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霜降
秋风乍起,树叶一片片地飘落下来,带来离愁的萧瑟,失去亲人的伤痛已随时间慢慢淡去,沈青言也渐渐接受了母亲离开自己的事实,再加上有莫栖云和洛羽的陪伴,注意力也转移到了其他新鲜事上。
“言儿,你的武功基础也打得差不多了,今后我就将玉华门的上乘武功传给你。”
“真的吗,哇,太棒了。”
“不过,可不比以前轻松哦。”
“莫叔叔,你放心吧,我不怕吃苦,一定好好学。”
“好,我先将内功口诀教给你,第一句是……”
……
“休息一会吧。”
沈青言听话地跟着他步入凉亭,下人们早已备好了茶点。
“莫叔叔,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玉华门会解散呢?”
莫栖云一怔,“原来你娘没告诉你啊,好罢,我说与你听。当年西夏军入侵边境,守将李成楷是师父的至交,边境告急,援军迟迟未至,于是他向玉华门求援,师父虽是武林中人,却一直都是心怀大报负的,一接到他的书信,交代了几项事宜,就带着众位师弟赶往边境了。”
“那我爹和你怎么没去啊?”
“全门当中只有你爹是得到师夫的真传,留下他来传承本门,我身体不好,那时也是有病在身,自然也不能跟随。”
“所以爹去世之后,玉华门也就散了。”
“是啊,所以言儿要好好练武,他日重振玉华门就看你了。”
“可是,我只想保护莫叔叔啊,把那些找你和乘云庄麻烦的通通打跑。”
见他言辞恳切地望着自己,记忆中的那张脸似乎与他重叠起来。
“云儿,你身体弱,等我练好功夫,一定好好保护你。”
“莫叔叔,你在想什么啊?”
“没什么,我继续讲心法。”
沈青言见他两颊飞红,几乎与那日床上的表情一般无二,心里不禁一沉。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这日,沈青言早早从书院回到庄里,却见下人们三五成群的在私语着什么。
“咳咳。”
一见小主子回来了,连忙作乌兽散,服侍他的柱儿赶紧迎了上来。
“少爷,今天回得好早啊,没跟洛家少爷玩啊。”
“柱儿,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一边走回自己的院落,一边问到。
“少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明天有贵客临门哦。”
柱儿向他挤眉弄眼,明摆着有内情。
“卖什么关子,还不赶快把你听到的通通说出来。”
“是是是,听说啊明天#派掌门何岳山大侠要来我们庄。”
“有什么特别啊,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大侠。”
“大侠当然没那么稀奇啦,稀奇的是带来的人嘛,少爷你还不知道吧,这次和何大侠一同前来的还有他女儿,前几年还差点要跟庄主成亲呢,我们都在猜这次会不会旧事重提呢。”
“胡说八道”,沈青言一下子瞪住柱儿,“莫叔叔已近而立,怎么会突然要娶亲?”
从没见过主子这么凶过,柱儿吓得结结巴巴回答道:我,我是听他们说的,那个何小姐到现在都没出嫁,大家都说她还想着庄主嘛。”
“又胡说,以前都没成,现在就会成了吗。”
“唉呀,先前可能她以为夫人会……”,柱儿连忙捂住嘴。
“好啊”沈青言满脸怒火,“我惯得你无法无天了,才敢扯这些没影的事,我娘和莫叔叔清清白白的,竟被你们这些碎嘴的糟贱,你走开,我不要你了。”
柱儿一听,吓得是魂飞魄散,一把抱住他的腿,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呜……呜……,少爷,我再不敢乱说了,你别不要我啊……”
沈青言一看他那儿可怜样,又想到他平日的好处,心又软了,“去去去,今天不想看到你。”
听出话外之音,柱儿飞似地跑开了,还回头叫到。
“少爷,明天我一早就回来。”
沈青言好气又好笑,但一想到听到的消息,脸又沉了下来,转身去书房找莫栖云。
“莫叔叔。”
“什么事啊,这么急匆匆的?”
见他宠腻地摸磨自己的头,眼神温柔若水,沈青言一想到还有别人可能享受到这种待遇,嘴就嘟了起来。
“那个,你是不是要,要……娶亲?”
好笑地看他吞吞吐吐说完后头埋得低低的,“完了?”
“恩。”
“这个嘛”,莫栖云故意拖得老长,果然见他抬起了头,焦急地盯着自己。
“是……不可能的。”
一听,他眼中一亮,又见那人戏谑地看着自己。
“怎么,怕我会有了新人就不喜欢你了吗?”
莫栖云原本没什么意思,见他脸一红,也突地心惊了。
“你……”
见他那双深邃的凤眼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沈不禁咽了咽口水。
“我是……是……”
“好了,好了,言儿,不管我娶不娶亲,你在我心中的地位都不会变。”
若是往常听到这些话,也许自己会很开心,很安心,可是,为什么现在却觉得这样不满足,我到底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会不会超越爹在你心中的位置呢,不会的,你给我的不过是亲情,不是…
“啊……”,沈青言突然叫出声来。
“怎么了?”
原来我要的是…,我真是个白痴,现在才明白,原来对你的感情早已变了质,变得再不想有别人觊觎。
莫栖云看他脸色一变欢喜,一变忧郁,也难解了。
这日一大早,下人们就忙碌不已,迎接即将到来的客人。沈青言特地向书院告了假,美其名曰要见那个何掌门,事实上呢,嘿嘿,心知肚明。
“来了,来了。”
他一听见管家的叫唤,也不顾体面地跑到门口。
只见一辆马车慢慢驶近,领头还有两人骑着马,早已守在门口的莫栖云见两人下了马,连忙拱手见礼。
“好久不见,何世波航兄。”
来人正是京门派掌门何岳山和其子何亦航。何岳山三寸髯须,精神矍烁,见他拍拍莫栖云的肩道:
“栖云,几年未见,越发清俊了,哈哈。”
“爹,你可太偏心了,怎么从没夸过我俊啊,云兄,你可比我这个作儿子的受宠啊。”
“栖云,你看这小子光长年纪,一点都不沉稳,去,叫你妹妹下来。”
这时,马车的门打开了,一个大概二十三四的美貌女子下了车来,沈青言顿时紧张起来。
“清妹。”
他一听立刻危机感大作,莫叔叔干嘛叫得这么亲热啊,那女子干嘛一脸肉麻兮兮地看着莫叔叔啊。他连忙三两步跑过去,拉住莫栖云的手。
“喔,言儿,快见过几位长辈。”
一听见这话,何亦航马上仔细打量起他来。
“是青言吧,长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他还是五六岁的小娃娃呢,哈哈,不错不错,和你父亲长得真像啊,是吧,航儿?”
何岳山捻须直道,身旁的何亦航也连连颔首。
“真是挺像的,不过眉眼更清秀些,是随柳师妹吧。”
“好了,大家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再聊吧。”
莫栖云劝道,众人步入乘云庄,个个都喜笑颜开的,除了沈青言恶狠狠地瞪着何亦航搭在莫栖云肩上的手。
一时宴开不提,只是散席的时候,何亦航突然开口道。
“我就住云兄隔壁吧,这么久未见,今晚可要好好秉烛夜谈一番。”
该死,这个人怎么烦人啦,我还没和莫叔叔一起过夜过呢。沈青言瞪他的频繁越发高了。又见莫叔叔还一口答应了,更是气闷地猛刨饭。
夜里,回到铜雀楼,何亦航一看他的住所布置,又微叹了一口气。
“你这又是何苦呢,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该让逝去的人安息了。”
“你胡说什么,我早就不想了。”
“云兄,你的心事我还不知道吗,这个房间是沈千回住过的,他都去了十几年了,你还要守着那份痴念多久?”
“啪”,莫栖云手中的茶杯被捏得粉碎,“航兄,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是我…忘不了,也不能忘。”
“哼,那个沈千回,空有一副好皮囊,也不过是个再俗不过的俗人,当年,我就告诉你,不值得,可你……”
”是啊,他对我无情,我却不能。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活下去。”
“算了吧”,何亦航轻飘飘地飞来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他那儿子倒是长得和他有七八分像,今天见到可吓了我一跳。”
“言儿吗?”
“那孩子看你眼神怪怪的,我看,干脆让他父债子偿,你就……”
“你真是,他不过是怕再失去我,所以粘得紧些。”
“是吗,咱们拭目以待吧。”
一大早,沈青言就起了床,急急忙忙地跑到#,还没进门,何亦航就出来了。
“哦,青言啊,先别进去了,你莫叔叔还在睡呢。”
一听这话,辗转了一晚的他就像点着了的爆竹。
“你怎么没在自己房间睡啊,还有,莫叔叔很少晚起的,你们昨晚干嘛了?”
“这个嘛”,何亦航故意使坏,“我们这么久没见了,当然要重温一下感情罗。”
果然见到沈青言用杀人目光瞪着自己,下一秒就心急火燎地往屋内闯,何亦航心中一叹。
“这么单纯的人,是否能化解栖云这么多年的苦痛呢。”
原以为还在熟睡的莫栖云已掀被起身,正欲穿衣。一见他已起身,沈青言讪讪说道:“莫叔叔,你起来啦。”
“你们那么大吵大闹的,睡得再想也被吵醒了。”
他伸手按了按有些抽痛的太阳穴,眼睛下有淡淡的青影,往日樱红的唇也有些发白。沈青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呆站在一旁。
“你先去吧,我更衣后就来。”
“哦。”
临出门时,见床边有一软榻,上面的被子还是零乱的,料想那何亦航是睡在这儿的,顿时心情转好,走了出去。
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何岳山总是把话题转到莫栖云和他女儿身上,而何雨清也总是一副娇羞模样,沈青言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分外岔眼,但是又不能冲上去说莫叔叔是我的,你这个老头别打他的主意了,心情郁闷,脸色差得连好哥们的洛羽都看不下去了。
“喂,我说,最近谁得罪你了,每天来上学脸都这么臭。”
“不干你的事。”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能让你这么生气的除了你莫叔叔还会有谁啊。”
“才不是莫叔叔呢,还不是那个臭老头……你……”
“哈哈,被我套出来了吧,说说看,是哪个臭老头惹到你啦?”
“你,算了吧,人家是堂堂一派掌门,你算哪根葱啊。”
“你该不是说现在在你家作客的京门派掌门何岳山大侠吧?”
“什么大侠,天天跟个媒婆似的,恨不得把他女儿打包送给莫叔叔,这都快一个月了,还不走。”
洛羽见他一脸愤愤,不禁啧啧称奇。
“我今天才知道你恋父,啊不,恋叔情节这么严重,莫叔叔已近而立之年,早就该娶亲了,说句不好听的,以前谁不以为他是在等柳姨啊,现在…唉呀,你放心啦,他那么疼你,就是给娶个婶婶也不会不管你的。”
沈青言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真是,你懂个屁。”
转身就走,留下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洛羽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回到家的沈青言是问管家才知道莫栖云和何雨清去游湖了,他又气冲冲地往里走去,一路上下人们见了他都退避三舍,谁都觉得少爷这段时间阴阳怪气得很。
一进大厅,就见到何亦航优哉优哉地喝着茶,时不时还和丫环们打趣一个。
“切,又是这副德行。”
耳尖的何亦航好死不死地听到这句,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青言。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你是不是应该稍微尊重一下呢。”
“哼,人必先自重而后人重之。请问我应该尊重一个风流鬼吗?”
丫环们闻出了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悄悄推下了。
“风流?恩…这个词倒还不错,不过,我自问还担不起,不过有个人却是绰绰有余。
见他一脸坏笑地望着自己,更让沈青言觉得此人讨厌。
“是谁?”
“不就是你爹沈千回吗?”
“你胡说,我爹才不是那种人,娘说……”
“你娘是说你爹仗义救人,还因此命丧黄泉,还是说你爹对她情深义重,至死不渝啊,不过是被爱冲昏头的女人骗自己的蠢话罢了。”
“你……”,沈青言一听,“不许你侮辱他们。”
“哼,你爹那种人还轮不到我来侮辱,唉,真让人看不下去,那样一个人还被莫……”
他一下子顿住了,不说下去。
沈青言心中一跳,“你说莫叔叔什么,你说清楚。”
“罢了,跟你这么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况且这些话也不该我说的。”
一起身,拿着摺扇欲步出大厅,沈青言伸出双手挡在他的前面。
“不行,你说清楚,我爹到底是怎么一个人,否则今天你别想出去。”
“凭你?自不量力!”
说罢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向他肩口拍去,没料到沈青言躲也不躲也不躲,竟硬生生受了这一掌,虽然何亦航没出多少力,但仍让他内息一乱,原来红润的脸颊一下子失了血色。
“你……这么固执,倒不像你爹啊,行,真要我说的话,你听了可不要后悔。”
沈青言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哎呀,真怕了你了,听了你一定宁愿没听过……”
沈青言静静地听着,眼睛突然觉得很痛,夕阳斜照在白玉地板上,仿佛绽放无数朵金色耀眼的小花,一朵朵刺进了他的心中。他很想哭,很想叫出声,但是眼睛只是辣辣地烧着,没有泪水流出来。
“好了,好了,看你一副要哭的样子,是不是因为你爹在你心中的形象幻灭啦?”
沈青言闷声不语,满脑子皆是一团乱麻。
“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又不关你的事,你个小子学什么深沉啊。”
见他不语,何亦航突然心生一计,轻咳一声,“不过现在有件事倒是要你帮忙。”
“什么事?”
“你莫叔叔成亲的事。”
沈青言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尖利如刀,“成亲,跟谁?”
“喂,我再警告你一句,对我来尊重点,”见他仍死盯着自己,何亦航讪讪地说:“我爹早在几年前就跟云兄谈过将雨清许配给他的事,不过当时他拒绝了,其实你也知道,多半是因为要照顾你们母子的原因,现在,你也这么大了,所以我们想…”
“想让我莫叔叔娶你妹妹。”
“这样两家更加亲睦,也是好事一桩啊,你也不想你莫叔叔孤独一生吧。”
一想到莫叔叔以后陪伴娇妻,共渡一生的画面,自己的心就像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不,不能,我办不到,我不能忍受他的目光放在别人身上。
沈青言一下子站了起来,招呼也不打,就冲了出去。何亦航站在铺满余晖的大厅里,轻轻地笑了。
“唉,一试就现了原形,真是单纯啊,和当初的云兄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只盼不要一样不幸才好。”
莫栖云和何雨清静静地走在爱莲湖畔,夏季已过,只剩了些残荷败叶散在湖中,没有个满池荷瓣的明媚,却多了份寂寞清秋的诗意,一些游人墨客也不时对着这般景象抒发心中的伤秋之意。
“风吹得真好啊。”
“是啊,让人心情舒畅,烦恼尽消。”
“莫大哥心中还有难解的烦恼吗,我以为一切都已结束了。”
何雨清转过头来,清澈的杏眼默默地注视着莫栖云。
“清妹……”
“以为我已经死心了吗?没有,我也在等,等着莫大哥愿意再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眼中流转的情意,若是其他任何一个男人见到只怕也会动容。
“放弃吧。”
“莫大哥……”
“七年前我说过一次,今天我还是只能告诉你同样的话,清妹,放弃吧,我不会是你的良人,像我这样心已残缺的人,根本配不上你。”
“到底…要到何时呢,这么折磨自己?”两行清泪如明珠坠落,“已经逝去的人,就放手吧,何必这么执着。”
“是啊,真想永远不再想起。”
瘦削的脸庞在夕阳下散发着淡淡寂寞,莫栖云望向残荷的眼里染上郁色。
“可是,办不到……,现在才知道,一次的伤痛已足以痛过一生,这痛已经深入骨髓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也许,有一天不再痛的时候就是我生命的尽头了。”
何亦清用手帕捂住嘴,眼泪似乎已流入了心中。
“我真的不行吗,一次的机会都不给。”
“傻瓜”,莫栖云轻轻拍着她的肩,“傻瓜。”
而在离两人不远处,沈青言看着他们静静站立的身影,默默捏紧了拳头。
等到他们回到庄时,已是华灯初上。管家很快来报告说少爷去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