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辛收藏民脂民膏的珍宝阁此刻几乎成了废墟,一地狼籍:琉璃灯碎了!琥珀碗漏了!多宝阁塌了!太师椅瘸了!另有大批大家丁滚倒在地,死的死、伤的伤。
“毛贼呢!”庚辛气得暴跳如雷,纠起地上一个小厮吼道。
“跑……跑了……两个都跑了……”鼻青脸肿的小厮战战兢兢答。
“废物!你们可知道那两个毛贼什么来头?可看到样貌?”管家也上前发威道。其实刚刚发现情况不妙,第一个跑的也是他。
“这……”小厮不敢说。
“有大人做主!你吞吞吐吐的想干什么?是不是还想吃顿板子?”在主子面前,管家极尽恐吓之能势。
“贼人一男一女,都不曾蒙面……女的好象就是今晚表演的主角……”小厮话没说完便挨了庚辛一巴掌。
“我看你是瞎了眼!赛先生乃是一男儿,况且整晚都在我房里,怎么可能来盗宝!”庚辛眼珠子一瞪骂道。
“你看看你!编瞎话都不会!那个男的是谁?”管家也搭腔。
“我……我不敢说了……”挨了刚刚那一下,小厮似乎变聪明了些,扭捏间终于招手示意管家俯耳过来。
管家本想骂这小子故弄玄虚,谁料听了小厮一番私语之后居然脸色大变,转而跟庚辛耳语起来。红萼听不到这主仆两人到底在嘀咕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另外那名盗贼一定大有来头。
“本座累了,来人啊,送赛先生跟戏班老板回去休息,多多答赏!”庚辛被人坏了“好事”却也不再追究,带着管家匆匆离去。红萼想走,却又不死心,正磨磨蹭蹭,终于听到身后那两个侍卫小声道:“张武真是笨,堂堂当今的庆王殿下怎么可能来这里偷一把扇子?张张嘴就有了!大人更笨,看样子是相信了这小子的瞎话!……”
夕风吹皱瑟瑟一江春水,祖龙城的贫民区流民巷间处处炊烟袅袅。
朱雀江流径祖龙城,将主城一分为二,北面住着王侯贵族,南边则大多是劳苦大众。虽然人跟地界都有贵贱之分,但是朱雀江却是公允而慈爱的,它不分贵贱地灌溉着祖龙,滋养着城中的三教九流。
红鸾与姐姐的幼年在江北的一家大宅子度过。宅子到底有多大?房间有多多?他还没来得及数清楚,就已经匆匆由宅子里逃出……而且为了躲避仇人爪牙的追杀,他跟姐姐还不得不颠倒性别,乔装伶人度日。在官家的户簿里,他也是一个黑户,没有记载……不过对于一个时刻准备着逃亡的人来说,黑户未必是件坏事。谁又会去追捕一个“不存在”的人呢?
眼前一队孩童散学归来,衣服上都打着补丁,一各个眉开眼笑,他们还没到了解世事艰难的年纪,天真得让人羡慕。红鸾嘴里叼着草棍儿,站在石桥的栏杆上,那栏杆还没有一只甘蔗粗,单凭这点,便可看出他的轻功便好过许许多多的大内侍卫,风华正茂却无缘报效国家,在红鸾看来无疑是一种悲哀。他此刻正在等人,等他的姐姐红萼。
“这位漂亮姐姐买花么?刚摘的芙蓉……好心买两朵吧……”一个捧花的小女孩很有礼貌地站在桥栏杆旁问道,她的个头还没有这栏杆高。
错认他红鸾是女子的又岂止这个小女孩一人?其实难怪,因为这姐弟两人经常为了躲避官府而经常反串。就好象昨天晚上那样,反串起了很大的伪装与保护效果。两人仗着相似的容貌与装束,便搞得庚辛府邸的家丁跟侍卫一头雾水——赛观音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红鸾素来对这个女装身份十分反感,更讨厌有人似昨夜那个蓝发男子般称呼他:“姑娘”。但是此刻他见面前这个小姑娘衣衫褴褛,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的同时,又不时怯怯地忘向远处的一个叼着烟袋的婆娘,红鸾便知:远处的女人是她“妈妈”。所谓“妈妈”说白了就是人贩子,这个“妈妈”“爹爹”们只让孩子出来卖花已经是仁慈的了,赚不到钱回去被骂都是小事,有些人贩子买来孩子的当天就将他们毒哑或者打瘸,然后逼迫他们上街乞讨;教唆孩子们去偷去骗的也不在少数。想到这里,红鸾便起了怜悯之心,将伸手到怀中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曾带钱在身上。本来,他只是在桥头等姐姐的。昨夜事败后,这姐弟两人还不曾见过。
“这束芙蓉几钱银?哥哥帮这位姐姐卖下了!”正当红鸾尴尬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姐姐红萼来了!
“三钱银子,谢谢这位公子!”小女孩接过红萼的银两,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开了,托眼前这对“神仙眷侣”的福,今晚她无需再睡马厩吃馊饭了。
“还是老样子!出门不带银子,睡觉不盖被子!”红萼见红鸾从栏杆上飘然落下,上前去将草棍从他的口中夺下,又继续责备道:“大姑娘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你看看你……”
“是……”红鸾红着脸答道。无论什么时候,他在姐姐面前总是驯若羔羊,哪怕是被灌以“大姑娘”这样的字眼。
“昨天晚上怎么会失手的?我听说还有第二个人去盗扇子?”红萼拉着弟弟走到了僻静处,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小子哪冒出来的,居然比我们快了一步,而且功夫也了得!抢了扇子还要摆我一道!”红鸾想起昨晚的事情仍旧愤愤不平。
“你也会打不过他?这下知道山外有山了吧!”红萼略带责备地说。
“胡说!我还还没使出全力,侍卫就来了!要是下次让我逮到他……”
“下次?哪来的下次?祖龙这么大!云国这么大!那人也许连夜跑到临国去了也说不定呢!”弟弟的话在红萼看来完全是痴人说梦,如今想要夺回玉龙已无异于海底捞针。
“怎么没有下次?那小子虽然溜掉了,可是我知道他下一步要去哪!”红鸾出乎意料地胸有成竹。
“呦~我的弟弟几时学会未卜先知啦?难不成你比渊国那些会天眼通的萨满还厉害?”
“才不是呢!昨天那家伙临逃走前丢给我一个口袋,里面的东西暴露了他的行踪!不信你看!”说着,红鸾从怀里掏出一串东西,得意地递到姐姐面前。
太阳一落山,芙蓉苑的华丽灯笼再次被高高挂起,标志了祖龙城夜生活的开始。当然,奢靡的夜生活并不是城南草市与流民巷的穷苦百姓们所能享受得起的,这里的人们一旦过了上灯时间,若非有要事便很少有人家去点什么灯,总之能省一点是一点。所以祖龙一入夜便会出现:南部漆黑一片,而北部灯火通明的奇景。而最近雪上加霜的的是:庚辛以“城南建筑老旧,易发生火灾”为名,干脆颁布了《禁灯令》与《宵禁令》,禁止贫苦百姓点灯,禁止平民夜游。
无数个这样的夜里,每当景天站在像芙蓉楼这样的高处眺望这个王城,他便会懊恼、会心痛、更会自责。前两天手下龙弛来报:一名流民巷的孕妇入夜时难产,却畏惧宵禁而不敢请稳婆,最终死在了自家房中。庚辛颁布的苛酷法令害死的又岂止那名孕妇母子两人?他景天即便生有三头六臂,又解救得了几人?眼下治本之道,惟有除掉庚辛这个老贼……
“景天!你又望着祖龙城发呆啦!”
“二哥……你怎么有门不走……这里可是六层……”令景天惊奇的是:他熟悉的声音没有按约定从房门方向传来,而是后窗。
“呵呵,钥匙我给弄丢了~”来人优雅地从窗外落入房间之中,身后一头水蓝色长发在夜风中飘摆,华丽赛过银汉的九耀星辰。
“扇子到手了么?”景天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哇,问这么没智商的话!我出手还有拿不到的东西吗?你还不会骑狮鹫的时候,哥哥我早就站在雪之翼背上游遍十方了!”蓝发男子说罢,从怀里掏出玉龙丢向景天道:“喏,点收!”
景天麻利地接过扇子,研究了许久,终皱眉转喜为忧道:“探子秘报说这扇子中藏了庚辛卖国通敌的证据,可是知道如何破解这个秘密的红家人已经所剩无几,看来凭借我两的智慧想要参透个中玄机有些困难……”
“你手下的探子不是一直很灵嘛?这点小事还查不出来?”
“二哥有所不知,红将军的夫人以及子女三人皆擅长易容之术,数年前被满门抄斩时,老将军的遗孀便下落不明……人海茫茫,想要找寻两个‘千面人’又谈何容易?”
“时候不早了,庚辛耳目众多,被他知道你深夜离宫搜寻反对他的证据就不好了。扇子的事。我们日后再慢慢参详吧。”
“也只能先如此了,扇子我不方便携带,就先由二哥保管,二哥也需小心……”景天说罢将扇子交还给男子,转身出门去了。
待景天出得门去,蓝发男子自斟了一杯茶,却不急入口,径自端着茶杯走向窗边,轻声道:“屋顶上的朋友,趴了这么久,想必口渴了,这里有上好的山泉茶水,不如下来陪在下共饮一杯,如何?”
“公子果然身手不凡,居然知道我在屋顶。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红萼一身夜行打扮,飘然落入房间。
“原来是你……”
“公子昨夜入红楼,落下了样东西,我是特地前来归还的。”红萼说着从腰间拿出了一串钥匙。
“如此说来,我倒要谢谢阁下了”蓝发男子笑着接过了钥匙。
“先不必谢我。为公子所夺的那把玉龙,对在下来说十分重要,还望归还……否则今日我怕公子很难走出这个大门!”红萼语气平和地说道。
“不走门?没问题!想讨扇子,那就要看小哥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你若真追得到我,扇子便还你!”男子说罢出其不意地从身后的窗子一跃而下。
芙蓉楼高百尺有余,红萼想不到对方居然敢径直从窗户跳出!情势所逼,为了要回扇子,别说是百尺高楼,即便刀山火海,红萼也要勉力一试。不假思索地,红萼跟着纵身由那扇窗子跳了出去。
奇怪的是,下面并无蓝发男子的踪迹。红萼正在纳闷,忽地听头顶有人在笑。“傻小子!你还真跟着跳出来啦?”她抬头一看,蓝发男子正用胳膊勾着窗户外的栏杆,将身悬在半空,冲她笑呢!
“你……”红萼这才后悔刚刚冒冒失失跟出来。原本今晚是弟弟红鸾想来夺扇,红萼怕弟弟阅历浅,再着了对方的道儿,所以死活没答应。谁知道这次换成她阴沟里翻船了!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本来就欠考虑,红萼也是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跟出来的,怎料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却只有她红萼一个人……
不幸中的万幸,高楼下面是芙蓉苑的晓月湖;万幸中的不幸,红萼并不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