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子虚乌有的师父是不是神仙这事儿没法说,说得太多了漏洞也就多,如果我还想在大唐混下去的话,让这个师父神秘莫测一点儿,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何况,做个所谓的神仙弟子,对我以后在这个世界混下去也会有些好处。我可不想在这个小山村过一辈子每天稀粥咸菜的苦日子,既然老天让我重新又活了一回,怎么着也得让自己混得衣食无忧了才行,不然,就太辜负老天了。
河北道是边地,战乱经年。几十年之内,基本上不会没有什么经济复苏的机会,想要在这里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是个挑战性极强的工作,我是一个比较懒的人,能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过完一辈子就好。好不容易重活一回,我可不要像后世的时候那么累。
想要衣食无忧的过太平日子,除非是西走太行去河东道,若不然,只有得等着刘黑闼和高开道这帮货全部完蛋之后才行,然后趁着罗艺还没造李世民的反之前,才有可能趁着暂时没有兵祸的时候找机会从河北走出去,不然的话,就我这小身板儿,只身走在兵连祸结的河北道,绝对是分分钟被虐死的命。只是,算算时间,那怎么着还得四五年之后了。
了空和尚回庙里了,魏刀儿说是去送他,很晚了也没回来。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的一块石头之上,望着漫天的繁星,揉着咕噜噜作响的肚子,有些惆怅。后世里习惯了一天三顿饭的我,真是适应不了这两餐一宿的生活,大晚上的还得饿一宿,真够遭罪的。
不只是惆怅,我是真有些发愁了。我目前是身无长物,寄宿在魏刀儿这里跟要饭的差不多。总不能每天这么混下去吧?我理顺了一下自己身上有的这些物品,一身衣服,一个手机,几张钞票,一块电子表,一把瑞士军刀,还有脖子上一块翡翠牌子。手机和钞票还有电子表绝对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要尽快销毁掉,说起来,能值点儿钱的只有脖子上的一块翡翠牌子而已,可是,要是把这块翡翠牌子换成钱,我又能活多久?
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小脑袋趴在了门外的柴扉之上,大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我:“你是谁?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你?”
我微笑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叫槐头,就住在那边的房子里。你住在这里吗?”
我挪了一下身体,把那块石头让出一些,伸手拍了拍,示意他过来坐。小孩儿挺可爱的,一点儿也不认生,推开柴门走了进来,坐在了我的身边。
看我望着天空,小家伙也仰起头看着,说道:“你在看星星?你的阿母也在天上吗?我阿爷说,我阿母去了天上变成了星星,还告诉过我是哪一颗,可是星星太多,我找来找去就找不到了。我又去问阿爷,阿爷却不理我。”
小家伙八九岁的样子,脖子有些细,顶着个大脑袋,明显是有些营养不良。
“这么晚了,你阿爷还让你出来玩儿,遇到坏人怎么办?”
“这里不会有坏人的,官兵不会来,响马也不会来。只有山上的那些和尚会来,他们总会给我一些饼子,可不是坏人。”
听了小家伙的话,我一愣:“官兵和响马为什么不会来?”
小家伙笑得有些调皮:“因为我们穷咯,没有什么可以抢。还因为那些坏人打不过我阿爷他们。我阿爷一个人可以打这么多。”小家伙伸手一只手,可能是觉得不太够,又把另一只手伸出来,十个指头叉得很开,满脸的骄傲神色。
“哦,那你阿爷真的很厉害。”
“那是自然,我长大了,也要和阿爷一样厉害,把那些坏人都打跑!”
我伸手揉了揉小家伙乱七八糟的头发:“那你得好好吃饭才行啊,你现在这么瘦,是打不过那些坏人的。”
小家伙撅了噘嘴:“我是要好好吃饭啊,可是饭只有那么多,吃过了就没有了。阿爷他们不能种地,只能去山上打些猎物回来换粮食,还要换盐,还要给阿秀她娘抓药。所以,就没有好多饭让我吃。等我以后长大了,自己去打猎,然后换好多好多粮食回来,那样就能吃饱了。”
听了小家伙的话,我基本上应该可以断定这个村子里面住的大多是些什么人了。他们应该都是杨广三征高句丽的时候,从战场之上逃回来的那些府兵。
九年之前,三十万大隋精锐府兵尽没于平壤城下,生还者不过三千,可谓是百不存一。这些逃回的府兵少部分人去了河东,还有的回了关中,也有一部分人在河北停留了下来。他们没有了建制,没有身份,更没有户籍,只得散落在这山野之中作了逃户,生活得无比艰难。
户籍是历朝历代征发赋役的主要依据,历来受到各封建王朝统治阶级的高度重视。靖节先生的《桃花源记》写得很美,但是究其根底,不过是遇到了一群没有户籍的逃户而已。
实际上的逃户只是一群可怜人,一群缺衣少食、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贫民。没有充足的人口基数,没有完备的物资供应链条,没有完整的知识传承和开拓体系,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与世隔绝的聚居群落,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逐渐退化,直到消亡。直到后世,太平洋和印度洋上还有数个岛屿上生存着与外界隔绝了数千年的群居部落,他们绝对没有“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甚至没有任何文明可言。
而作为曾经的军户,这里的这些人甚至不如普通的逃户活得自在。多年的职业军旅生涯,已经让他们失去了种田务农的能力,可以说,除了打仗,这些人没有什么其他的营生可以做,这也就更局限了他们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水平。更为糟糕的是,他们经历过刻骨铭心的失败,更是在内心对从军作战产生了极大地抵触和抗拒情绪。
他们不会读书认字,不会种地,不会经商,又不想重新去当兵吃粮,只能窝在这山野之中,成为这一群见不得光的人。
“槐头,不在家好好玩耍,却在这里打扰客人,莫不是嫌俺揍你太轻么?”
抬头看,一个彪形大汉站在了柴门以外,虽说是虬髯满面看不出实际年纪,不过听声音我约莫顶天也就是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按着后世的算法,这汉子差不多一米九左右,细腰乍背,剑眉虎目。衣衫虽然破旧,但是却穿着一双皮靴,站在那里,犹如一挺标枪。
看来我猜的没错,这汉子一看就是职业军人出身,普通百姓是没有这种军旅气质的。
我站起身,拱手道:“这位大叔,是在下叫这孩子进来坐坐的,还望您万万莫要责罚于他。”
那大汉瞪着双眼看了我一忽儿,笑道:“少郎君好胆色。在下苏卫,敢问少郎君姓名。”
“不敢当少郎君称呼,在下陈墨,前几日刚从山中出来,借宿于玄成道长处。”
苏卫双眉一挑:“哦?少郎君自山中来,可是由突厥至此的么?”
怪不得玄成老道让荆娘告诉我不要被人误会成突厥人,看来,苏卫和这里其他的人对突厥人真就是没啥好感。说到底,这些曾经为这个国家奉献出自己热血的人,骨子里自然带着一股子极强的民族认同感。
我笑道:“苏大叔不必紧张,在下虽不才,却也不屑于与那些蛮夷为伍,先师与在下,都是纯正的汉家苗裔,在下自幼随先师游历四方,今年初才到得此处,数日前,先师坐化于山野之间,在下才从山中走了出来。”
苏卫听了我的话,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高人子弟,是苏卫莽撞了,多有失敬,望少郎君见谅。”
我还了礼,直起身道:“若是在下没猜错的话,苏大叔可是前朝的军户流落于此么?”
听了我问的话,苏卫脸色有些涩然,随即道:“少郎君慧眼,在下及左近的七八户弟兄都是自辽东逃回的军户,回不得乡,在这里又落不得籍,更不想再出去过那刀口噬血的日子,便一同聚在了这里,抱成一团活着。”
我伸手理了理槐头脑袋上乱七八糟的头发,口中道:“在下刚才听槐头说,大叔平日里是以打猎为生的,可还能糊口么?”
苏卫摇头道:“惭愧,每日辛苦,饿不死而已,只是苦了孩子。”
听了这话,我心中颇有些伤感。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这些人为国征战之后,已致末路,却并没有想着凭借着自己的武力去打家劫舍占山为王,却在这山野间活得如此清苦。都是英雄啊,绝对不应该这么活着。
说起来,我在魏刀儿这里借宿,也绝对不是长久之计。我得想办法养活自己才行。但是魏刀儿和了空和尚都曾经是造反头子,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从心底还是不想和他们交往过深,如今有了这一帮军户,对我来说绝对是一个契机。
“苏大叔,在下随先师进学多年,虽然经史子集之类的大学问未曾得以窥得门径,却也颇学会了一些杂艺,想来,若是要衣食无忧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在下需要一些帮手,不知道苏大叔有意么?”
苏卫一怔,随即道:不知少郎君需要在下帮什么忙?
我随手从脖子上将那块翡翠牌子摘下,走到近前递到了苏卫的手中,说道:“依苏大叔看,这块牌子能值得多少银钱?”
苏卫接过牌子,用另一只手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又向房里面喊到:“荆娘,快将油灯端出一盏来,拨得亮一些!”
借着油灯的光亮,苏卫颤抖着双手将翡翠牌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双手递还给了我,“咕噜”咽了一大口口水,涩声道:“少郎君见谅,此等宝物是在下平生仅见,失态了。”
翡翠这东西,应该是宋代之后才传入中土的,这会儿不用说苏卫没见过,皇帝应该都没见过,
我持着这块翡翠牌子,笑道:“苏大叔还没说这块牌子能值多少银钱。”
苏卫长吁了一口气:“不瞒少郎君,在下曾是前隋右骁卫的队正,跟随上官多年,珍宝玉石也是见过不少的。但如此精美之物在下却从未见过。昔年来护儿腰间有一玉环,乃是陛下亲赐,据说价值三千贯,若是依得在下看,此宝价值应在那玉环之上。”
这玩意儿居然这么值钱?这块翡翠牌子是我当年去云南旅游的时候,花了两千块钱在当地的一家商场买的,虽说水头还好,不过是机雕工艺,实在算不得名贵之物,若真是依着苏卫的说法,不用说能值三千贯,哪怕是能卖到这三千贯一成的价钱,那也可以让我有足够的本钱干点儿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