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成元不知道,即便我什么都不做的话,高开道三个月之内也会举旗造反的。至于安插十五个教众在高开道的手下,那就更不是问题了,别说十五个,就算是一百五十个,有张金树这个金手指在,基本上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我打算让张金树将这些人安排到只要有任务出门就有八成机会阵亡的位置上,毕竟,有些人是不能留的。
为了说明白这些事情,我让杜元跑了一趟蔚州城,把发生的这些事情详详细细的告诉了张金树。之后,张金树也让杜元给我带回来一个消息,那就是,弥勒教的总坛找到了。
易县郎山莲花峰,就是弥勒教总坛的所在。
和我想象的去之不远,我一直感觉,这弥勒教的总坛离这附近一定很近,必不会在恒州以南,看来,我猜的不错。
易县郎山,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狼牙山,这是一个我没办法不熟悉的地方,后世的时候,我读过的小学课本里面很清楚的写过这里,英勇顽强宁死不屈的******就是从这里的棋盘陀主峰之上一跃而下,成就了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
只不过,现在的狼牙山上面,没有英雄和烈士,有的,是上千随时准备屠戮生灵的魔鬼。不同于刘黑闼和高开道之流只是想单纯的问鼎天下,而这些有着严密组织和纪律的弥勒教徒,想的却是要将天下的生灵尽数毁灭,然后,以他们的教义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出来。这些人一旦成了事,对于这天下来说,绝对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劫难。
想想窦成元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和彬彬有礼的风度,我身上的皮肤就会不由自主的起一层鸡皮疙瘩,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总是会觉得他笑着露出来的雪白牙齿,齿缝之间都残留着一条条鲜红的血肉。
这是一个比高开道破坏性更大的人,想要在这个世界里过安生日子,这个人一定不能留,即便是没有了空和尚的仇恨,也断不能让他为祸人间。
库房里又有了粮食,白云居门前的粥棚施出的粥终于不像前段时间那么清汤寡水的了。虽说还是没办法管饱,却也不至于像前阵子那样一泡尿就把一天的饭食消化掉了。而且,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不管是男女老幼,接过粥碗之后,都要点头哈腰的说一句“谢陈东家的恩德”,让我很是有些汗颜。
吴狗儿趾高气昂的拎着一柄木勺,给面前的灾民布着稠粥。看到顺眼的小娘子,就拿勺子在粥锅里面抄底来一下,满满都是米粒,然后嬉皮笑脸调笑两句,弄得人家脸红耳赤的转身逃走,乐此不疲。不过也仅是止于此而已,不敢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傻牛抱着肩膀在旁边,一身褶褶巴巴的皂衣敞着前襟,露着满是黑毛的胸脯,不时的对领粥的灾民呼喝两嗓子刷刷存在感。几个月过去,这憨货的身体越发的精壮了,虽然我不知道苏卫到底把他的武功调教的如何了,但是,只是看着他四棱子起筋线的胳膊,也能看得出来没白练。
在学堂里面给孩子们讲完了课业,我把苏卫和程毅叫到了白云居。既然家里有弥勒教的人,就要防着隔墙有耳,有些话还是在白云居这里说比较把握,毕竟,这里面的人都还算是知根知底的。
“那些人这几天有什么动作吗?”
“两个妇人都没做什么,董三那厮出去了一趟,在城南的余家老店和一个人接触过。”
“人走了?”
“昨晚离开的,不过,属下没让他走远。”
看着苏卫闪着精光的双眼,我邹了邹眉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不必动手,让他们自行离开就是,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苏卫拱手道:“是属下莽撞了,不过,动手之前,属下逼着此人将朗山弥勒教总坛的人员分布图画了出来。属下想,这图日后应该是用得到的。”
我点了点头:“做就做了,不过,以后要注意,千万不要留下什么手尾,免得坏了大事。”
程毅躬身道:“家主放心,属下和老苏办这点儿事情,不至于会留下什么手尾的。”
“长胜赌坊和幽州方面这几天可有什么消息么?”
“林鹤那厮还是老样子,不过,张火儿和杜平从幽州已经回来了,带回来消息说,那个姜达原来是个不良于行的人,双腿自膝下都没有了,说来,即便是什么燕云十八骑的人,也早已雄风不再了。依属下看,家主不必担心他那边。”
“哦?还有什么消息?”
“吕大头这阵子已经与林鹤搭上了交道,据他回来说,那林鹤的确是姜达的人,不过,这长胜赌坊的东家并不只是姜达一人,一起参了股份的还有姜达的两个朋友,也都是罗艺的手下,是姓薛的兄弟二人,叫什么千军万马的好像是……。”
我双眉一挑:“薛万钧和薛万彻?”
程毅一愣:“家主也知道此兄弟二人?”
我苦笑了一下,这俩人我想不知道都不行,这怎么又把这两个猛人牵扯进来了,但愿,他们没兴趣和我一个平民老百姓计较这点儿不愉快。
“此事先不必理会了,让吕大头和林鹤尽量搞好关系。若是那林鹤没什么过分的要求,你们可以做主给他一点好处,尽量把前面发生的过节翻过去。我们现在有这么多正事儿,没精力在这点儿细枝末节上跟他们纠缠。”
“那林鹤跟吕大头说,想要咱们的酒在幽州的经销权。”
“这个可以给他,让吕大头告诉他,我们可以给他最低的价格,而且,不管他在幽州销售的如何,我们每月都可以给他十贯钱的佣金。就当是花钱买平安了。至于其他的,你们自行商量就是,只要能稳住他三五个月,以后的事情都好说。”
这个时候应该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候,在这件事情上,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既然是因为利益层面发生的冲突,最快捷的解决方式也只能是给对方足够的利益。从古到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基本上都不叫事儿。
到处是坑的路,太容易崴脚了,还是专心致志去做那些应该做的事情才是真格的,想要赚钱,以后过上了太平日子,机会和办法都有的是,不必纠结于当下。
说到底,还是我的能力有限。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我好死不死的给自己揽下了太多的外债了,凭借着我自己这点儿能力,这一样样儿的,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够还得清。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想想一百来年后的李白美酒佳人车马盈门时不时的骗岑夫子把皮袄卖了给他买酒,还一个劲儿的叨咕人生不如意,要是摊上我现在这些事儿,我约莫他得疯。
“公子口占这首七言绝句,逸兴豪情,才华横溢,实乃不可多得之佳句。只是,秋雁未至,公子却如何生了散发弄舟飘然而去之意呢?”
我一回头,看到却是凌敬信步而至。
“陈墨一时放浪,班门弄斧,先生见笑了。”
叫伙计端来了一壶酸梅汤,我和凌敬对面而坐。
“这段时间亏得有子虔先生在学堂操持,陈墨才能脱开身子做些其他的事情。陈墨在此谢过了。”
“哎!公子这话从何而来,凌敬这条命都是公子救下的,莫不说在下还领着公子给的份例,即便是分文不取,凌敬也必当鞠躬尽瘁死死不旋踵。”
学堂开课十多天来,凌敬把各项工作都打理的条理分明,几位先生对这个山长也佩服有加,看来,我让他来做这个山长算得上是人尽其才,只是,未免有点儿大材小用了。
“凌敬今日在学堂,观公子眉宇含忧,心中似有郁结之气,可是有什么难以开解之事么?”
我摇头笑了笑道“都是一些琐事而已,不敢劳子虔先生挂念。”
凌敬一拱手:“是凌敬僭越了,公子莫怪。”
我摆手道:“子虔先生误会了,不是陈墨不愿告知,只是,先生每日操劳学堂之事,劳神费力的,在下实在是不愿再让先生因这些琐事费神而已。”
对于凌敬的事情我是有些纠结,这么个人才放在学堂实在是有些可惜了。只是,他一身所学都是合纵连横之术,我又不想造反,真要是让他参与到我要做的事情里面,弄不好会适得其反。我自己没有野心,不代表我手下的这些人也没有。
凌敬哈哈一笑:“凌敬自然知晓公子是为了在下着想,怎敢心生误会。只是,公子胸中的郁结若不排解,长此以往,只怕会留下隐症。不瞒公子,凌敬以往胸有块垒之时,尝打谱以作排遣,今日无事,公子若是有兴,凌敬陪着公子手谈一局如何?”
我笑道:“子虔先生既然有此雅兴,陈墨自当奉陪。不过,在下棋艺不精,怕是坏了先生的兴致。”
凌敬笑道:“公子乃是神仙底子,一身所学惊为天人,棋艺又如何能够差了,凌敬只盼着不要输得太惨才是。”
雅室中的棋枰是现成的,布枰座子之后,我将执白先手让给了凌敬,伸手示意道:“子虔先生先请。”
后世我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正是聂卫平横杀八方的那几年。出于对这位棋圣的崇拜,我当年在围棋一道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而且,在经过了几场区级的比赛获奖之后,我还被市围棋协会授予了业余四段的段位证书。只是后来学业渐紧,不得不将此道放下了。虽然我对自己的棋艺平常比较有信心的,不过,面对经常自己打谱的凌敬,我觉得,胜算并不大。
果不其然,凌敬的棋路大开大合,杀伐果断,一上手就让我有种疲于应付的感觉。十数手过后,我便被强行压制在了西北一隅,不得寸进。眼见事不可为,我转顾西南,挂角而上,趁着打劫之时下了两子,试想着,即便不能挽回颓势,也尽量给自己争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出来。
见我放弃了西北一隅,凌敬笑着道:“公子此刻心中牵挂太多,此番取舍,似是下了些决心,只不过,在凌敬看来,还是远远不够的。”
看着凌敬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眉毛一挑,伸手在天元落下一子:“有些东西,是不能舍的,舍得太多了,就没办法挽回了。”
凌敬一愣:“孤军深入?”
我笑了笑,不顾凌敬的镇着,又沿天元向西尖出一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子虔先生以为呢?”
眼见得一子落下,西南西北已成遥相呼应之势,颓势顿时大解,凌敬叹道:“看似无用,却一步全局尔,公子大才,凌敬佩服之至。”
“此盘未至中局,何来全局一说,先生请。”
凌敬抓了一把棋子撒在棋盘之上,推枰而起,笑道:“公子胸有成竹,此盘再下下去,凌敬也不过自其辱而已,公子还是给在下留些颜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