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酣睡,来得要比什么都安稳。常人眼中的平平淡淡,于老三而言确不是那么顺其自然,就如同即将裂开的土地得到雨水滋养,这幸福突如其来。用老三的话讲就是,漂泊不定,最是要命。
阳光还没强烈到能直直的穿透纱帐,只映衬出斑斑点点,这城里的空气也是干燥,比不得村里的温润,仅是一晚,他们的嘴唇就快要裂开来,喉咙更是像被小火慢慢烘干一般。
“快点快点,别睡了”,妻子总是醒的要比老三早,便推了推身边的老三,坐起身来,“这床呀,就是比不得咱的火炕”。
火炕,可是农村特有的产物。炕灶,炕体,烟囱三者无论少了谁,那都不是正经的火炕。好的火炕,炕灶一点火,整个炕体都是暖暖和和的,烟囱一抽,火就更大了,炕灶上还能烧水做饭。
本来以前老三想把家里边儿炕灶给拆了,但是妻子哪儿肯,他觉得炕灶不如新玩意儿小煤炉暖和,但是妻子认为炕灶做饭方便,那城里人的玩意儿烟熏火燎的麻求烦。一个拿着大锤站在炕头要拆,一个坐炕灶上拦着不让,最终还是没拆的成,总不能把他的婆娘给砸着吧,对她老三是一点儿没有办法。
来城里之前,好多户把炕都砸踏,说是要换成大床,妻子就嘲笑过他们,那大床哪有火炕睡着踏实,而老三却嘲笑妻子,那火炕硬巴巴的,哪有大床睡着舒坦。
“不要睡求啦,有啥睡得,就这还要给人干活儿?”妻子看着推了以后还是没有反应的老三吼道。老三不搭理她,慢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不一会儿,两人走出了房门,背着大包走下楼,此时的老三看着可是精神头儿足了,即便背着沉重的包儿,腰杆儿却是挺得直直的,丝毫没有被压弯,刚下楼,便看到韩沛正走来走去,正忙着。
“老哥,起了啊,咋不多睡会儿,这几天风餐露宿的也累了吧”,说着韩沛停了下来。
“没,睡得挺舒服的,年纪大了,就觉少”,老三刚要接话,妻子便放下手中的袋子抢着说道,“那个,老板,你给我分配一下吧,看看是得干啥,我们好知道知道”。
“好”说着韩沛接过老三背上的大麻袋,放在地上便一起出去了,但是那个破旧皮包是揣在怀里的,妻子可不放心。
良久,老三跟妻子也大致了解了店里的日常工作,熟悉了环境,正当他们准备收拾收拾开干的时候,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衣着华丽的女人,还未走近,一股香水气息便开始袭来,直在老三鼻子里打转转,惹得老三想打喷嚏,但是这是啥地儿,得忍着。
“老韩,他们是你昨天说的两口子呐”,女人走进来,向老三夫妇示意微笑,“是三哥三嫂吗,你们好,以后麻烦你们了”。
“不不不,是你们照顾我们”,老三妻子突然觉得这个满脸铺粉的女人还似乎挺好相处,便接过话茬,“得亏你们要我们,不然到现在还睡大街呢”。
两个初识的人,本来就有很多话题可聊,更何况还是两个女人,韩沛老三就在边儿上看着,她们越聊越投机,然后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那女人也渐渐没了那种扑面而来的脂粉气息,倒是与这个先前还是满嘴粗话的农村妇女打成一片了。
开始上班的第一天也马上过半,老三的那些活儿可早早儿的就干完了,毕竟也没多少活儿,整个人乐乐呵呵的。打扫打扫烧烧锅炉,就能挣他们在地里干好几个月的钱,想想那些现在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哥们儿,老三可神气坏了。
他向来就是一个坐不住的人,这不,东看看西看看,南门儿溜达进,北门儿溜达出,天生方向感好的老三已经把这里的结构摸的是清清楚楚。跟妻子分开半天,没有她的叽叽喳喳,别提老三有多清净了,本就是一个不爱多说的人,怎娶了那么个爱说的婆娘,大概就是人说的性格互补吧。
窜完店里,老三开始楼上楼下跑,看看下面的大厅,逗逗笼子里五色的鸟儿。而妻子那边儿,可也是舒坦多了,说是伺候人家,实际上就是找了个作伴儿的,这不,看着她身上破烂却干净朴素的衣裳,便给她寻好衣裳去了。
“来,三嫂,这呀,都是我买下穿不了的,放着也是放着,都给你穿”,说着那女人扯着老三妻子的胳膊进了卧室。那女人身子高,身形又大,于老三妻子,那些衣服可是刚刚好的。
不说其他,老三妻子可不这样想,这一个保姆在穿主人家的衣服,这可不合适。那保姆跟雇主,放在旧时候就是主仆关系,这是万万使不得的。再者说了,自己的东西跟主人家儿的必须分的清清楚楚,万一以后有啥纠纷,那都是麻烦,她想的东西总要比老三全面的多,也保险的多。
“不行,使不得,这才刚来就要你的东西这成啥了”,老三妻子挣脱了她的手,面红耳赤的说道。老三妻子是个农村人,她哪里有那劲儿在多做推让。
那女人好像看出了老三妻子的顾虑,“三嫂,咱这以后还有大把相处么,你看以后你又要帮我做饭,又要帮我打扫,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了”,看着老三妻子还是一副不愿意的模样,女人继续说着:“行吧,那我给你挑一件,这天凉了,就这皮衣吧,反正裹在我身上是实在难受”。
说着边拿出一个纸质袋子往里装,然后塞到老三妻子手上,“走走走,我带你去看看住的地儿,不过这地儿是地下室,你可别嫌弃呀”。
“诶,知道,韩老板早跟我们说过了”,妻子半推半就走出来卧室,不由得将手里的袋子抓紧了,“咋能嫌弃,有个地儿就不错了”,它再差还能有大街上长椅上差不成,有钱挣就啥都能忍。
到了地儿,她有些惊了。虽说地方小点儿,只有那么一条过人的道儿,墙皮上也有点脱落,但确实干净整洁的,一只半腿高的双人床,一个不大不小的有线电视,还有一个电热器,老三妻子的眼眶有点湿润了,这算是他们的小家了,他们落脚了。
“三嫂,你自己收拾一下,等一会儿他们开车回来,那些行李也就拉回来了”,那个我先上去了,有啥事给我打电话就成,说着留下一串号码的字条儿便走了,什么手机,她没有,有也不会使,瞎浪费钱。
啪,门关上了。老三妻子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不知是何等滋味。
落脚了也就要长待了,落脚了也回不去了,几天没见,有点想娃儿了,忍不住地想,落脚了也就能挣钱了,才有能力去养他的孙儿啊!
至于虎儿,在那边儿肯定又享福了,真是个活家败,早早儿的就跑了,留下俩个拖油瓶,你不管我们来管吧,她这样想着。
就那样坐了很久,外面穿来一些哐啷哐啷的响动,她觉着是老三回来了,便打开了门儿,韩沛正拿着大包往过挪。她赶紧走过去,帮着老板一起拖着袋子往里拽,只见后面的老三却是不急不缓,虽然也拿着东西,但显然没有韩沛那样狼狈,妻子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你呀真是求,啥人,也有脸让人家拿”,韩沛走后,妻子便开始数落老三。
“这不是人家要拿么,我说我拿人家非要抢么”,老三跟正收拾的妻子争执着。
妻子也不说话了,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赶忙跑到袋子那儿搜寻着什么,然后在最里边的一个袋子里,拿出了那个没有离过手的破皮包,放到了箱子的最底下,还拿衣服压了压确保看不出痕迹才作罢。
“谁偷求你的了”,老三不屑的说道,这皮包她是走到哪儿藏到哪儿。
“人老板跟老板娘是好人,人家也看不上,但是你能保证其他人嘛”,一涉及钱的事儿,妻子就得跟老三一本正紧的好好说道说道。
两人躺在半腿高的床上,不知道是不是低的原因,反正格外的踏实。
“诶,这床呀就是比那烂炕强,能膈死人”,老三说着。
“老板娘呀,人真不错,不过就是那太香了,能呛死求人”,老三妻子也说着。
他们各自说着各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