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听着雨点打在帐篷上淅淅沥沥的声音，我的心思也有些烦杂，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按着从前的历史，在李去惑在洺水城举起义旗之后，派人抄小路通知了李二。随后，彭国公王君廓率一千五百骑突破了刘黑闼的封锁，进入了洺水城。但是，知道洺水城投唐的刘黑闼并没有迅速的做出反应，而是过了十余天之后，才率军进攻洺水城。如果历史仍然按着这个步骤走下去，我应该可以还有十余天的准备时间。
洺水城孤悬敌后，得不到什么支援。而且，城内也原本没有什么战略物资可以利用。想要守住这座城，唯一可以用于防御的物资就是城里的木头和石头。但是这些东西，却需要拆掉城里的房子才能得到。
历史上，王君廓之所以在刘黑闼的攻击之下能守住洺水城半个月之久，就是因为把城里的大部分房子都拆了的缘故。要知道，这半年多以来，整个儿河北道从来没有任何一座城池能挡住刘黑闼三天以上，如此想来，王君廓算是尽了力了。
可是，这样的坚守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洺水城并不是一座军城，城里面是有着上万百姓的。王君廓把城里的房子都拆了，百姓们住哪儿？这会儿不过是正月末而已，虽然算不上天寒地冻，却也是春寒料峭。在这样的温度之下，老百姓却要在露天地睡觉。可以想象，在王君廓的坚守之下，洺水城中的百姓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虽然说想要得到胜利就必须做出牺牲，可是但是相对于军人说的。如果牺牲的是满满一城无辜百姓的话，我还是觉得，这样的胜利实在是太残酷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把惊鸿和若烟两个人叫到了近前：“老爷子现在在洺水城中，正是用人的时候。你们吃过了早饭之后，就赶回去。顺便把我写给老爷子的信也带回去。看到信之后，老爷子会明白的。”
惊鸿抱拳道：“尊者，你这里……？”
我笑着摆了摆手：“放心吧，我这里无碍。陈善的身手你们都是见过的，有他在，我的安全没问题。另外，别叫什么尊者了，我们终北一脉总是要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的，称呼自然也要改一改。这样吧，以后，你们就跟着苏卫他们一样，叫我家主就好。”
惊鸿和若烟一同躬身道：“属下遵命。”
风雨如晦之中送走了二人，队伍继续前行。或许是因为李二给刘黑闼造成的压力越来越大，也或许是刘黑闼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三千来人放在眼里。这支队伍一直到过了武安县，也没再遇见任何前来阻挡的汉军。
再往南走，由鼓山转而向东。肥乡还有百里之遥，正行进间，前方斥候来报。秦王派出来接应的人，已经到了十里之外。
听到禀报之后，我先是一愣，李二派人来接我？随即又摇头笑笑，这不太可能，我这个侯爵，没这么大的面子。
随后，我转头向身边的薛氏兄弟笑道：“两位哥哥的面子还真够大的，王爷居然还派人出来接应。兄弟我这回可是借了两位哥哥的光了。”
薛万钧哈哈一笑：“兄弟，秦王派出来的人，未见得就是接我们哥儿俩的，或许是专程来接兄弟你的也说不定。”
我苦笑道：“哥哥你可别开兄弟的玩笑了，我一个虚名侯爷，麾下不过五百部曲，又是无根无基的，哪有这个面子。”
薛万彻哈哈一笑：“你们两个忒也聒噪，管他是来接谁的，反正是来接我们兄弟就行了。”
再行十里，前方黑压压的一队骑兵，看上去足有四五百人。当中一面红底黑边的大旗随着山风猎猎起舞，上面斗大的一个“唐”字，只是我不知道这面旗是代表着唐军还是旗下面的人姓唐。
为了表示对来人的尊敬，我和薛氏兄弟带着医护营和蔚州兵在一里之外就全部下了马，步行上前。就在离着还有三五十步的时候，对方为首的人也带头下了马，执缰而行向我们走来。
定睛看去，来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虽然一身戎装，眉宇之间却没有丝毫的凌厉，反而是满脸的和煦之色，看上去不像是一员武将。这让我有些纳闷儿。据我所知，李二麾下的那些武将，秦琼算是年纪大的，如今也不过是三十来岁而已，眼前这位不论是从年纪上还是外貌上，与那些武将都不相符。
我转头低声问道：“两位哥哥，可识得来人么？”薛氏兄弟互相看了一眼，也都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转眼之间已到近前，那人四顾打量了两眼，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又端详了片刻，微笑着叉手而礼道：“若是唐某猜得不错的话，对面就是沮阳侯吧？”
我一愣，随即叉手还礼：“在下正是陈墨，却不知尊驾……。”
来人哈哈一笑：“老夫唐俭，见过沮阳侯！”
我心中一惊，连忙躬身道：“原来是莒国公当面，在下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莒国公恕陈墨不敬之罪。”
看着眼前的唐俭，我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来到大唐半年多了，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位列凌烟阁的名人！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在后世，李贺的这首诗让我从幼年开始就有了一种对于凌烟阁的向往。虽然幼时的梦想早已随着岁月变成了过眼云烟，但是直到现在我也固执的认为，能位列于凌烟阁的人。那都是神一样的存在！
眼前的这位莒国公唐俭，不仅深谋远虑，眼光长远，架拢着李二父子在晋阳起兵，更有苏秦张仪之才，满腹的合纵连横之术，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的将东突厥自上而下搅了一个天翻地覆，如果不是他事先以诱降之计弄得突厥兵众驰懈，李靖也没可能那么轻松的就将突厥灭掉。
这一刻，凌烟阁上的神人就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让我怎么能不激动。我甚至能感觉到，我的手脚都在隐隐的发抖。
唐俭饶有兴味的端详了我半天，又是哈哈一笑：“早就听说沮阳侯少年英才，今日方才得见，果然，果然啊！神仙子弟，果然是与众不同。”
我脸上一红，躬身而礼道：“唐公谬赞了，陈墨愧不敢当。”随后我侧过身抬手道：“唐公，这两位就是在下的义兄，永安郡公薛万钧与武安县公薛万彻。听秦王大军讨伐刘贼，他们率蔚州三千兵卒，前来军前效力。”
唐俭施礼道：“唐某早就听说两位薛将军武艺高强，勇冠三军，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薛万钧连忙还礼，薛万彻却是哈哈一笑：“唐老倌儿，我兄弟三人刚才还叨咕来着，说是猜你这趟是为接谁而来的，你倒是说说，这一趟，你是接我们兄弟两个还是接我们这个老兄弟来着？”
薛万钧连忙低声喝道：“唐公在此，休要胡言。”随即，转身向唐俭抱拳道：“唐公见笑了，我这二弟天生的性情愚钝，举止粗鲁，言语不当之处，还望见谅。”
唐俭哈哈一笑，摆手道：“无妨，无妨，老夫就喜欢万彻这直率性子。”
“老夫奉秦王军令，在此接应两位薛公和沮阳侯。大敌当前，咱们就先别在这里逗留了，等回去肥乡交了军令之后，再与三位把酒言欢。”
薛万彻哈哈一笑：“哈哈！如此甚好，俺老薛原本还担心到了秦王驾前便不让喝酒了，既然你这老倌儿说了能喝酒，俺老薛也就用不着担心了。”
唐俭哈哈一笑，转而向我礼道：“沮阳侯，军令在身，我们这便启程吧？”
我恭恭敬敬的回了一礼：“陈墨遵命。”
唐俭跟我如此客气，在场的人全都明白，这老倌儿就是专程来接我的。万万没想到啊！李二居然能派人来接应我，而且，派出来的还是唐俭。这一刻，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礼贤下士了。想一想，我一个出身于山野的半大小子，居然能得到李二的如此重视。说实话，我的心里有点儿感动。
一路之上，只要我有所问，唐俭无不细致回答。不过我也明白，这都是经过李二授意的。所以，我并没有问那些不该问的关于大军行止和军略部署的问题。当然了，那些东西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我关心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是洺水城降唐之后，李二派出去守城的军队是不是已经出发了。当然，我没有问领兵的人是不是王君廓，如果这么问，那就是作死了。
之所以要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我要给洺水城中的岑鹤争取出来足够的时间和充裕的防备措施。时间的问题其实不用太担心，李二应该比我还急，但是洺水城的防备措施必须要做足才行。不管李二派出去的人是不是王君廓，只要还是以洺水城中的木石为主要防御器材，那失败就依旧是不可避免的。
不出所料的是，在接到了岑鹤从洺水城内的飞羽传书和李去惑派人送出来的信之后，今天一早，王君廓已经带领的骑兵队出发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一千五百骑兵已经进入了洺水城。
不过，在我问及王君廓这支队伍走的时候带没带火药这件事情的时候，唐俭满脸懵懂的表示并不清楚。作为一个文官，他表示并不知道火药为何物。也难怪，真正的大战还没开始，作为李二的杀手锏，火药和猛火油这两样东西这会儿应该还没开始使用。
第二个问题，就是闵三几个人的近况。作为怀戎城出去的军户，这些人是我最关心的。尤其是闵三，绝对是我麾下不可多得的一个人才。这是一个懂得举一反三的技术男，有了他的配合，我应该还可以弄出相当多的新鲜玩意儿出来。
昨天惊鸿和若烟两个人来的时候，我也曾问过闵三的事情，不过，他们只知道闵三等人早就被李二收归了军中，而他俩却一直随着岑鹤在洺州和洺水之间行走，所以并不知道这些人的近况。
唐俭也知道闵三等人是我的属下，不过据他说，闵三等人现在都在辎重营。而且他们这几个人是一个独立的所在，基本上不与外人接触，所以，具体情况如何，唐俭也并不知晓。
看来，李二应该是亲眼见过火药的威力了。只有在意识到闵三等人重要性的情况下，他们才会被隔离起来。至于隔离起来做什么，不用问，一定是在制造火药和猛火油。只是，我不知道王君廓走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带着这些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