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闫铮跟着师父,亦步亦趋地回了太医院,直接推开了一扇门,为了安全,雍和公主在太医院的一切事宜,现如今都是汪钦林亲自经手,单独辟开房间安排,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出的,现在,一个小药童正在里面清点药材,听见有人开门,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待看清进来的人,圆圆的脸上挂了憨直的笑:“汪大人,闫师兄。”
闫铮点头,“阿三,你先出去,剩下的交给我。”走过去,作势要接阿三的活。
阿三将手里的一棵草药扔进一个药匣子里,拍拍手上的药渣:“那阿三就不打搅师兄了,我去正院。”
“嗯。”
阿三跨出门,等汪钦林师徒都不看他了,才挠了挠头,小声嘀咕:“师兄今天怎么抱了个枕头......”
不只阿三,太医院还有不少愣头青的小伙儿,看到闫青手里的红枕头,皆是稀奇得很,阿三一进正院就给叫住了,这些小年轻们,一边规规矩矩做自己的事,一边偏垂着头,小声议论,扯那枕头和闫师兄的八卦,后来被一个老太医瞧见了,吼一嗓子,方才住声。
在议论中心的枕头并不好命,又被撕了一遭,这一回碎得七零八落,彻底补不好了。闫铮合了门,取来一块最小的晾晒草药的案板,把枕头里的东西全倒在了上面,皱眉,神色凝重地望向汪钦林:“师父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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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寒坐在内殿临窗的一个位子,一开始,她想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儿,尝试着假寐了大半个小时,实在没什么睡意,便不睡了;不想出去,就只是看着窗外,这很无趣,但在这内室,且后背又受了杖邢的情况下,似乎也找不出比这个更适合慕寒干的事儿了。好在这个位置也不算无景可赏,透过这扇窗可以窥见外院那棵腊梅树。
“如果到了冬天,应该会很漂亮。”好似盯了许久,她才喃喃出了这么一句话。
就这么呆了一会儿,慕寒听到了快而短促的脚步声,她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从容地去了正殿。还是长贵,只是这一次他脸上惯有的咪咪笑一扫而净,态度很强硬:“慕大夫,皇上特意召见你前往渊正宫见驾,跟咱家走吧。”慕寒一面感叹“皇宫中影帝众多”,一面顶着长贵杀人的目光再次踏入渊正宫。
“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安。”穆毅铭坐在高处,睨视一眼下首的人,又低头看他的文书。
慕寒跪得一动不动,在心里默数,离这个男人叫自己进来,已经过了三分钟了,他既不发火,也不赐站。直到外间进来一个穿蓝褂的小太监,和长贵念几句,长贵颔首低眉,在皇帝耳边说话。
穆毅铭听完,这才搁下了手里的折子,点头:“让他们进来。”长贵朝那个小太监示意,然后很自觉地上前,整理案桌上那一堆文书。男人得了空,第二次抬眸看着慕寒,眼眸混暗,却又时而迸射出鹰隼一样犀利的光,再加上那张沉肃的脸,没来由的就能叫人心头一颤。慕寒却一反之前的沉寂恭谨,她微歪着头,嘻嘻笑地对上穆毅铭的目光。
穆毅铭不买账:“衣着不洁的就来见朕,你是嫌命长?”
慕寒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叫屈:“草民拢共就这一件衣裳,再者说,指不定它一会儿还要遭罪。”言下之意,是怕又毁了一件衣裳?穆毅铭被自己的理解打败了,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再看正埋头扯衣襟的那人,似乎还真是这意思。
“你真是......”他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皇上若是不喜,不如赐先借草民一件麻衣,若还是不喜,待草民收拾好了再接着跪就是,也省的更加丢人。”眼看着话题要越跑越偏,长贵很有眼力见儿地给皇帝递上一杯茶。穆毅铭将茶杯合盖抄起,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掷,“放肆!”明明是怒极的了一句话,却让慕寒松了口气,她双掌朝下平端着,就以这样跪地的姿势朝皇帝稽首三次,最后把头磕在手背上,不动了。
穆卿煜携雍和进来,就看到茶叶茶水溅了一地,慕寒整个伏跪在地上,衣袍边是皇上专用的二龙戏珠彩釉茶盏的碎片。他拉着雍和行过礼,站在一旁不说话。
皇帝好似还在气头上,满眼怒气地死盯着慕寒,长贵扶掖着,给人顺气,好半晌才缓过来,坐回龙椅,总算想起还有正事。
他问站着的两个人:“朕今日叫你们来,你们可知其中缘故?”
“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穆卿煜给了个很官方的答案。
穆毅铭打了眼长贵,长贵挪步到一个角落,将那帐帘半掀,原来这儿竟藏着人——正是汪钦林和闫铮。
“把你们知道的,都说了吧。”
“是!”汪钦林一道眼光杀到慕寒的脸上,饱含愤怒和痛惜,“昨日,慕大夫说要用香囊给公主做枕芯,微臣就依着药方拿药给她,巧的是,今天早上两位殿下也去了慕大夫现处的忆安居,微臣那劣徒也要给公主请脉,今早就赶去了,刚好看到那个已经制好的枕头,后来,因为一个小宫人的偏差,叫他看到了那枕头里的芯子,里面,多了一味香料。”
“直说吧,是哪一味?”皇帝皱了皱眉,催道。
“丁香。”老爷子说完,也不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了,垂着头,似是愧疚。
大殿里的空气似乎都停了下来,死寂。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丁香对于殿上这兄妹俩意味着什么,汪钦林一句话,让所有人对这件事更加关注了。皇帝看了眼自己的一双儿女,果然——
雍和在听到丁香时候就已经奔溃了,难怪,难怪会觉得熟悉......
“丁香......”她微不可闻地慢慢念着这两个字,却又只能强忍着不让泪珠滚落。察觉到她的异样,穆卿煜默默地靠上前去,和妹妹对视,眼神中满是安慰。
慕寒偷偷抬了抬脑袋,心道:“老头儿是真耿直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琢磨着丁香花和这两兄妹有何渊源,就听见皇帝带着确认的口吻反问一遍:“丁香?怎么说?”
“回陛下,丁香花花香浓郁,若是将大量丁香花密闭在一处,长此以往,它的香气会使人兴奋异常,夜间难以入睡,头晕乏力。”这下好,所有人,或盯或瞟,对慕寒,就差没直接在脸上写着“此人心思歹毒”这几个大字了。
“你还有何话要说?”男人这一句话,压着极大的火气。
“草民想看一眼草民的锦袋。”
“给她。”这倒干脆。
汪钦林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青色袋子,正是慕寒装香料的那个。
慕寒没接:“在草民回答之前,大人能否先回答草民几个问题?”
尽管慕寒一句重话也没有,可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人简直骄傲到了极点。
汪钦林正思忖着怎样应答,就听耳边一句“诡辩之词,多说无益。”——是自己那小徒闫铮。
一语落毕,不少人都皱了眉。
闫铮呢,也就是年少气盛吧,慕寒明明比他还小几年,他却总觉得自己被眼前这个人压了一头似的,这种感觉令他很不爽,现见她即使在天子面前,在风口浪尖上也依旧泰然平和、游刃有余的模样,不由得心下更觉恼恨,所以,即便觐见之前师父已经暗示过他,即便他大致已经猜到这是一场戏,他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既然是戏,总归要有人唱,而他,不借机刺她一句,心里着实不痛快!
慕寒直身跪着,抬头看了眼闫铮:“是否诡辩,也要听后方能知晓才是。”一转眼,又问那上座的人:“陛下,可允得?”
“阿煜,你觉得朕当允吗?”皇帝看向下首,把这个问题丢给了站在那儿当桩子的穆卿煜。
穆卿煜和雍和两个,被这一场大戏搞得心里波涛掀涌百味杂陈。穆卿煜星眸微转,静静地看着这殿里的人,他的妹妹,他的父亲,给妹妹请脉的太医,宫女侍从,还有那个一直跪在地上的人的侧颜。
良久——
良久——
他终于迈出了步子,走到大殿中央,作揖之后,声线平稳:“父皇,儿臣以为,当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