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楞了一下,雍和也忘记了哭泣,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出声的人,那翩翩少年正坐在一张矮凳子上拨弄炭火。雍和刚醒,乍一看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还有些迷糊,声音有些哭了之后的混沌与虚浮:“哥哥,他是谁啊?”穆卿煜帮雍和掖了掖被角:“是给你治病的大夫,你醒过来,多亏了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又让雍和想起母亲缠绵病榻孤独离世的样子,泪水顿时又朔朔地流:“哥哥你救我干嘛?!你让我跟着娘[1]一起去了的干净!”穆卿煜听了这话,也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抹掉雍和的泪,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些。
“照公主这说法,是想两眼一闭任你哥自生自灭了?”慕寒放下了炭夹子,走了过去,抱臂站在俩人面前,“公主觉得,一个七岁的孩子,半月之内一连失去了两位至亲,而他的父亲又日理万机无暇顾及,他再坚强聪明又能好到哪去?”这让原本想要回嘴逃避的雍和内心百感交集,却没有再嚎啕大哭了,而穆卿煜却想,自己怕是中了眼前之人的蛊,他的几句话就搅得自己想哭。
“外面来个人端药。”慕寒转过背,开口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然后一撩衣摆,坐回到小凳子上。紧跟着,内室里就涌进了一大波人,有小厨房的厨娘,端着铜盆的嬷嬷宫女儿,还有被慕寒遣退的路人甲乙丙,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
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总算是把沉浸在悲伤中的俩人暂时拉回神来。慕寒这第一道汤药熬得少,已经可以用了,她把灶炉中的火压小了些,起身退到一边:“把这里面的药拿去,再留两个浴殿的人等下一锅,把熬好的粥端来。”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慕寒又瞅了眼失魂落魄的雍和,“人这一辈子里不是只有一个人,离了谁都要能过,公主如果想通了,吃过东西后,稍作歇息就去浴殿吧。”
等到药都被嬷嬷装到铜盆里端走了,慕寒就忙着把剩下的一次性煮完,穆卿煜忙着把雍和身上厚重的锦被撤下来,厨娘忙着去小厨房拿熬好的小米粥,还在床上架了一张小桌子:“公主,您就吃一点儿吧,顾昭容如果还在,见您这样,不知道多心疼呢。”雍和的眼睛没什么神采,低头瞧了眼面前的碗,泪水又吧嗒吧嗒地掉进了碗里,哭得默默无声。
“算了,你们都先走吧,药熬好了我叫你。”慕寒摇了摇头,看着那个手持铜盆的嬷嬷。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朝着两位主子福礼后就去了偏殿等着。
慕寒盖上了锅,走上前收走了刚摆好的小桌子和碗盏,这使得兄妹俩都看向了她,雍和还是眼泪濛濛的。
“公主,现在你可以放肆地哭一场,一次性把情绪发泄出来,然后吃饭。”
雍和看见那小大夫把小瓷碗捧在手心里,淡然地坐回原位,专心致志地盯着药炉子;又看了看面前略显狼狈的哥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真的哭得毫无形象,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无助绝望都哭出来似的。穆卿煜就那样半抱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
雍和没看见,哥哥的眼睛也是红通通的。
慕寒用内力温着手中的碗,听着药炉里的汤水被烧得发出汩汩的声音,又把碗放下了,揭开锅盖往锅里添了一瓢水。
雍和这一次哭得够久,彼时,慕寒的药已经熬好了,她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来个人把药端走。”门外一票人从出去就没有安心过,特别是那人“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的时候,就更是惴惴不安了,如今听见慕寒叫人进去,所有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办事儿都是速度的!
老嬷嬷又装了一盆子药,还有没装下的,倒进了之前装水的罐子里,由浴殿一个体格壮实的宫女儿提着,俩人笑眯眯地走了,心里头直感叹:这小大夫可真是福神呐!雍和从没像今天这样肆意的宣泄过自己的情绪,哭完了,倒也真是好受多了。慕寒想到面前的翊王殿下在这儿守了半夜,没休息也没进食,就叫厨娘又拿了一碗来,打发他吃了去偏殿休息,结果这小子拗得很,非要在这儿守着,最后还是被自家妹子给劝回去的。雍和也眯了一会,然后是药浴,一整套下来,所有人都累得够呛,慕寒一直在外间守着,等到再一次把雍和哄睡过去,怡清宫的烛火才彻底的熄灭。
黎明的云总是淡而薄的,当慕寒睁开眼的时候,天边刚刚染上一点儿微红,这样的天空宁静渺远,偏又能让人感受到神秘和希望,是慕寒一天中最喜欢的状态,她仍旧卧坐在交椅上,看着窗外的一片天,有些释然的笑了笑,然后,伸了个懒腰,从交椅上滑下去。打帘进入内室,探了探雍和的前额,又看见她面色如常,躺得一动不动。
“看来是好了。”慕寒转身走了几步,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弱弱的声音,躺着的人就这么支起身来坐着:“你就这么走了?”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慕寒一手负在身后,好笑地看着她,她还以为,这丫头能继续装呢。雍和的神色还是有些暗淡,又好像是难为情,说的话颠三倒四的:“本宫......我娘......”
“公主既然已经打算走出来了,就应该学着过好当下。”
“正是,”殿门口有一道稚嫩的嗓音,“妹妹,你还有哥哥呢。”穆卿煜后面跟着一个小宫女,还有董嬷嬷,他迈着端方的步子,脸上有明显的笑容。雍和想起自己之前一心求死的念头,越发难为情了:“哥哥......”穆卿煜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儿。”
“殿下,公主的早膳可以软和些,做几碟清淡精致的小菜。”慕寒生怕那丫头说着说着又哭了,插了一句。
“本王已经叫人备下了,你与我们一同吃吧。”
“不了,草民要先去趟太医院。”自己不是主子,还是个“男人”,无论跟谁一起吃饭都不合适,虽然穆卿煜发了话,但要是被有心人拿住了说事儿,那可够自己喝一壶的。
去太医院是迟早的事,昨天几个小时下来,慕寒觉得怡清宫探子不少,不管这两位主子知不知道,也不管那些探子究竟是谁派的,有什么目的,自己都不能掉以轻心,如果雍和在自己手里遭了殃,那可就有理说不清了,与其被动出击,倒不如引蛇出洞。至于早饭,在哪儿吃不是吃?
慕寒的打算挺美好,但她没想到,还没到太医院,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长贵就来了。
过于心急!
不管慕寒心里怎么吐槽,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在皇帝的渊正宫了。
“雍和醒了?”上座上的那个男人用笔点着朱砂,一丝不苟地写写画画;殿中央的慕寒拱手站着,恭恭敬敬地回答:“是,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昨天你做的事,朕都听长贵说了。”穆毅铭的声音多了几分试探,浑身气压降低,说的话不知道算反问句疑问句还是陈述句,“你会武功”
“是,草民算半个江湖人,跟一个爱酒成痴的老人学过两年功夫。”想想自己那师父,虽不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却也真称得上爱酒成痴。
“虚岁十五,自幼丧失双亲,生辰八字不详,身患奇症,师承明松老人,因其师父姓慕,寒冬拜师,自名慕寒。”男人展开一个卷轴,慢悠悠的翻着,“这番话,听着可否熟悉?”
慕寒脸上闪过诧异:“皇上将草民查得这么清楚?”随即她又恢复了平静,语气有点愤愤和失落,“就因为草民会武功吗?”穆毅铭的脸上因为慕寒的话有一丝复杂,好像在和她解释:“这是人人都要守的规矩,并不是针对你一人。”慕寒沉默是金。
之后又一番交涉,慕寒向皇帝要了两个人——太医院的院首汪钦林和他的徒弟闫铮,特别是汪钦林,有了这个公正严明且皇帝最信任的太医在,怡清宫的爪牙,会好挑许多,太医院倒也懒去了,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