老夫出面料理丧事,又被她抓到了把柄,这个女人真厉害。看准了江湖死士,士为知己者死的宗旨,将老夫一军。看来老夫不得不让她得偿所愿了。”

家丁甲,“大人就这么认输了?”

长孙无忌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天还没塌,人还没死,怎么能说认输了?老夫也一定会跟她斗到底。”

密密匝匝的枝叶筛碎了浓密的阳光,阴暗的林中透着一股森森的凉意,望着眼前忙碌的仵作和官兵,玉麒麟感觉一阵烦躁。

验尸的仵作上前回禀,“大人,身份确认无误,正是您日前让我们搜查的城西漱玉斋老板刘大。死因是刀伤,一刀毙命,干净利落,凶手应该是个用刀高手。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末时左右。”

玉麒麟皱起眉头,正要再问,身后传来脚步声。

看着那青竹般挺拔的身影逐渐接近,明明告诉自己要冷静,她心脏还是不争气地漏掉一拍。

“怎么了?有什么线索吗?”明崇俨走近问道。刚刚玉麒麟派人去百戏班叫他,说是发现了重要线索。他戏也顾不上演,就急匆匆赶来了。

玉麒麟指了指,“发现一具尸体,应该就是刘大。”

说话的工夫,官兵已经将尸首抬起放入担架。明崇俨走近,掀开担架上的白布,露出了熟悉的面容。

明崇俨抬头问道:“他死了?那……那他娘子呢?”

玉麒麟摇摇头,“不知道。树林里只发现了他的尸体,我已命人在附近搜索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找到。”

明崇俨思忖道:“照这么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贼人把他娘子抓走了,要么就是他娘子逃了。”

玉麒麟也想过这两个可能,分析道:“我觉得逃走的可能性大一点。你想,他们夫妻俩掌握着那么多的秘密,既然要灭口,为什么要杀一个留一个呢?更何况,杀了刘大一定会致使锦娘对他们产生恨意,他们留她又有什么用呢?”

明崇俨也赞成道:“锦娘应该是逃走了。凶手既然杀了刘大,势必要斩草除根,绝不会放过锦娘的,那么接下来我们必须比凶手更早一步,把她找出来。”

锦娘如今是案情唯一的关键了,若被凶手抢先,线索就彻底断了。

玉麒麟也明白这个道理,却叹了一口气,“人海茫茫,怎么找?”

明崇俨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指了指刘大,“用他。”

玉麒麟惊讶,“他已经死了,怎么用?”

明崇俨笑道:“你先赶紧给我准备一些木头和丝线来,我有一个法子。详细的情况你先不要问,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等成功了再告诉你。”

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玉麒麟瞪了他一眼,还是转身吩咐手下。

明崇俨既然要用刘大的尸体,自然不能回百戏班,便去了玉麒麟府邸。

他要了一间静室,还有木头、丝线、铁丝等工具,就关上了房门,也不知在摆弄些什么。玉麒麟去了宫中当差,同时吩咐手下暗中寻找锦娘。一直到下午,从宫中回来,听管家说,明崇俨一整天都待在房内没有出来,饭都没有顾上吃。她有些担心,来到门前迟疑片刻,终于上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

与开门的人打了个照面,玉麒麟后退一步,悚然惊叫,“刘大?你不是死了吗?”

开门的赫然便是刘大!

见玉麒麟后退,刘大身影一晃,竟然抢了出去。

见他要逃,玉麒麟反应极快,立刻发出一掌,阻住他前路。

刘大却毫不畏惧,闪身避过,反而一掌打来。

完全没料到毫无武功的他会还手,震惊之余,玉麒麟脚步一顿,却见刘大一招击出之后,忽然停住了,整个人宛如冰雕般一动不动。

惊讶中,明崇俨从屋里走出。玉麒麟惊魂未定地问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他不是明明死了吗?怎么还会……”

明崇俨举起自己手掌,笑道:“你仔细看看他身上有什么不一样。”

玉麒麟上前细看,终于发现,刘大身上各处都绑着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丝线。这些丝线恍如蛛网,一直延伸到明崇俨掌心的木片上。

“这是……”

“我们变戏法的要学很多东西,其中一样便是操纵人偶,也就是你在戏台上看到的那样,一个人在前面隔了几丈远操纵一个木偶,其实手里都有这样的线,只是你们看不到而已。”

听完他的解释,玉麒麟不禁叹道:“真是神奇!可是你操纵了他的尸体又能怎么样呢?”

明崇俨神秘地一笑,“你说假如刘大忽然出现在集市上,锦娘会怎么想?”

玉麒麟眼前一亮,“她一定会赶来找她丈夫,这样就能找到她了。”她面上出现喜色,想了想,忽然又道,“不,不对!你想,刘大和锦娘既然遭人追杀,刘大要是活过来的话,怎么可能那么张扬地在集市上走呢?很明显,就是为了引她入局,锦娘是个聪明人,一定不会上当的。”

明崇俨一怔,不禁点点头,思索片刻,又道:“那假如刘大疯了呢?疯子是不会考虑那么多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玉麒麟赞同道。

两人相视一笑,向外走去。

明媚的阳光照耀殿堂,云儿和宫女们簇拥着武媚娘往前走去。

一路上宫女太监纷纷匍匐于地,沉寂不久的武皇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荣耀,走在了回甘露殿的路上。

云儿恭维道:“娘娘,长孙大人果然如您所料,上表恭迎您回甘露殿了,只是这理由也未免太好笑了,居然说您身怀龙裔与刺客周旋,您又不会武功,他这么说也不怕被人笑话……”

武媚娘笑道:“手握权柄,哪怕他说天上的月亮是方的,也没有人会反驳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想拿他手里握着的东西,你跟着本宫这么久,难道连这一点都没看明白吗?”

她看向云儿,视线锐利,云儿心里一颤,连忙低头,“奴婢愚鲁……”

前方一阵脚步声传来,武媚娘转过头,不再看她,云儿悄悄松了一口气,上次的事情她自信遮掩得毫无破绽,可总觉得这些日子武媚娘看她的眼神变了,主仆之间隐隐少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一队宫女正从另一条道路上走出,远远见到武媚娘,几人赶紧退到路边,匍匐于地。

武媚娘神色一动,问道:“她们这是去上阳宫?”

云儿抬头看了看,连忙道:“回娘娘话,穿橙色宫装的是司膳房掌司苗凤娘,另一个捧着食盒的应该是她手下。那个穿粉色宫装的应该是司药房的人。据说上次遇刺时王皇后受了惊吓,感染风寒,想来是用了膳之后又要喝药吧。”

武媚娘眉梢微动,视线落在紧跟苗凤娘的心儿身上,视线叵测。

云儿察言观色,问道:“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下?”

武媚娘想了想,摇摇头,“不用了,王皇后离最后的日子没几天了,本宫就算再着急,难道还等不得这几天?”她盯着贺兰心儿,不紧不慢地笑道。

很快武媚娘带着云儿和宫女们离开。

心儿三人对视了一眼,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进了上阳宫,几人循着宫规,从容行礼,并抬高手上的膳盒(药盒),齐声道:“司膳房给娘娘奉膳(司药房给娘娘奉药)。”

王霓君望着跪在殿前的三人,目光落在苗凤娘身上。虽然心儿跟她说过,苗凤娘已经答应她们的条件,并要跟她们一起出逃,但想起心儿曾在她手里吃过的苦头,她还是一阵恼火上来。

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苗凤娘又将手里的膳盒抬高了些,恭敬地道:“司膳房给娘娘奉膳。”旁边离若也连忙跟着道:“司药房给娘娘奉药。”

王霓君这才收回视线,转而吩咐腊梅,“本宫想安静地用膳、喝药,你带着她们都下去。”

待腊梅带着宫女们离开,关上宫门,心儿带着苗凤娘和离若围上去。

王霓君又冷冷盯着苗凤娘道:“苗凤娘,如果你敢再对心儿无礼,本宫就算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她虽然已经不是皇后,但统驭后宫多年,余威犹在,苗凤娘自然不敢反驳,连忙低头认罪道:“是奴婢以前失礼了,得罪了心儿姑娘,实在罪该万死,还望娘娘恕罪。”

心儿劝道:“姐姐,别说这些了,我们赶紧说说接下来的安排吧。”

王霓君这才作罢。

心儿从怀中取出观音绣像,铺在桌面上,指点道:“大家过来看这幅图,我们的地道在这儿,如今已经通行,可是要逃出宫去还有很多困难,而最大的困难就是确定该从哪里逃。当我们从地道通到丹凤门口,再从丹凤门的井口通到外面之后,会有三条路供我们选择——朱雀大街、银雀大街和金雀大街。这三条大街,究竟哪一条最安全快捷?这样苗掌司的人才能最快地接应。”

四个人围拢上前,王霓君问道:“要怎么确认才好呢?”

心儿想了想,道:“大明宫地下四通八达,只要登上瞭望台,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景,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这两天我找机会探查一番。”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心儿又道:“另外,还有一个难题就是,姐姐,到时候你一个人能否及时出去?”

“这个没问题。”王霓君道。小佛堂的地道心儿早已经与她探讨过,“本宫即将被处死,去佛堂诵经的要求想必没人会拒绝。”

“那就好,到时候我在地道下面等候,姐姐你找个借口将佛堂的人清光,然后叩击佛像旁边的地板,我就推开入口,到时候一起往外走。”

敲定了行动的细节,又将路线从头到尾推敲一遍,确信无误,心儿才将绣像收起,道:“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

王霓君忽然伸出手,一把拉住心儿的衣袖,“心儿……”她略一犹豫,道,“别忘了把忠儿一起带走。太子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的,本宫怕他太辛苦,反而遭了毒手,不如一起逃走算了。”

对这个要求,心儿早在预料之中,笑道:“姐姐放心吧,此事我来计划。一定让大家都平安。”

行动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当夜幕降临,心儿换上一身不起眼的装束,悄悄翻过宫女院的后墙,顺着御花园溜到了水渠边。

按照观音像地图的指示,这里应该还有一条地道通往瞭望塔。

既然左边石像下的地道通往小佛堂,那么应该就是右边的这尊了。

心儿运起全身力气,将石像挪到一边,果然如同上次一样,底下现出一个圆洞来。

捡了些枯枝杂草抱着,心儿跳下洞口,然后转身将枯枝杂草铺上,掩去洞口形迹。

循着绣像上的路径,她向前跑去。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地道消失,一行阶梯通向上方。心儿拿起观音图细细对比,从这里往上应该就是瞭望台了。

她扶着石壁往上走去。走了好一会儿,估计至少离地两层阁楼高了,终于到了尽头。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顶上的石板。是一个阴暗的小房间,遍地都是兵器盔甲等杂物,上面落满了灰尘,似乎都是许久不用的旧物了。心儿贴近窗户向外望去,果然是瞭望台,这里是塔楼后面的杂物间。

门是锁着的,不过窗户够大,极目远眺,三条大街赫然就在眼前。心儿正想推开窗子爬出去,好看个仔细,突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吓了一跳,连忙压低了身子。

“你最近有些浮躁呢,有什么烦心事吗?”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竟然是裴少卿!

“还说我,我看你才是心烦意乱呢。”清朗的声音有几分熟悉,略一思忖,心儿想起,是刚刚升任禁卫军副统领的玉麒麟。一番官职变动,原本应该是裴少卿的职位落到了玉麒麟头上,想不到两人的交情却丝毫没受影响。

“在烦恼什么?还是那个贺兰心儿吗?”

“呵,让你见笑了。”裴少卿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

“你们不是挺合适的吗?难不成是吵架了?”

裴少卿没有回答,塔上一阵寂静。玉麒麟大为惊讶,“不是吧?真的吵架了!难得啊,我还以为你这个人很没脾气呢。”

裴少卿瞪了他一眼,“什么没脾气?”

“好好好,有兴趣和兄弟我说一声为什么吵架吗?”

裴少卿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我也说不清楚,她似乎有很多秘密。可是却一直不肯告诉我,不肯让我和她一起分担,难道在她的眼里,我还算不上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吗?”

心儿蹲下身子,轻咬着嘴唇,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不相信我能有什么办法,要是真的全部都说出来,你肯和我一起分担吗?不抓我走就算讲义气了。这样想着,一阵沮丧。

“是因为你们沟通不够吧。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一开始就说清楚才好。”玉麒麟安慰道,又叹气道,“至少你比我强啊,还有人同你闹别扭。”

裴少卿眉梢一挑,“怎么了?难不成我们迷倒无数芳心的玉统领也春心萌动了?是哪家的姑娘?”

玉麒麟的脸刷地红了,“什么春心萌动,别胡说八道,还哪家的姑娘呢……”说到这里,她脑海中猛地浮出明崇俨的身影,如果被他知道自己被误以为是“姑娘”,会是什么表情?这几年女扮男装下来,和兄弟之间玩笑不忌,与正直严谨的裴少卿尤其处得来,却从未有过别样感情,只觉意气相投,肝胆相照。直到遇到了他,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女人,是个一直渴望着找到那个人,与他携手共度一生的女人。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我倾心于他,可是他早已经心有所属。”双手撑在楼台上,俯瞰着宽阔的街道、寂静的城市,玉麒麟低声道。

裴少卿怔了怔,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你能想得开就好。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略一犹豫,又道,“听说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宫外忙碌,虽说禁卫军目前不必像神策营一样时刻轮值,但你刚刚当上统领,怎么也要积极一点儿吧。”

“我知道了,不会耽误公事的。”玉麒麟苦笑一下,点头道。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下了楼梯。心儿这才站起身来,偷偷看向窗外。

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默默凝视着那片黑暗,心儿忽然想到,倘若她从丹凤门逃走,会不会连累他呢?至少一个失职的罪名少不了吧。难道她这一生注定就要活在内疚里了……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结,静默片刻,心儿回到地道,慢慢地往下爬去。

一者行走在光下,一者行走在暗中,也许,他们两人注定是两条平行线,永远找不到交集。

神不守舍地穿过地道,心儿从出口爬了上去。刚伸出半截身子,她整个人僵住了。

地道外面竟然有人!

是个蓬头垢面的宫女,正站在水渠边,死死盯着水面出神。

忽然见到从地底下冒出一个人来,那宫女吓了一跳,愣了愣,猛地尖叫起来:“鬼啊……呜呜……”

心儿脚下一蹬,飞扑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口。开玩笑啊,要是这个当口引来人,地道的秘密曝光,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付诸流水了。

那宫女被她制住,手脚踢腾,剧烈挣扎。她力气甚大,要不是有武功在身,心儿险些压制不住。

怎么处置这个人呢?已经被她看到了,难道还能抹去她的记忆不成?心儿一时犯了难。若要说干脆利落,杀人灭口,可是自己与她无冤无仇,岂能下这种狠手。

都是因为那个可恶的裴少卿,要不是因为他那一番话,自己心情不好,怎么会一时疏忽,不听听外面的动静就直接爬出去了呢。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办法,心儿大愁。

冷不防手上一疼,竟然是那个女子见挣扎不开,一口咬在了她手上。心儿一松,女子趁机摆脱钳制,惊叫道:“你是贺兰心儿?”

她认识自己?心儿一怔,定神细看,顿时吓了一跳,还真是熟人,竟然是方灵素!

风光无限的司苑房掌司怎么变成了这副邋遢样子?心儿惊讶地打量着她,衣衫散乱,神情憔悴,对了,听说她近来一直病着,可三更半夜不好好养病,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转头望向水渠,难不成是想……心儿脱口而出,“方掌司,人生苦短,您可不要想不开啊。”

“呸,谁想不开了。老娘正是想要活下去,才决心来这里,听说这条河通往宫外,只要能游出去……”她喃喃说道,旋即又哭丧起来,“可是我不会水啊,怎么办?老天爷啊,你想要灭我啊!”

她手舞足蹈起来,又哭又笑,状如疯狂,心儿吓了一跳,这方灵素该不是疯了吧?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出宫?

“你,你这个丫头呢?你来这里干什么?”哭了片刻,她又想起了心儿,盯着她问道,忽然转过头,“不对啊,你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难道是地道?”她脸上浮起诡异的喜色,转头望向石像旁边。

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怎么就不疯了?还这么精明!心儿暗怒,却也无计可施,刚才听方灵素话中的意思,似乎也有意出宫,她决心赌一把,爽快地承认道:“没错,就是地道。”

方灵素双眼爆起亮光,转身就要往地道冲。

心儿大惊,连忙一把拦住她,“你要干什么?”

“还要干什么,我要离开这个宫廷,没错,待在这里只会等死。”

“这不是出宫的地道。”

方灵素愣住了,一把攥住心儿的衣领,“你还知道别的地道吧?告诉我。带我一起走。不然我就去告发你。”

心儿无奈,只得道:“我确实知道,也可以带你一起走。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出宫?”

“为什么。”方灵素凄然一笑,“我若继续留在宫里,必死无疑,武皇后不会放过我的。上次我帮她害了长孙无忌一把,却也同时抓住了她的把柄,她想要毒死我,我靠着一直装病才躲了过去。偏偏前几天她又派了云儿来探病,只怕是见我没死,不甘心啊,接下来还不知用什么毒计来对付我呢。”

武媚娘这么狠毒?心儿诧异,按理说方灵素既然投靠了她,又没有背叛,何必赶尽杀绝。但这些本就与她无关,她点头道:“好,我可以带你走。但是行动定在三天之后。”

就这样,逃出宫的队伍,又多了第五位同伴。

再加上太子,总共六个人了,希望到时候别出娄子。心儿苦笑着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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