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
公子的笔尖顿住在不堪回首的首字上,墨滴下来,晕成一片,一篇字就这么毁了。
公子将笔放在一旁,拿起自己写了一半的字,眯着眼睛观赏。
“殿下,不要写不吉利的东西啦!”
他总还能记起身旁那个活泼爱闹的小书童的声音,若是他在,又要这样埋怨自己了。
他将纸撕碎,丢到火盆里面,手笼着袖子,慢悠悠的坐到火盆旁,看着火舌舔在脆弱的宣纸上面,最后留下一片灰烬。
冬日了,真冷啊。
故国不堪回首……
不堪回首。
公子笑了。他想起自己从前还是“殿下”的时候,许多人在他身边围着,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他从出生就是太子,数不清的人阿谀奉承。
他抽出手,慢悠悠的拨弄了两下炭火。
他从出生就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天,所以他从没想过抗争什么。
无力回天。
他的国家烂到了骨子里。
所以他总是这样,慢悠悠的、温吞的性子,哪怕看着自己的父皇和母后被斩首示众,他也是这样的。
温柔的站着,温柔的看着,没掉一滴眼泪。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的识时务很讨当今皇帝的欢心——成全了皇帝心善的名,又不会有什么威胁,只要给他一座房子,给他一口饭,他就依旧是那个最优秀的囚犯。
不吵不闹,温文尔雅。
从他被软禁在小楼之后,他从没有企图走出小楼一步过。
或许他会这样一直下去,一直做一个听话的囚犯,或许有一天,皇帝会给他一个虚名,再给他几个女人。
但那都不重要,毕竟……
他站在院子里,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雪花融在了手里,冰冰凉的。
“楼玉寒!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卖国贼!呸!”
他想起他跟新皇一起,站在监斩台上,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弟被斩首,他的姐姐就是这样骂他的。
他冷眼看着楼家尊贵的血液,浸透了地面。
“楼公子一向是识时务。”
他扬起一抹笑。
“陛下谬赞了。”
“楼公子身份尊贵,便依旧住在小楼中,朕必以礼相待。”
“草民叩谢皇上圣恩。”
他跪的很自然,尽管面前这个皇帝,从前曾卑微的跪在他面前无数次。
小楼是个不吉利的地方。
大家都这样讲。
他觉得还好,这小楼是他行冠礼时,他的父皇赐给他的。
清雅,却又奢华。
但有传闻,小楼还不是小楼的时候,曾经有很多人,被囚禁在这个地方。
他们都曾是风华绝代的人。
后来尸骨无存,烟消云散。
他也会这样,小楼与他,都将成为灰烬,只有这片土地,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其实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新朝代替旧朝,新皇取代旧皇,一代一代的,永远这样下去,永远没有止境,只有这片土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他觉得有些冷了。
他想起冠礼之后,姐姐带着他去公主府玩耍,公主府的花朵见到他似乎都精神了很多。
“玉寒很讨这些花儿的喜欢呢。”
他披着披风,站在那里,风卷起他的披风下摆,他的神色迷离了一下,随即是温温柔柔的笑:“许是平日姐姐有羞花之姿,这些花儿只有见了我,才能拾回一些信心吧。”
姐姐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油嘴滑舌。”
太子殿下已经不在了,只有楼公子,站在小楼身边,小楼还是那个小楼,只是曾经热闹非常的地方如今门可罗雀。
“你是喜欢的吧?”
风吹动小楼中的竹林,竹叶沙沙的响,似乎是在认同。
公子站了很久,面色苍白得有些发青。
“该回去了。”公子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小楼的柱子,“可是我不喜欢呀,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