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霖。只是,这甘霖来得也太晚了些。
这个年代的河北道,还没有所谓的“冬小麦”一说,几千年的春种秋收习惯已经深深印在了百姓的脑子里。当我在县衙里面提到趁着雨水赶紧翻地深耕,以确保秋分的时候能够顺利播种的时候,包括霍春风在内的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人微言轻,这种话一定是没人听的。想想也是,我又没有土地,闲操这个心真是有点而不知所谓。
房子终于买到手了,还是原来住着的这三套院子。我很满意,打算忙活完了要办的事情之后,将三套院子打通改建一下。改造完成之后,那就是将近占地十亩地的大院落了。
具体的交易我没有参与,全都交给了苏卫等人去处理。在高展这个公门中人的协调下,我很顺利的拿到了房契。不过,看着三个原房主都苦着脸,我知道,成交的价格一定是不高。在县衙改完房契之后,我又做主给三个房主每人加了十贯钱。我想要过富贵生活,但是,我却不想自己成为有钱人之后,让别人在背后骂我什么官商勾结,欺男霸女。
县令霍春风也没有食言,在我回到怀戎县没有几天,就将我们这一百多人全部都录了户籍。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除了我和荆娘这丫头带着傻牛和两个小和尚之外,所有的人都按每户被单独录了良籍,也就是说,这些人从今以后都是自由人了,虽然名义上还是我的门下,但是,随时都可以自行离开。苏卫等人因为此事向我多次劝谏,可是拗不过我的坚持,只得作罢了。
一张姜黄色的库笺纸上面写着的字歪歪扭扭:编户,中:陈墨,怀戎县人,一十五岁,身长七尺二寸,面白无须。有幼妹一,名慕锦,年十一岁,面白,左眉稍朱砂痣。高展,靳融具保。这就是高展给我拿回来的户籍上面的全部内容,只是,若不是鲜红的县衙大印盖在上面,怎么看都像是私自伪造的证件。
荆娘既然是我的妹子,户籍上也只得跟了我的姓氏,只是,又不能舍了这孩子从前的穆姓,只得都加了进去,又将“荆”字取了谐音改成“锦”,我给取了个名字叫陈慕锦。
傻牛也跟了我的姓氏,改名叫做陈瀚,两个小和尚就简单些,本就是出家人,原本的姓氏不提也罢,直接叫了陈善和陈缘。
虽然我说过要将两个小和尚当成兄弟的,不过,落下户籍的第二天,在苏卫等人的撺掇下,陈善和陈缘两个人就拜我做了家主。拦了半天拦不住,也就由得他们了。其实他们不知道,对于这些,我看得并不重要。在我心里面,我这个所谓的家主,不过是领着这些人一起混口饭吃的把头而已,真要是哪一天混不下去了,我可没指望让这些人出去赚钱回来养活我。真要走到那个地步,大家散伙就是,什么家主不家主的,饿着肚子眼睛瓦蓝的时候,我这个家主绝对没有半个干饼来得重要。
大早上的刚一开门,高展这个货就大咧咧的坐在了厅堂之中,狼吞虎咽的先吃了四个大包子,又喝了一大碗稠粥,然后才打着饱嗝道:“哥哥我给你联系好了,人牙子就在外面,兄弟你需要几个人自去跟他们说,都是这县城里面知根知底的,不敢骗咱。”
一脸猥琐的人牙子满脸堆笑站在我的面前,在他看来,能和衙门口里的人称兄道弟的我,绝对是他高不可攀的存在。
我沉声道:“本公子的要求不高。长相年龄都不重要,只要勤快听话会伺候人就好。关键是,来路要绝对清白,本公子不想到时候去找你的麻烦,你明白么?”
看着我发寒的眼神,人牙子一头大汗,哆嗦着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做着保证。现如今,满县城都是灾民,鬻儿卖女甚至自卖自身的比比皆是,在其中找几个看着顺眼能伺候人的仆人,实在不算什么难事儿。
大雨下了整整三天,喝饱了雨水之后,原本枯焦的山野之间全被填上了绿色。第四天头上,久违的太阳终于慵懒的从东边升了起来,远山尽翠,碧空如洗。
城门外,八十辆牛车排了整整三里路。窦成元来的很是准时。老帅哥依旧是一袭天青色长缀,素履皂绦。只是,面上略略带出一丝疲惫。
“少郎君,老夫幸不辱命。这第一批一千担粮食已经运到,还请少郎君查验。”
连日大雨,这窦老头能如期将粮食运到,可见是真费了心的。到底是生意人,虽然抱着谋利之心,不过,能如此守约,这人品还真就没得说。
“窦先生见外了,所有粮食直接入库便是,何须查验!先生此行一路辛苦,赶紧随在下进城,到寒舍稍作歇息才是。”
窦成元连忙道:“不瞒少郎君,今日,老朽实在是不方便打扰。若是少郎君确定无需查验,老朽还有些要事需要回去处理。不知少郎君可否借与老朽一匹快马,老朽希望马上回程。”
看着窦老头满面的焦急之色,我知道不是作伪,连忙道:“陈瀚,把你的马牵过来给窦先生。”
窦老头接过缰绳,抱拳道:“所有脚力的车脚钱都已付清,卸完了粮食,少郎君放他们自去就是。下次再来,恐怕要半月之后了。到时候若是没有意外,当有两千担粮食抵达怀戎,还望少郎君提前预备好存放之处。另外,还望少郎君能将那美酒准备三百坛,老朽下次来的时候,一并带走。”
我点头道:“窦先生放心,你下次来的时候,酒一定给您装好了车预备着。不过,下次万万不可如此匆忙了,你我合作一场,几次想见都是匆匆忙忙,下次再来,一定要不醉不归才行。”
窦成元哈哈一笑:“自当如此!”说罢,一拍马鞍,双腿飘飞翻身上马,看那身法,可谓是潇洒飘逸,俊逸绝伦。老帅哥回首抱拳,道了一句后会有期,一带缰绳,向来路绝尘而去。
望着窦成元远去的背影,苏卫近前低声道:“家主,这个窦成元不简单啊,从他上马的姿势来看,此人的武功绝对在我之上。”
我双眉一挑:“真的?”
苏卫低声道:“家主不必怀疑,别的不敢说,在武艺一道上,苏卫浸淫多年,自信不会看错。”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武功高手啊!看来,这窦成元还真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我和他只是生意上的来往而已,至于他具体是干什么的,武功多高,我都不太在乎,只要不来惹我,即便是江洋大盗绿林巨寇,也自有官府去收拾。和我关系并不大。
粮食到位,我自己留了三百担,将剩下的七百担送到了县衙之中。霍县令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当初,他只给我拿了三百贯钱而已,现如今我给他拉回来七百担粮食,即便没有后续的粮食,他已经是大赚特赚了。
趁着县令大人高兴,该提的事儿得抓紧时间提才行。
“县尊大人,草民有一事相求。”
霍春风大笑道:“陈东家有事但讲无妨,本县无不应允!”
这个货的心可真够大条的,啥事儿你不问问就答应了,我要是想当这个县令你也让位?
“县尊大人,在下雇佣的那些人之中,大多数家的孩子都已经到了进学之年。只是,莫说这县学已经荒废了多年,即便是草民想请个先生来教他们,也是不得门路。草民希望,县尊大人能够下令,准许草民办一间私学,有了大人的手令,草民就可以拿着去招揽一些文人,让他们在私学里面教书,还望大人能够恩准。”
霍春风点头道:“嗯,这是好事。教化一道,原是治世之根本,你有此心,本县自当帮助于你。此时本县应下了,待我和县丞贺大人商议之后,会给你拿出一个章程。不过,从现在起,你就可以寻找地方,延请先生了,若有人问及,就说是本县答应的,其他方面有什么难处,也可以随时跟我提及,本县尽量去给你协调就是。”
霍春风一改平日的粗鲁,看得出,他说出这段话的时候,绝对不是一时的冲动,这让我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
大概是看我有些发愣,霍春风又道:“陈东家,本县希望,你的学堂成立之后,教的不仅仅是你门下的学生,若是有别的学生要去就学,本县希望你也不要拒绝。你可能做到。”
我躬身施礼道:“县尊大人放心,只要是有外来求学的孩子,草民所办的学堂自当一视同仁,即便是有交不起学费的,所有费用全由草民承担就是。”
霍春风听了我的话,从案几后面站了起来,竟然对着我躬身施了一礼:“既如此,本县代治下百姓谢过陈东家!”
我连忙闪身退到一旁:“县尊大人折煞在下了,万万不可如此。陈墨所做,不过分内之事而已,万万当不得县尊大人的感谢。”
一县之首能因为治下百姓的教化对我施礼,着实让我震撼不已。不过,看得出来,这霍春风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这从前面的绞尽脑汁放低身价给百姓和灾民弄粮食也能看得出来。乱世之中,有这样的父母官当政,怀戎县的百姓还真算是挺幸运的。
学堂的选址并不难,白云居后街的观音院已经荒废多年,稍微修葺一下就可当作学堂使用。至于所谓的饱学鸿儒,的确是有些不太好找。跟靳融说了此事之后,这个胖子先是对我深施一礼,然后自荐做了第一个先生,并且,胖子跟我承诺,在学堂建成之前,他会尽力联络一下从前教他的先生还有几个同年的秀才。没有什么饱学鸿儒,这些有秀才根底的人教书,问题或许也不大吧。
人牙子按约领来了四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和六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在我的阴沉的如同黑锅底的脸色威逼之下,人牙子摆着胸脯保证没有一个是拐骗强卖的,这让我本来有着极大负罪感的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拿着官府出具的卖身契约给这些人到县衙落了籍,让陈瀚抬过二十贯钱扔给了人牙子,让他赶紧滚。
看着这些人衣衫褴褛满脸菜色的模样,我吩咐赵公年的老婆周氏带着四个妇人和六个女孩子先去厨房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又在偏院烧水都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衣服。这才又到了后院见我和荆娘。
“我就是这个家的主人,姓陈,叫做陈墨。你们可以叫我公子,也可以叫我东家。这是我的妹妹,陈慕锦,今年十一岁,你们可以叫她锦小姐。你们放心,我与舍妹都出身于山野之间,尤其是我这妹妹,本性纯良,为人和善,从不会对人发脾气。
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家里规矩并不多,唯一的规矩,就是不许惹我这妹妹不开心,这也是你们唯一需要注意的事情。你们都是吃过苦的,也都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以后,各司其责就好,有不懂的可以去请示锦小姐,若是她做不了主,也可以直接来问我。既然入了我陈家,那我们就是一家人,若是谁有为难之事,也可以跟我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