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进了九月,白天虽然依旧有些许的燥热,早晚之间却已经能够明显的感受到阵阵寒意了。想起来那些还在露宿街头的灾民,我的心里就一个劲儿的打鼓,如果高展还不能让灾民们闹起来的话,再有个三五天,街上就要冻死人了。
虽说高展自己下了决心,不过我知道,这事儿他还是要回去和霍县令商量的,只是,不知道霍春风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寻思着,对于这样迫在眉睫的事情,这位县尊大人应该比我着急,毕竟,他才是一县之首。
说起来,这个霍春风的人品还着实不错,这一点,从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赈济不断就能看得出来,何况,我的主意虽然算不上什么锦囊妙计,却绝对是解决目前危机的最好办法。我想,他要是真不想让那些灾民冻饿街头的话,这两天就会有所行动了。怎么着也是经历过杀戮场的,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面优柔寡断。
不过,这件事情的尺度把握很重要,要让灾民们闹事儿,还不能让这些人把事情闹大发了不好收拾。真要是把控不住这些灾民的话,那倒霉的就不只是那几户商家了,弄不好的话,整个儿怀戎县的老百姓都得跟着遭殃。
主意虽然是我出的,具体的执行却需要高展自己去操作,但愿这个夯货不会真的搬起来石头砸自己的脚。
前院的军户们依旧在酒坊里面忙活着,不用谁管着谁,自己有自己的分工。已经形成了半流水化作业了。众人见我过来,也只是起身打个招呼而已,省去了那些繁琐的礼节,可以节省时间做更多的事情。
嘱咐了几句,我进酒曲的发酵房看了一下坯子的发酵程度。酒曲这东西发酵的时候温度控制很重要,不能让它发酵太快,不然就会生出来很多杂菌,那样的话,不仅出酒率会变低,而且,酒的味道也不好。
不过,现在还没有温度计,一切都只能靠感觉来做,现在看来,这些军户做的比我想象之中要好。
架子上面的酒曲码放得整齐,细密的白色菌丝在长方形的曲料上面均匀分布,基本上看不到有杂菌的存在。拿起一块闻闻,特有的酱香味道已经很浓郁了,这让我对未来的自酿酱香酒有了足够的信心。
蒸酒这件事情,在怀戎县其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不过,由于我给了那几个制造蒸馏设备的工匠足够的封口费,所以,具体的技术并没有透露出去,大多数人也只知道我把酒买回来重新加工一下而已,并不知道详细的流程是如何操作的。看来,我还可以凭借着技术垄断,多挣一段时间的黑心钱。
看着满屋子的酒曲,我很欣慰。即便是等到这些人弄明白的蒸酒的工艺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可以自己酿造白酒了,到那时候,我的技术仍然是领先的,钱依旧可以赚下去。
推门出去,却看见彭小易和秦钟正候在门外,见我出来,秦钟凑过来低声道:“家主,泰和楼和春香馆两家生意刚刚被砸了,看来,高大人这是动手了。”
我一挑眉毛,沉声道:“白云居谁在那里?”
彭小易低声道:“家主放心,按着您的安排,老苏领着十几个兄弟在那里,都带着强弩和横刀,即便有事,也吃不了亏。”
“学堂里面呢?”
“回家主,老程领着十多个招来的青壮在学堂住了三天了,而且还有陈善在,万一有事,也必能护得锦小姐的安全。”
我皱了皱眉头:“学堂的人太少了,不妥。老彭,你现在带着人去把锦小姐和凌山长、靳东家他们接回来。告诉所有人,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门。”
还在为这事儿心里嘀咕呢,没想到高展那边儿说动就动了。也好,早动比晚动要好,是疖子总要出头的,只有把疖子里面的脓水拔出来,才能以绝后患,不然的话,早晚是要出大事的。
不过,高展对于灾民的控制程度我实在是不放心。俗话说城门起火殃及池鱼,如果真是控制不住,我这个富户也绝对是被灾民冲击的目标。这时候就别说什么施粥赈济善名远播的话了,那些灾民真要是红了眼睛,没谁会在乎你曾经做了什么。
就在听到灾民真乱了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一种后悔的感觉,这事儿做得还是有些鲁莽了。现在想来,起码要把灾民之中领头的人换成自己人之后,此事才可行,现在,只凭着高展在那些灾民里面的影响力控制事态的发展,太不把握了。
不管如何,家里面的人不能出事。跟我走的亲近的这些人也都不能出事,否则的话,那可真就后悔莫及了。
一个时辰之后,彭小易和程毅带着荆娘一众人回来了,这让我长出了一口气,只要这些人没事,外面的人愿意怎么闹就怎么闹好了。
待众人散去,彭小易凑过来低声道,“家主,事态还是有些失控了,泰和楼的掌柜被活活殴打致死,尸首已经不成人形。春香馆也被砸的一塌糊涂,老鸨儿被剥光了衣衫扔到了街上,一脸都是血。还有翠柳楼和瑞成布行也都被砸了,只是掌柜的都不晓得如何了。”
我眯了眯眼睛,沉声道:“白云居可曾有人去闹事?”
“有几个想要趁火打劫的想要往里冲,被弓弩放倒了,不过,都伤在下盘,没有性命之忧。随后,又来了两个领头的把人都劝走了,转而去了别家。”
“那几个受伤的人呢?”
“人群退去之后,老苏让人把伤者抬去了保和堂,就是那位与家主一同救治凌先生的老大夫那里。老苏他们下手都有分寸,据大夫说,伤势都无大碍,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就都应该可以下地行走了。”
我长呼了一口气:“老苏做得对,既然没有什么大事儿,就不要太难为他们。想来,那些人不过是一时的利令智昏而已。”
正说着话,却听到程毅在一旁道:“家主,城北起火了,不知道又是哪家铺户。”
我心头一震,抬头向北望去,只见一柱浓密的黑烟直冲天际,看样子,火势不小。正值天干物燥的季节,真要是控制不住,可就得火烧连营了。看来,事态真是失控了,如果高展还能控制住的话,纵火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本来想着做点儿善事的,可是,如今却变成作恶了。这不行,事态的发展已经违背我做人的原则了。我可以不择手段去达到目的,但是却绝对不可以作恶,如果事情还这么发展下去,我难辞其咎。
“老秦!老彭!”
“属下在!”
“看来,高大人还是没弄控制住那些闹事的人。现在,你们按着我事前告诉你们的,带着剩下的人去帮助高大人。记住了,只要有不听高大人号令的人,就地格杀!若真是事有不谐,无论如何也要把高大人给我全须全尾儿的带回来!”
“属下遵命!”
“老程,让人速去白云居,告诉老苏,带着白云居所有的人撤回到家里来,我们人太少了,太分散了反倒不管用。东西没有了可以再置办,只要人安全就行。”
“家主,两处作坊的工地可要有所准备么?”
我沉吟了片刻,摆手道:“不必,工地上没什么值得打砸的东西,雇佣来的那些人也都是些灾民,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
程毅一躬身:“是,属下这就去办。”
一条条的命令吩咐下去,我的心里却越发纠结起来。心里只盼着这怀戎县的普通百姓不会遭了池鱼之殃。
我的初衷虽然不错,却没考虑到人的劣根性。即便是再老实的人,心底都有阴暗面的存在,一旦失去了律法的约束之后,这个阴暗面就会无限放大,继而在心底衍生出来一个魔鬼,而无论是什么样的魔鬼,通常都是要吃人的。
太仓促了啊!总说什么谋而后动,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想得还是太简单了。总觉得有高展这个县尉大人在,不会生出来太大的乱子,现在看来,是我错了。这会儿也只能盼着我犯下的这个错误不要造成太大的损失才好。
好在,苏卫领着人回来的时候,秦钟他们也派人回来送信了。
果不其然,起初的时候,高展真是失去对事态的掌控了,不过,在众军户用强弩当场射杀了几个领头闹事的人之后,灾民的疯狂情绪已经被有效的遏制住了。眼下,高展已经重新掌控了那些闹市的灾民,正在组织火场周围的人救火。
值得幸运的是,闹事的人从前都只不过是普通百姓,没有一个经历过大阵仗的,若非如此,仅凭着秦钟彭小易他们十几个军户,是绝对震慑不住数百名灾民的。
心里总算有了底了,这些人虽然闹得很凶,不过,除了几家买卖铺户的掌柜,实际上并没有死几个人,至于普通的平民百姓,更是一个也没有被波及。
快到申时的时候,彭小易回来了,同时,给我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事态已经完全平息了。除了几个为首的授首伏法之外,大部分灾民在高展的安排之下,已经陆续回到了临时居住的地方。至于那些遭殃的买卖铺户,也都派了人去县衙申禀,至于各项损失,都还在计算之中,不过,看样子损失应该都不小。
被打砸的除了高展起初指定几处买卖之外,还有四五家其他的生意,有大有小。不过,好在那些灾民们还是稍微有一些顾忌,并没有伤及其他几家生意的人命,只是抢了一些东西而已。
至于着火的那家生意,叫做太平行,是一家专门经营南北干货的店铺。据我所知,这家买卖也应该是没有什么后台。这次遭灾,只是单纯的被连累了而已,好在店里面的伙计和店主都没什么事情。只是店铺连带着存货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我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因我而起,不管如何,不能让人因此受了无妄之灾。老程,去给那太平行的店主送三百贯钱,补偿给他。其他几乎没有根底的生意,也要给一些相应的补偿。但是,这些事情要做得隐蔽一些,不要让他们知道这钱是我送的。免得把我们牵扯在其中,再生出其他的枝节。
另外,还要打听一下,那几个死掉的领头人有没有妻儿老小,若是有的话,想办法给他们找一个安身之处吧,记住,此事也要做的隐蔽一些,不要留什么手尾。”
不管那几个人是因为什么而死的,起因也都在于我,下令动手的人都是我。虽然他们算是罪有应得,但是家小是无辜的。我很明白一个没有了壮年男人的家庭在这个灾荒年里要面临什么样的结果,既然有我在,我就不能让即将到来的惨剧出现。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我没办法让自己成为佛陀,却也不愿意成为魔鬼,该杀的人当然要杀,该救的人更要去救。善与恶之间,在这个律法基本上不起作用的时候,也只能凭借着内心原本的轨迹去走了。我相信自己应该可以压制住心底那个蠢蠢欲动的魔鬼,让善念来占据我的主流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