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明知你身体有异,还带你上京。”李均寒闭了闭眼,说道。
当时真是糊涂了,明明发现瘟疫感染不了阿宁,阿宁的血液可以救瘟疫,他还是自作主张的决定带阿宁进京。
那时候,他迫切的想救这天下,以为阿宁这奇异的是一个突破口:而彼时知识面还很窄的阿宁则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现代的疫苗,她打的疫苗多了,就有各种各样的抗体,所以她的血能治病,这没毛病。
“说什么呢,没有您的话,我早该在当初一个小小的瘟疫村饿晕后被人分食吃掉。”阿宁无所谓的笑了笑,“再说了,您带我进京本质上是想救苍生,也是想弄明白我身上的异常,本质上是为我好。”
他们在这聊着叙旧,四周的众人听的心惊。
又不都是傻子,大安最近的一场瘟疫也被解决了十八年,而那时候,这小姑娘应该还没出生吧?
但是,这一老一少,确实是在聊着十八年前,甚至更久。
这里的许多人,并没有关于那场瘟疫深刻的记忆,但是他们都听老人说过那场瘟疫。
那十年间,大安经历了干旱、暴雪、洪水多方面的天灾侵袭,天灾过后就是蝗灾和瘟疫。大安朝廷内摇摇欲坠,镇压各地叛乱就已经耗费了几乎全部的兵力。国库空虚,将士老弱,食不果腹,偏偏草原那边凶狠的蛮人近几年被养得兵强马壮,又乍的受了蝗灾,这一下子虎狼进了中原,连连得胜。
这一场战争让周边的小国也看见了好处,纷纷过来掺一脚。当然,那些小国现在十不存一,剩下的那么三两个都是没对中原采取强硬手段的。
比如说南苗,当初粮比丝还贵,南苗有耕地毒虫,蝗灾侵袭不了,倒是虫卵养活了一大批蛊虫。那一年南苗的粮食反而增产,他们就把多余的粮运到安朝换奢侈品,当然价格很黑。
那一次真的死了太多人了,当初大将军王顾佐仅仅收复失地就回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人口极度不足。
救世神医李均寒,在十八年前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而已。
他带着为生民立命的理念走出了师门,开始云游各地寻找解决瘟疫的办法。
如今二十年过去,李均寒老了,而当初那个小姑娘,单从外貌上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变化。
李均寒说道委屈处,一把抓住了阿宁的手腕,这一探让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全吞回了肚子里。
“怎么回事?!”李均寒又惊又怒,阿宁这才反应过来李均寒抓着她的手腕,当即眼皮子一跳,直觉不好。
“你学武我不反对,但是你就练这种玩意儿?!”李均寒死死的瞪着阿宁,不肯松手。
阿宁心中暗叫糟糕,她刚刚光顾着感动,一时间忘记了她这个师父是个神医,而她练的暗部的功法是出了名的伤身体。
“我知道错了。”阿宁果断认怂。
“知道错了就完了?你知不知道,真不知道你现在这个身体最多只能活十年!还是在停止修炼安心养伤的情况下!”李均寒怒道,“要是继续练下去,你能活个四五年就不错了!”
“我知道啊,这不是想着得有点自保的手段嘛。”阿宁委屈,“天下好功法多的是,也得看看你徒弟有没有那个命去修炼。”
这个时代各种势力对自家的传承均是严防死守,防到什么程度?拿很流行的武侠小说来说吧,主角掉下悬崖捡到了一本绝世功法,他无论修不修练没几天绝对有人打上门杀他全家。
为啥?这时代就是这样,你得到的东西和我的传承有关系那就是我的,我的东西不论你怎么得到的都是偷。你敢私自修我派的功法,我就能光明正大的杀你全家。你哪怕只是捡了功法也还回来了,不好意思,为了防止你泄密我还是要杀你全家。我不管你是在山崖下捡到的还是尸体上摸到的,你敢露出一点马脚我就能杀你全家。
这个规矩在任何一门职业上都适用,哪怕是你自己悟出来的,只要和我传承像,那就是我的。遇上这种事,要么自认倒霉自贬为奴,要么等死。
所以这个世界各种传承并不少,合格的异人和武者的数量却十分有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普通老百姓看见的是异人的神鬼莫测,但是他们岂知道,在异人中间,还有一条很明显的鄙视链。
而大安律法规定,成为异人和武者后,个人将不会再受大安律法保护。只要不触犯律法,官府不干涉异人和武者之间的争斗。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被杀的人是异人或者武者,杀人的人无罪。
综上所述,得到好功法并不难,难的是怎么名正言顺修炼。如果功法没有在相关门派那里过明路,那真是功法等于催命符了。
找遍了自己能修炼的所有功法,发现各种职业功法也就一个暗部的功法能用,因为知道它的人都死了。
这并不是阿宁胆小怕事,实在是这个世界的人的版权意识太可怕,而且他们版权还不卖,统统自己留着。
综上,就是如今的下场。
阿宁像个孙子一样挨着训,训着训着,李均寒就心软了。
他想起来当初流民暴动,那个孩子手里抱着木棍咬着牙胡乱挥舞的样子,打人是没打着几个,她自己身上还挨了不少下,她愣是感觉不到疼似的靠着狠劲儿吓退了那些流民,只以为他站在她身后。
那一天,他听说死了三个大夫,还重伤了好几个,各个医者里就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除了他。
那个时候真有意思,瘟疫是天灾,决定镇压流民征重税的是朝廷,他们这些医生是来救人的,他们是为了治疗瘟疫而来,但是这些人,他们不敢恨天地,不敢恨朝廷,却是恨死了想救他们的医生。
因为医生说,得了瘟疫的人需要隔离,于是朝廷建立了瘟疫村,各地对流民严防死守,有的地方直接把得了疫病的人赶进一个村子里后放火烧村。
因为医生说,瘟疫而死的人的尸体不能入土入水,为了防止意外,所以所有的死者都要火化,那些没得疫病的人也恨死了医生。
医生还说,得了疫病的人不能吃,这点他们倒是毫无怨言的照做了,然后那群流民就开始袭击健康的人。
“这个不能再练了,功法我想办法。”李均寒训不下去了,语气也放软了,“这些年过的可好?”
“好。”阿宁弯弯眼,应道。
和徒弟叙完旧,李均寒才舍得把眼神分给别人。
晏淮这些人还好,身上锦衣狐裘冻不着,但是季崇礼这些人那是穿的又单薄身上又受了伤,显然一个没能逃得了的。
而那些裸奔的将士嘛,由其余将士分了衣物,然后在晏淮的同意下灰溜溜的回城了,只是普通的将士在这种天气里依旧会感到很冷。
李均寒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季崇礼等人,然后看了看晏淮身后冻的直抖的将士,在心里叹了口气。
“殿下。”李均寒对着晏淮拱了拱手,“当年陛下许草民三个条件,现在可还作数?”
“自然是作数的。”当年李均寒金銮殿上不受功名利禄,于是当今陛下许了他三个条件,在他能做到的前提下,不限时间和内容,他都会尽力做到。
“那草民今日就斗胆要回这三个条件了。”李均寒说,“第一个条件,草民听闻李将军抓到了蛮族二王子,这二王子昔年对臣有救命之恩,草民祈求殿下可以放了二王子。”
“可以。”明知道陆奚他们绑架他就是为了那什么二王子,晏淮依旧毫不迟疑的答应。这是他父皇许下的承诺,他哪怕再不甘心也得答应。
“草民谢殿下。”李均寒看了眼他身后的陆奚,再次说道,“草民的第二个条件,是想请殿下饶这些孩子一命。”
“您不让我放了他们吗?”晏淮惊讶道,如果李均寒让他放了这些人,他也不会说什么,但是他只让他饶这些人一命。
这里面学问可大了,要是碰上心狠的能让人生不如死。怎么算饶过一命?只要不死就是饶过一命。
“做错了事就该受罚,要不然律法还有什么用处?”李均寒说,“不过从情义上看,草民还是请求殿下能从轻发落,这个请求并不在第二个条件的范围内。”
“好。”晏淮默了默,还是答应了,却不是因为不情愿。
“第三个条件……”李均寒看了看阿宁,又看了看陆奚,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阿宁冲他摇了摇头,见李均寒还是在纠结,于是在李均寒耳边轻声说:“没事,我认识国师。”
事实上,她知道国师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阿宁能猜出来李均寒担心什么,他这个人啊,过来之前肯定是把要提的条件想好了的,但是一过来就看见她正在把血往曲衡嘴里送。因为想到阿宁这么做的前科,李均寒不知道太子他们知不知道阿宁的神异之处,若是知道,他必然是要护阿宁的,但是如果不知道,他岂不是浪费了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还是很有用处的。
不过听见阿宁的话,李均寒稍稍放下心。如果是国师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在安朝人的思想里,救世神医李均寒,大将军王顾佐,国师萧沉,并列牛逼之最。
现在最牛逼的人里有两个护着阿宁,还怕护不住?
于是李均寒这口气松了,不管他们知不知道,最起码小徒弟的安全是稳了,于是他再拜太子:“草民的第三个条件,是请求太子殿下代先王和当今圣上对昔年云安,百颉和临邺三城的居民和那些被朝廷逼到家破人亡的普通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