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堂恭请……”
“……济世堂恭请……”
“……万安堂恭请……”
“……杏林馆恭请……”
桌子上的一堆请柬,跟钟大清回到栈房只是前后脚时间。
三道士一张一张地拆开来看了个遍。
“不得了!不得了!大清四娃子,你硬是半夜三更放大炮——一鸣惊人了哦!”三道士啧啧赞叹。
钟大清笑了笑没开腔。
“四哥,看来你这盘献宝算是张飞吃豆芽儿——小菜一碟了哦!”钟大有也笑嘻了,“这盘要是阿伢晓得了,肯定高兴得很!”
“你嫑想得太简单了你!”钟大清没有再笑了,“这盘献宝大会,我觉得不正常!”
三道士停住手看着他:“不正常?你遇到啥子事了?”
钟大清反问:“老辈子,你还记得到我们遇到罗温婆的时候,罗温婆咋个跟我们说的首献宝的规矩不?”
三道士点头:“那个怪规矩,不就是病患必须是省城头的嘛!”
“就是这个!”钟大清拍了下桌子,“这个太不正常了!”
三道士感到奇怪:“这咋个说?未必还喊人哪儿来的就走哪儿也自带病患来啊?那不是毛病哦!”
“我不是这个意思。”钟大清皱着眉,“老辈子,我今天一条锣锅巷都没走完,就遇到了两个病患。一个中了觜火猴的火毒,一个遭了铜金侵肺……”
“铜金侵肺?”三道士愣了,“这是啥子病?”
钟大清默了默,听听房外,压低了声音:“有人给老杨一块青铜枋子的边料,拿来打东西!”
三道士眼睛一瞪:“青铜枋子!他咋晓得是枋子!”
“委托人个人明说的。”钟大清说,“老杨不是第一次打了,第二次。结果他病得那么凶了他还没警觉到。”
“……”三道士沉思着。
钟大清敲了敲桌子:“老辈子,先不说老杨。光是王烂脚就太巧合了。”
“咋个说?”
“我其实问过王烂脚了。他烂脚是因为黄水疮,原来根本没得这么严重,就这儿要开药王会了,他突然才疮伤加重,无缘无故的,人都遭整神了!”
“这个,这个病患该不会是……”钟大有听到有了猜测。
三道士摇头:“不是药王会。他们没得这个胆子!”
钟大清认同:“我也觉得不是药王会干的。这么做,很容易被识破。但是……”
“但是有人就是要让成都城的人发觉可能是药王会干的!”三道士接了话。
钟大清表情严肃地点头。
“唉~!”三道士叹气,“硬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大清,你都看出来了,你还要接到比啊?”
“老辈子,你还没看出来啊?”钟大清苦笑,“我这盘也是昏了头,自找麻烦!今天白天当到那么多人,我一下医好了三个,这下出头鸟我是当定了!不说麻烦肯定多了,想抽身是绝对不得行的了!”
“唉~!”三道士拍了拍脑壳,“人怕出名猪怕壮——你这头肥猪儿瑟,就看人家要咋个宰你了!”
“所以,我当初喊大有跟到来是对了的!”钟大清拍了拍大有。
大有笑了笑,自己心头尴尬得很——四哥来献宝,个人啥都没帮到,反而差点儿误了事。
“所以我跟到你们两个青沟子娃儿来才是对了的!”三道士纠正,“你喊到大有来有球用!切,多个白伙食(四川方言,意思是干不了事,吃白饭的)而已!”
钟大有脸胀红了。
“是你自己要来的哈!我没有请你来!”钟大清不安逸三道士踏谑自己弟娃儿,“没得你,我们未必就成不到事啊!”
“嚯~!这个难说哦!”三道士说,“啥时辰了喃?”
“……”钟大清扭头不理。
“戌时……二刻……三刻……”钟大有看了看天色,“咦?”
明朗的夜色中,窗外几点荧荧轻光在半空中明灭,忽近忽远。
就在钟大有看得出神之际,不知外面何处,想起了一声诡异而清脆的口哨。
钟大有听得那口哨声,直如烂铁刮肉,难受得很。
而窗外的那几点轻光,却在口哨声后,猛地出现在了房中。
三道士来不及站起,就见眼前明光一闪,惊得他哎呀一声,第一反应就是抄起桌子上的茶杯一扬。
噗呲一声,三人听到了一声犹如烧红的烙铁放入冷水中的声音。三道士看到桌子上多了一只虫在茶水中挣扎。那虫不大的体积,灯火下竟然看得出腰身有一圈蓝色的斑纹,尾部还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微弱的光辉。
“亮火虫(四川方言,就是萤火虫)!”三道士感到奇怪。
“躲开!”钟大清已经一把拉开了钟大有,“不是得亮火虫,是鬼火虫!要烧死人的!不要挨到了!”
钟大清说着要对付,结果才发现自己的肩搭子放在了那边床头。
“咋个办!”钟大有问,“是不是用水啊!”
“我来弄!”三道士要去提茶壶。
剩余的几个鬼火虫嗡地就拦在了茶壶周围,仿佛晓得了众人的心思。
“喝—啊——呸!”三道士临危急智,喉咙一鼓,一啪黏痰就激射而出,包着一只鬼火虫狠狠地飞出了窗外。
“狗日的!”窗外有人骂了一声。
鬼火虫听到那声音,嗡嗡地乱舞了几转,就都走窗子飞起走了。
“惠生奇!”钟大清喊了一声,“我听到是你了!”他走到了窗子边上向下望去。
黑夜中的栈房院子头,一个人站在坝子上,抬头望着钟大清。
“你吐的痰!?”惠生奇咬牙切齿。
“老子吐的,你要咋个嘛!”三道士站在窗边哼了一声,“你弄些啥子鬼虫虫佬佬的,你又想搞啥子嘛!”
“你是医生?”惠生奇问。
“老子不是。”
“你不是医生那就一边去!”惠生奇指了指钟大清,“我是来找他较量的!”
“你们闹个锤子啊!吃饱了啊!”栈房头投宿的其他人骂了起来。
“幺师喃!是哪些瓜娃子半夜不睡啊!”
“……”
钟大清对惠生奇招了招手:“你上来说。”
惠生奇冷哼一声,上了楼。
钟大有给惠生奇开了门。他看到惠生奇脑壳上有团东西,还得微微发亮。
钟大清也注意到了:“那边盆子头有水。”
“不用了!”惠生奇扯起袖子得脑壳上舞了两下,“钟太医,你认得到鬼火虫?”
“你们少数民族的东西都是稀奇古怪的。”钟大清说,“这个不注意看,还真的像是亮火虫。但是,古书上说亮火虫是‘腐草为萤’,你这个鬼火虫就不一样了。”
“寒骨为荧。”三道士突然说。
“你也懂!”惠生奇惊讶了,“你不是说你不是医生得嘛!”
“老子见识渊博不可以啊!”三道士翻了个白眼。
惠生奇不理他:“钟太医,明人不说暗话——我,我要请你放弃再去参加献宝!”
“哦哟!还兴这样子嗦!”三道士冷笑,“手艺不行就回去继续修炼,等下盘再来嘛!哪儿兴喊人让的喃!”
“你说啥子!”惠生奇怒瞪三道士,“我不是比不过他!我只是希望他不要来蹚浑水!晓得不嘛你!”
“我不晓得。”钟大清摇头,“献宝会是个医生,只要有本事,都能参加的。凭啥子你喊我不去就不去?你是药王会的评审啊?”
“我不是。”惠生奇咬牙,“我是在帮你保命!”
“我是医生。我既然能救人家的命,那么我也能救自己的命。”钟大清冷冷回应,“我就说名利是个好东西啊~!为了出名,啥子人啥子手段都有了!”
“你看来是不晓得哦!”惠生奇也冷笑,“你晓不晓得,这盘参加药王会献宝过了首献宝的有哪些人!”
“不管哪儿来的,不还就都是医生?”钟大有插嘴。
“医生?”惠生奇看了他一眼,又看着钟大清问,“抱朴子也算医生?”
钟大清脸色变了变。
惠生奇接着说:“你抱朴子都能过首献宝,难道天下就没得比得过抱朴子的奇人异士了啊?”
钟大清不语。
“听说,抱朴子一派不是四川原来有的,是湖广填四川过后,走外省传过来的……”惠生奇突然说,“你们的对头,我见过了。”
钟大清猛地抬头看向他。
惠生奇笑道:“你年级轻轻,但是医术就这么不得了!再研习个三五年,日后必定是国手名家!何必为了一时俗名,断了大好的前程喃?”
“你个蛮子,还学到骇人了喃!”三道士插口,“你会晓得抱朴子都不晓得是咋个死猫撞到烂耗子——运气来登了才听到的!抱朴子的对头,你会晓得的话老子名字倒起写!”
“你不信就算了!”惠生奇说,“我在跟钟太医两个说。”
钟大清开口:“我从来没有听过啥子抱朴子的对头。你今天来找我,不是先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啊?”
“我……”惠生奇脸色难看,“我是想看看抱朴子是不是跟传说一样,‘通巫方,胜医家’。”
“你觉得喃?”钟大清眯着眼看他,“你的鬼火虫,蓝斑斑在腰身上——真正厉害的‘鬼蛊子’,蓝斑斑在虫的脑壳须须(触须)上才对!”
这下,轮到惠生奇脸色变了:“你,你晓得我的身份了!你……”
“苗人的蛊虫天下闻名又神秘得很!”钟大清赞叹,“但是很少有人晓得,苗人的蛊虫不但有毒虫蛊,还有通幽入阴的鬼蛊。但是鬼蛊是你们苗人蛊师头的异类,十个寨子最多只能一个鬼蛊,因为毒蛊鬼蛊相互克制。而且,毒蛊治不了的一些病,有的鬼蛊反而可以。不过……据说鬼蛊的修炼只有四川叙州的苗人才会,而且不是在明朝时候就失传了吗?”
“……我就是,叙州兴文的……”惠生奇深呼吸一下,“我离乡背井二十年,倒把四川话都说不利势了……”
“你鬼蛊子和抱朴子一样,都不过是旁门左道,医家看不上眼。你今天来威逼恐吓的,不觉得白费力气?”三道士说。
“我说了,我是来救他命的。”惠生奇说,“要想不死,最好退赛!”
“你要杀我未必?”钟大清目光偏冷,衣袖鼓动。
惠生奇看了看他的袖子:“我不是来杀你的,你嫑激动。”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杀了我?”钟大清脑壳转得快,“你晓得是哪个要杀我,而且是你晓得那个人要杀的就是我!不然你不会来找我。”
“要怪,就怪你今天自己太出风头了!”惠生奇冷笑,“你一下子就医好了三个人。你晓得你会咋个死不?”
三人都看着他。
惠生奇阴阴一笑:“钟太医,你会死在献宝大会的比试上!因为只有那样,那个人才觉得更能突出他的厉害!”
钟大清深吸一口气:“你说的那个人是哪个?”
惠生奇阴笑着摇摇头,转身拉开了房门:“你的对头,真的来了哦!”
房门关上了。
三道士跟钟大有都看向钟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