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沟位于燕山与太行余脉交界之处,是两山之间的一道峡谷,从谷口向内望去,可见两侧山壁犹如刀削斧剁,险峻异常。内中奇峰兀立,怪石峥嵘,云雾缭绕于其间,幽然深邃不知去处,氤氲飘渺,好似通往冥都地府一般。
比那青龙峪来,此处更不知险要了多少倍。这样的地势之下,只要对方稍作准备,医护营想要毫发无损的将其攻下,基本上没有可能。不得不说,这马氏兄弟还真是找了一个好所在。
“老郑、陈善跟着我,随三小姐一同进谷。剩下的人在外面候着。以两个时辰为准。如果两个时辰我们没出来或者没消息,老苏和老彭,你们带着人按原计划强攻。”
苏卫连忙拦道:“家主不可!正所谓君子不履险地,有我们这些属下和儿郎在,怎可让家主亲自涉险。”
我摇头笑笑,摆手道:“老苏,还有一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些事情,必须是要我这个侯爷亲自去办的,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我们的诚意。你放心吧,有老郑和陈善在我身边,即便是有事儿,他们两个应该可以护得我的周全,何况,有三小姐在,她那两位哥哥想必也不会难为我吧?三小姐,您说呢?”
马凝儿不着声色的扫了陈善一眼,点头道:“这个你可以放心,只要我不点头,没有人会伤害你们。”
苏卫还待再说,我摆摆手走到他近前,压低了嗓音,用只能让他自己听到的声音悄声道:“老苏,你想想,我一个活得如此小心在意的人。如果没有把握,会亲自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么,你就瞧好儿吧。”
苏卫沉吟片刻,沉声道:“既如此,属下便与老彭在这里候着,还望家主一定要小心才是。”
潇洒的挥挥手,一行人蹄声嘚嘚踏进山谷。此刻正值暮色,西北斜阳从头顶掠过,穿过缭绕谷间的云雾,在山壁之上映出偏偏斑驳的光影。旁有溪水潺潺,上有鸟鸣啾啾,阵阵回声荡于耳侧,显得更加幽深莫测。
三丈余宽的道路很是平整,明显是人为修整过的,只是,四个人走进了两三里的路程之后,仍是不见一个人影。
“三小姐,这一路之上一个岗哨都看不见,难道,你们杨水沟就不怕有外人入谷么?”
马凝儿冷哼一声,满脸傲色:“你知道什么!如果这么轻易就能让你察觉。那还叫什么岗哨?此刻,我哥哥定是已经知道我们一行人进谷了。”
“哦?真的假的?你不是忽悠本候吧?”
马凝儿白了我一眼,也不答话,只是将一只手凑在了口边,“咻——”地一声尖锐的唿哨,忽然间,两侧的崖壁之上,呼啦啦的站起来数百名张弓搭箭的喽啰,矢锋所向,正是我们这一行人。
就在这些人出现的一瞬间,郑喜春和陈善急忙拨转马头,一前一后把我护在了当中,同时,陈善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马凝儿的肩头。
我摆手笑道:“慌什么,这是人家的见面礼罢了。有三小姐陪着,你们俩还怕他们开弓放箭么?在这里,咱们三个的性命,加到一起都不如人家三小姐的一根头发值钱。”说罢,我抬头对两侧山崖上的喽啰大声道:“弟兄们辛苦!都挺忙的,该干嘛就干嘛去吧,这眼看着大家伙儿就都不是外人啦!不用弄得这么隆重!”
一旁的马凝儿白了一眼,哼道:“什么侯爷,无耻!”
我嘻嘻一笑,不再理她,也不管山壁上面的那些喽啰,径自提缰而行。马凝儿这个丫头,就是一匹没被驯服的野马,没有必要和她计较。我约莫,满世界的男人,除了她的两个哥哥,也就只有陈善能够入得她的法眼。
又走了三四里的路程,转过一处狭窄的山壁,前方豁然开朗,群山环抱之间,出现了好大一块平旷之处。溪水流至此处,在西北侧的山脚下汇聚到了一汪湖水之中,看着袅袅白雾自湖水中蒸腾而起,我这才明白山谷之间的那些雾气从何而来,这么大的一汪湖水,竟然是一处大温泉。
温泉之畔,好多屋舍鳞次栉比的依山势而建,周遭桑榆槐柳,良田阡陌,因为有温泉的存在,比外面的世界早了不止一个节气,放眼而望,好一派田园风光。如果不是屋舍前面站着的那些横眉立目满面杀气的汉子,我都以为自己找到传说之中的桃花源了,不过即便如此,此刻的我,倒也不是那个武陵渔夫。
四下扫了几眼,没看出来谁是领头的,转头看看满脸傲色的马凝儿,我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到了这会儿,有没有她已经没啥用了。
清了清嗓子,我朗声道:“怀戎陈墨,今日执礼而来,此间主人却躲着不见,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吧?”
话音刚落,人群一分,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为首一人哈哈一笑,抱拳道:“都说是贵足不踏贱地,今日沮阳侯能够莅临到此,真使我杨水沟蓬荜生辉,在下马庆,给沮阳侯见礼。”
我还没答话,马凝儿翻身下马跑上前去:“大哥,怎么样,人我给你领来了吧!”
马庆皱了皱眉,佯怒道:“不得无礼,赶紧退在一旁。”随即向我一抱拳,展颜道:“在下斗胆,请沮阳侯下马,入内一叙。”
我转头看了看边上的郑喜春和陈善,见两人满脸都是惊异之色,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别抻着了。此间主人有请,这个面子,咱们怎么着也得给啊!”
到了这时候,我要是还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人家安排好的,那可真就是缺心眼儿了。我基本上可以肯定,对于我的行踪,这个马庆或者说这马氏兄弟从一开始就了若指掌,甚至可以说,我一出怀戎人家就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而接下来的这一切,都是人家故意为之的。
哪有什么剪径劫财?要真是剪径劫财的话,就凭着马凝儿的一身武艺,岂能让几个刚当兵没几天的斥候轻易拿下?,别说她了,单拿出来一个赵公年,那几个军卒绑到一起都不是个儿。而赵公年的身手,在马凝儿面前一个照面都过不去。
那两个跟着马凝儿一起被抓的喽啰,不过是苦肉计而已。回想一下那两份供词之上写的东西,别说什么兵力布置人员组成了,连眼前的山势地形都对不上,完全是扯犊子的。
再后来,我使出来陈善这张王牌打败马凝儿,应该也在人家的预料之中,随后,马凝儿故意示弱说要劝降他的两个哥哥,这一切,都不过是这马氏兄弟导演出来的一场戏而已,而我这个侯爷,屁颠儿屁颠儿的给人家客串了一次主要群众演员。
既来之,则安之。这会儿想别的已经没用了,起码这会儿看起来,马氏兄弟待我没有恶意。
宾主落座,马庆开门见山:“日前得罪沮阳侯,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在下恳请侯爷能够广开善门,放过我杨水沟这些边缘之人。”
我挑了挑眉毛,微笑道:“马首领费这么大的劲把本候诳到这里,就只为了说这句话?”
马庆皱了皱眉头,起身跪倒在我的面前,双手抱拳过头:“是我马庆当日被猪油蒙了心,起了不该起的恶念。侯爷若是有气,我马庆一人担下来就是,还望侯爷不要连累我这些部众。”
我摇头笑笑,摆手道:“行了,起来吧。有话不往明里说,累不累。你应该都明白,本候今天既然进了谷,就没打算动手,否则的话,这时候杨水沟早已是火海一片了。既然你把本候请到这里,就应该知道,本侯有这个实力。”
马庆脸色一红,随即俯首道:“侯爷,马庆有罪……。”
我莞尔道:“有点儿意思。先说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后说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再说自己有罪,马首领,本候这条陈还没说出来呢,你自己就先一个台阶儿一个台阶儿的把自己往沟里带,我要是还不点头答应放过你们,你是不是要自杀谢罪了?”
马庆俯首沉声道:“如果侯爷答应放过杨水沟这数千弟兄和家眷,马庆愿意以死相谢。”
我摇头笑笑,转而向一旁始终没说话的那个长相文静的年轻人道:“你是马周?”
年轻人起身拱手而礼道:“劳侯爷见问,在下正是马周。”我注意到,他行的是叉手礼,想当初靳融初见我的时候,行的也是这种礼。我点了点头,还真是个读书之人。
我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跪着的马庆,微笑道:“如果本候没猜错的话,这一切都是出自你安排的吧?”
马周仍是执礼甚恭:“侯爷明鉴,关系着几千条人命,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我挑了挑眉毛,讥笑道:“迫不得已?如何迫不得已?你们这些人啸聚山林,恣意妄为,剪径劫财,杀人无算,如果没有本候在,怀戎县的数万百姓此刻不知道会作何惨状,等到你们这些人该要付出代价了,你在这儿跟本候说什么迫不得已!跟本候说说,你怎么想的?”
听到这里,马周直起身子,昂然道:“侯爷,我杨水沟众人虽聚集于此,却并不曾为匪为盗,左近几处乡村镇店对我杨水沟的供奉,那都是他们自愿的,基于此,我杨水沟也曾派人保得这一方平安。
今日之所以请您来,就是想让您看看。我杨水沟山谷之内自成天地,良田百倾,可耕可稼。平日里,谷内数千人自耕自织,足以生活,根本不用做那些作奸犯科之事。至于家兄当日随那盛九原等人前去劫掠怀戎县,完全是因为事出有因。”
“好啊!那就跟本候说说你们的事出有因。是什么原因让你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甘愿流于盗匪的?”
“只因六年之前,那盛九原对家兄曾有过救命之恩。当日盛九原接连三次遣人过来,以恩相挟,家兄素以侠义著称,救命之恩,焉能不报。实在是拗不过去,不得已才率领五百儿郎跟他前去。在这之前,在下与胞妹也曾苦苦相劝,奈何未果。”
“侠义著称?侠义二字是让你们拿来为虎作伥的吗?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重死持义而不挠。是为士君子之勇也。本候看你也是个读书人,难道,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一番话,把马周说得满脸通红,嘴唇张合几下,却终是没有说出话来,转身在马庆一旁跪倒,俯首道:“在下愿与家兄同罪,还望侯爷能够放过其他人。”
“都起来吧!本候说了,今天既然到此,就没想着问罪,否则,本候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下面,该是本候说说对你们的安排了,本候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安坐在座位上,把本候的条陈听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