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击开始的第一时间,城上的二百余名弓手便张弓搭箭做好了准备,当过河的汉军拽着绳索行至河中央的时候,随着校尉的令旗挥下,羽箭如飞蝗一般离弦而出。三棱状的箭头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声锐利的尖啸,直向河中央的百余名汉军。
和往日一样,城头的羽箭飞出去的同时,河对岸的十几台床弩和车弩也撤下了笨重的攻城凿,换上了数十支轻质弩枪,纷纷向城头射来,为渡河的汉军提供远程火力支援,用以压制城头上射出的箭支。
弩枪的威力固然巨大。但可惜的是,由于长时间得不到有效的补给,汉军的战略物资实在是太匮乏了,对制作技术要求极高的弩枪更是如此。而且,由于床弩和车弩都极为笨重,发射一次需要数名军卒一起操作才能完成,所以,能够射上城头的弩枪数量极为有限。
虽然威胁不大,必要的防护还是要做的。谁都明白,被弓箭射中了不一定阵亡,要是被弩枪射中了,绝对是必死无疑。两尺长的羽箭和六尺长的弩枪比起来,杀伤力实在是不能同日而语。洺水城的守军总共不过两千,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跟汉军较劲。
挥旗子的校尉将笨重的铁盾举过头顶,对着所有弓手大吼:“盾防!盾防!都他娘的趴好了,不许探头!不听号令的,即便贼军的弩枪射不死你,回头老子也砍了你!”
这个时候,不只是城上的弓手,只要城头上的人,都需要听从这个校尉的指挥,即便是我和王君廓也是如此,只要他的号令没有错,我就得听他的。这个时候,指挥作战的就是这个校尉,令不出多门是军中的规矩,我没有必要去破坏这个规矩。
一轮弩枪过去之后,校尉掀开盾牌一声令下,又一波羽箭自城头飞向河面上的汉军,随即,河对岸的第二轮弩枪又如约而至,校尉又号令进行第二次盾防。这时候,城头上的人都知道,这轮弩枪过去之后,渡河的汉军就应该登岸了,只要再射下一轮羽箭消灭掉这些汉军,今天的城防战就又应该结束了。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突然之间,变故陡生!
就在校尉喊出“盾防”二字的一瞬间,本该将铁盾护在王君廓身前的两名亲兵像是中了邪一样,嘴里面突然“哎呀呀”的叫起来,踉跄着向垛口跑了过去。还没等众人明白过来,两个高举着手中的铁盾的亲兵,已经翻着跟头从城墙上的垛口间折了下去。紧跟着,失去了防护的王君廓“啊”的一声,急忙转身寻找其他的掩体,可是就在这时,汉军的弩枪已经射到了!
面对着呼啸而至的弩枪,惊慌失措的王君廓急忙四处闪躲,而这时候,两旁的其他亲兵也大呼小叫的围拢过来,七手八脚的用盾牌将他围了起来。
可是,就在众人因此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王君廓却做出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已经在盾牌防护之下的他突然一挺身,直直的从盾牌底下钻了出来,随后,紧跟着向前奔出了五六步,将自己置身于两个垛口之间。那里,应该是城头之上最危险的地方!
“噗!”就在所有人都不明白王君廓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一只六尺长的弩枪呼啸着破空而至,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准确的从王君廓的胸腹之间穿过,飚出一条鲜艳的血线之后,“咄”地一声,狠狠地钉在了城墙内侧的城垛之上。我甚至看到,弩枪依旧颤动的枪尾上面,挂着一块青紫色的内脏!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块肝脏。
“彭国公!”眼看着王君廓被弩枪射穿,我大叫一声,举着盾牌向他跑了过去,不待他倒地,已经将他抱在了怀中。而我身旁的陈善和郑喜春以及近处的其他军卒也都争先恐后的跑了过来,用盾牌将我护在了底下。
威力巨大的弩枪从王君廓的胸腹之间对穿而过,形成了一个拳头大的孔洞。此刻,鲜血正“汩汩”的从孔洞之中冒出来,转瞬之间,便流淌的到处都是。他张大了嘴巴想要呼吸,想要说话,却无奈鲜血从他的嘴里面不住的冒将出来,只能发出来一声声“咯喽喽”的倒气声音。此时此刻我可以确定,这么重的伤势之下,即便是大罗神仙转世到此,也救不回来他这条命了。
汉军的弩枪停止之后,王君廓死了。不过,他是睁着眼睛死的,两眼之中满满的惊疑和不甘,向人诉说着他的死不瞑目。
“将主!”眼看着自己的上官死于非命,王君廓的亲兵队长明白,这条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大吼一声,拿起角落里的绳索挽在城垛之上,然后二话不说就顺着绳索从城墙之上滑了下去,其余的十几名亲兵见他如此,也纷纷效仿,呼喊着从城头上滑下。他们都知道,自己死定了!与其到时候被自己人砍头,不如下去杀几个汉军,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就在周围的所有人都悲痛欲绝嚎啕痛哭的时候,一直我身边的陈善凑到近前,不着声色的将右手在王君廓的膝弯处拂了一下,随即,手指微屈,默默地退到了一旁,紧跟着,假模假样的哭嚎着的郑喜春也退了下去,这一刻,他们两个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城下,王君廓的十四名亲兵迎上了侥幸上岸的四十多名汉军军卒。红着眼睛开始了真正的厮杀。双方都知道,不论过程如何,这条命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要是能干掉对方,自己就不算亏。
其实,这场厮杀对于双方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王君廓的亲兵自然不消说,对这些汉军也一样,这些天以来,所有攻城的汉军军卒上岸之后,不是死在滚木礌石之下,就是死在羽箭之下,从没有机会与唐军真正的厮杀过,今天能有机会用刀子和王君廓的这些亲兵拼命,他们真是赚了。
不得不说,王君廓的亲兵实力的确是不容小觑,毕竟,这些人都是精锐之中精锐。不然的话,王君廓也不会将他们带在身边。而且,他们又都是在激愤之间,是以,十四人面对四十几名汉军,竟然在短时间里面杀了一个旗鼓相当。
不过无奈的是,汉军的战斗力也不是吹出来的,能够当敢死队的人也都算是汉军之中的佼佼者。何况,再勇猛的战力也抵挡不住人数的悬殊。以一敌三的十四名亲兵,只坚持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被敌人屠戮至尽,无一幸免,不过,在他们的奋力厮杀之下,四十几名汉军也只剩下了十六七人而已,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了。
眼看着城下的厮杀已经结束,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放箭吧,解决掉敌人之后,下去砍下他们的脑袋,用来祭祀彭国公!”
随着校尉的令旗挥下,二百支羽箭转瞬便将剩余的十几名汉军笼罩在了其中,将他们射成了一只只刺猬。我甚至没有听到这些人的惨叫,他们都知道,从拽着绳索过河的那一刻起,死亡就成了他们固有的宿命了。
打扫战场的时候,知晓了消息的罗士信从南城赶了过来。在问明了前因后果之后,罗士信把我拽到了一旁,沉声道:“兄弟,你跟哥哥我说句实话,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我摇头苦笑道:“哥哥,如果这城上当时只有我自己,那也罢了。可是您刚才也问了,这里的所有人都看见,是彭国公自己跑到城墙处要看那跳下城墙的两名亲兵的,我猜想,那两名亲兵或许是彭国公的亲近之人吧?”
罗士信皱着眉头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长吁了一口气道:“虽然哥哥我知道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你我是兄弟,我不深问就是。记着,从今往后,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不管是谁问你,都要像刚才这么说。万万不要因为这等小人,坏了自己的前途。”
听了罗士信的话,我打心底生出来一丝感动。不过我知道,这件事情还是没有告诉他的必要。这可是杀掉当朝国公的大事儿,日后真要是有什么手尾,免得牵连了他。
一位国公死在了洺水城保卫战中,对唐军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毕竟从开战以来,这是唐军第一位死在战场上的高级将领。
得到了王君廓的死讯,李二勃然大怒,当天下午,亲自上阵,率领着麾下的所有对汉军进行了一次报复性的军事行动,不过,这时候的汉军还没到士气低落的时候,那边的刘黑闼也是亲自披挂上阵,就在列人,双方各五千人马展开了一场混战。一战之下,双方各伤亡千余人,谁都没占什么便宜,打到晚上便都草草收兵了。
当天夜晚,王君廓的尸体由热气球装载着运回了唐军营地。成殓之后,李二在营中给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亲致悼词,将其厚葬,并赐谥号为“勇”。就这样,这个历史上曾经为罗士信准备的高档谥号,阴错阳差的落在了王君廓的头上。
虽然所有人都看见王君廓是自己找死的,不过,暴怒之下的李二依旧发出通令,将我和罗士信狠狠的进行了一通申饬。尤其是我这个怀州侯,因为,是我当初执意要将王君廓留在城中的,他的死,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李二终归是李二,他并没有因为麾下战死了一位国公而丧失理智。短暂的愤怒之后,他对于整个儿战略部署重新做出了一个调整。在以洺水城牵制刘黑闼并阻断其粮道的同时,派出程咬金、徐世绩、尉迟恭以及薛氏兄弟先后将左近的宗城、贝州、南宫攻下,彻底阻断了洺州与沧州颍州的联络。
三月初九,一路南下夺城拔寨的罗艺率人马行至洺水之北,与李二成功会师,由此,刘黑闼的所有人马被唐军包围在了沿洺水河北岸的狭小空间之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了。
失去了生存空间的汉军终于沉不住气了,气急败坏的刘黑闼急于寻找一个突破口来打破眼前的包围,在经过大大小小的数次试探之后,刘黑闼明白了一个道理,眼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把洺水城拿下,因为,只有拿下了洺水城,才能够打破目前的僵局。这个小小的洺水城,牵制了他太多兵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