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年的模样有些凄惨,一边儿眼眶黢青,右边儿腮帮子也肿起来老高,麻布短衫咧开了好几个口子,上面还有好几个脚印,看上去,应该还不是同一只脚踹的,这一副尊容,是被人揍了啊!
看着他一脸不在乎的捧着肉包子大口嚼着,气得我直嘬牙花子。
“说吧,是谁把你打成这个熊样。是老苏还是老郑。一定是你又做错什么事情了,不然,他们俩不会揍你。”
我知道,赵公年的功夫在这些军户之中应该算是不错的。除了苏卫和那个变态的郑喜春,其他人还真就奈何不了他。
老赵的脸一红,讪讪的道:“不是老苏和老郑揍的,是外人。只是,家主莫要问了,说出来丢人。”
我一愣:“外人把你揍了?你老赵能吃这亏,这可是新鲜事儿啊!哈哈,来来来,快点儿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让我这个当家主的也乐呵乐呵。”
这还真算是新鲜事儿!我在这怀戎县城落脚时日虽短,不过,也应该能称得上是名人一位了,不说白云居的生意,就说我每天在城中施粥不断,这县城之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何况,我和县尊霍大人和高展那个新任县尉有交情的事儿,在这县城之中也不是什么新闻,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是何方神圣啊?
“是俺老赵欠下了赌债,没有钱还,只得让人家打上一顿当做还债了。家主莫要因此生气,是俺老赵自己要人家打的,不关别人的事。”
“你说什么!?”听了这话,我的火儿“腾”的一下子冒了出来,上去一脚把蹲在那儿吃包子的赵公年踹倒,拧着眉厉声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儿,我是有原因的。
笔架山剿匪之后,在苏卫、秦钟和彭小易的主持之下,计算出了每个军户应得的赏钱,至于是按什么原则计算的,我没参与。但是,在三个人把数目呈报给我之后,我让他们按着呈报上来数目的两倍将钱发了下去。都是血性汉子,不能让他们因为这点儿钱冷了心。
因为和我走得比较近,所以,赵公年分到了多少钱我还是知道的,那次,应该分到了一百二十贯,再加上后来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给他的赏钱和每个月的份例,多了没有,小二百贯应该是差不多。
这些钱,给一个普通之家的话,应该足够不劳不做安安稳稳活上几十年了,可是,这个夯货居然说这么多钱一下子输光了,而且还欠下了赌债?这要是不踹他还留着他啊!
赵公年跟了我这么久了,他这是第一次见我对他发脾气。这个夯货被我一脚踹的有些发懵,连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跪在那儿,又慌忙把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不过,噎得直嗝咯,一个劲儿的抻脖子。
看着这个夯货的熊样儿,我是又想气又想笑。钱不是问题,一两百贯现在对我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他要是干正事儿花了,我随时都可以再拿给他,关键是,这个货是赌光了,这时候要是不教训一下他,以后有多少身家能够他糟害的。
其实这事儿想想,也难怪。赵公年是这些军户之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没有家小的人,没有女人给他操持日子,一个老光棍子犯这样的错误实在是在所难免。看来,得抓紧给这个夯货找个老婆了。不只是他,其他的几个没有老婆的,我这个家主也得给想想办法才行。这是正事儿,得抓紧办。
赵公年抻了半天脖子,总算把嘴里的一大口包子咽下去了:“家主,你切莫起坏了身子,俺老赵知道错了,以后不敢再赌了便是。”
“说吧,哪家赌坊,一共输了多少?”
赵公年嗫喏道:“就是马行街的长胜赌坊。这几天,加上赌债,一共输了两百二十贯。俺只有一百九十贯,剩下的三十贯,让他们打上三次就能清账了。”
这个夯货!我坐在他跟前儿的胡登上,长吁了一口气,又是一脚踹到了他屁股上:“去,把老苏和杜元给本公子叫来!”
这个长胜赌坊够嚣张啊!平日里,我在这县城之中走动,赵公年大多都会在我身边陪着。要说不知道他是我的人,那就有点儿扯淡了。既然明知道是我的人,做得还这么过分,那这事儿可就好玩了。
赌博这东西,十赌九骗,自古如此。在这小县城里面,几天时间就能让人输上一两百贯,要说这里边儿没鬼,打死我都不信。老赵这个实心眼儿的傻蛋,肯定是被人家给下套了。至于怎么下的套,我是弄不明白的,不过,有人肯定能明白,那就是杜元。
和别的军户不同,杜元可是领着蔚州城的花儿乞丐正儿八经混过社会的。作为曾经的黑社会大哥,要是对这些旁门左道的招数都不懂,那他可就真的白混了。
临近酉时,我领着苏卫杜元一行五个军户到了马行街。之所以要亲自来一回,是因为我得弄明白这家赌坊的目的是什么。在我看来,赵公年挨的揍绝没有那么简单,要只是单纯的想要钱,没有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打一顿顶十贯钱,绝对是扯淡。
已是掌灯时分,长胜赌坊门前甚是热闹,人员进出往来不断,虽然年景不济,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赌坊的生意,相反,由于地里没了收成,让更多失去了希望的人走进了赌坊,想为自己赢出一个未来。
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之中,作为主流意识形态的极权和专权的统治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大多数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因此,国人时常会对无力改变的现实生出来一种无奈感,当这种无奈积压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就会转而去相信虚无的神佛,相信所谓的上天眷顾,相信一切可能出现的偶然性事件,相信运气。这些原因。就慢慢养成了我们这个民族的赌性。
但是更加无奈的是,这种偶然性的几率太低了,而人性中的贪欲,却是无穷无尽的,正所谓欲壑难填,赢了的,想赢得更多,输了的,就想把输掉的再赢回来,最终陷入恶性循环,不得翻身。从古至今,指着赌博能发家的,除了开赌场的,没有任何人。
当我们一行人站在了长胜赌坊门口的那一瞬间,门口站着的伙计眼神一紧,随即,掀开门帘走了进去。看来,我想的没错,这个赌坊的人,绝对是认识我的。
我看了看杜元,笑着道:“老杜,你说你这几年在蔚州的赌坊闯出了多大的名号,那些热闹本公子可没见着,不过。今天你要是让本公子丢脸了的话,回去一定家法伺候!”
杜元笑着躬身道:“家主放心,怀戎县这么点儿的池子,能养出多大的鱼俺老杜心中有数儿,今日俺老杜到了这里,就一定要把这场子给赵大哥找回来。您那家法,还是给老赵留着用吧!”
赌坊的门帘一挑,走出三个人来。为首的一人三十岁左右年纪,身上一件皂色长缀,长得倒也仪表堂堂。不过,一双有如鹰隼般的双眼,看上去让人极不舒服。看来,刚才的伙计这是进去叫人了。
“哎吆,这不是白云居的陈公子么?怎么,公子可是要进去玩上两手么?”
看着此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我心里明白,对于我这个白云居东家的身份,此人是应该是丝毫不在乎的。杜元说什么怀戎县的池子浅,这么看还真就不一定,依我看来,这里边儿的水深着呢。
“不错,本公子今天起了兴致,想要到贵宝地叨扰一二,不知这位先生可能给予方便么?”
“欢迎之至,欢迎之至,公子请……。”嘴里虽然说着欢迎,不过,我看得出,此人的眼神之中却没有丝毫欢迎的意思。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管这长胜赌坊是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这一遭怎么着也是要走的。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苏卫和杜元几个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抬腿走进了赌坊。
虽然天还没黑,不过,赌坊里面却热闹得紧,看来这怀戎县的赌徒还真不少。几张台子前面,不管是赶羊的还是赌徒,一个个儿都脸红脖子粗的大呼小叫着。
“单,这一盅一定开单!”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豹子,通杀!”
“他娘的!连开七把大了,老子就不信这一把还他娘的开大,压小,押小!”
我回头看了看杜元,笑着道:“怎么样,老杜,这场面熟悉得很吧。跟着我这个家主以后,是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杜元笑道:“家主这话俺老杜可不敢接着。从前那几年,过得都是些没根底的日子,虽然风光,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现在跟了家主,还有苏大哥他们,俺老杜这回就算是又有家了,也只有这样的日子,过得心里才有底。至于乐趣不乐趣的,老杜不在乎。”
杜元这话说的实在。我也一直尽量给这些军户们营造出一种家的氛围出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对我产生出来一种归属感,这种归属感不是对我这个人,而是对这个群体,这个所谓的家。
我点了点头,随即又问苏卫:“老赵可跟你说了么,他在这赌坊之中玩的是什么,能让他把家底输得干干净净。”
苏卫正看着一张台子冷笑着,听我问话,连忙躬身道:“禀家主,就是那个,掷骰子,赌大小。”
我笑道:“好,从哪儿跌倒了咱们就从那儿爬起来,走,咱们也过去玩上两手,看看老赵到底是怎么把两百贯都输在这里的。”
杜元刚才在家跟我说了,他这几年在蔚州,没少在赌坊妓馆里面厮混,而且,在赌坊的时候,也跟着学了一些所谓的赌术赌技,一般的听音辨形之术,对他来说基本不是问题。尤其是听骰盅里的声音,基本上可以做到八九不离十。赌这玩意儿,对杜元来说基本上不会输。
见我们一行人站在了台子前面,摇盅的庄家眼神一愣,说了声“方便”,放下骰盅,竟然转身走了。不多时,换了一个人过来,正是刚才出去迎接我们的那个皮笑肉不笑的黑衣人。
此人站定之后,并没有多余的客套,只对着我轻轻点了点头,便随手将面前的骰盅抄在了手里。只轻轻一扫,台上的三颗骰子便被卷入骰盅之内,随即,只见他凝神静气,抬起手臂,瞬时间,那骰盅便在他的手中如同活了一般的上下翻飞,左旋右转,片刻之后,“咔”的一声,此人将骰盅扣在台上,脸上带着微微的冷笑道:“请下注。”
我回头看了看杜元,杜元一脸的坏笑的凑过来,对我小声道:“家主,一、二、四,七点,小。”
“好!两贯,小!”我话音刚落,身后跟着的军户已经将两贯铜钱咣铛一声扔到了台上。我回头假装怒道:“你们就不能轻点儿么?真要是砸坏了这台子,本公子这把不是白押了么?”
黑衣人不管我们的说笑,口中道:“买定离手!”等到与同台子的几个人也都下了注,黑衣人一揭骰盅,唱到:“三、五、六,十四点,大!”
杜元猜错了!?
我眼神一凛。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