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基本上可以确定,怀戎县发生的这次冲突是李建成故意为之的,谁都看得出来,高无庸和沈沛二人就是两个小马乍行嫌路窄的憨货,堂堂太子殿下的门下,一定不会只有高沈二人这样的憨货吧?不然的话,他拿什么跟李二的天策上将府明争暗斗了好几年。
如果高无庸和沈沛二人一开始就一切都按着规矩来做,这次冲突完全可以避免。即便是他们对我这个沮阳侯有什么不敬之处,我也会选择隐忍。毕竟我不想把自己活得像个炮仗一样惊天动地的,闷声发大财才是我的处世原则。可是他们却选择了一种近乎于找死的方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如此想来,高无庸和沈沛之所以出现在怀戎县并且挑起争端,其背后有三个可能。
第一,是李建成识人不明,觉得此二人完全可以担此重任。不过,以这两人前前后后的表现来看,这个可能性不太大,毕竟,作为太子近臣,这两个憨货傻得有点儿明显。
第二,是李建成根本没把这小小的怀戎县看在眼里。之所以要派人来此,完全是因为我这个沮阳侯是秦王的人,单纯是为了出这口气而已。不过,这个可能性也不算大。
如今的怀戎县,商贸兴盛,仅商税一项,便可月入数千贯,再加上其他的租调庸和地税户税,绝对是一笔可观的数目。要知道,连年的征战之下,大唐的国库里面早就空的可以跑老鼠了。对于一直署理国家大事的太子来说,这些钱对他尤为重要。
第三个可能,也是我认为的最大一个可能,就是李建成要利用高沈这两个憨货来打开他在怀戎县的局面,从而插上一脚。也就是说,迅速崛起的怀戎县已经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注意,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两个憨货就如同两把打开怀戎县大门的钥匙,能直接打开怀戎县这把锁固然是好事儿,如果这两把钥匙不幸被拧折在了锁孔之中,堂堂的太子殿下也有借口再弄两把更结实的钥匙出来,顺便,把我这根不合时宜的锁簧剔除掉。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不管高无庸和沈沛二人的所作所为是否出于李建成的授意,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必要去后悔。来自后世的我深深懂得一个道理,政治方面的事情,最忌首鼠两端。既然我这个沮阳侯早已经打上了秦王的烙印,拥秦这条路,我只能选择一直走下去。
只是不知道,高无庸和沈沛这两个憨货,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被牺牲的准备。
两千多蔚州兵收拢完毕之后,我指派张金树成为了他们的临时主将。这些军卒都出身高开道的麾下,而作为高开道曾经的亲兵队长,这些军卒对于张金树并不陌生,在他的节制之下,可以有效的避免这些人与医护营再次发生冲突。
已经死亡的军卒,被焚烧火化之后装了骨灰坛子,派人送回了蔚州。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怀戎县衙给了每人三贯的烧埋钱。对于这些死亡军卒的家小来说,这三贯钱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省着点儿花的话,应该可以让他们安安稳稳的活上几年。
受伤的一百多名军卒,在军营还没修建完毕之前,暂时住在了医护营的营地里,同时,不管是重伤的还是轻伤的,都得到了相应的治疗。大家都明白,西门外的一场争斗,不过是上支下派的事情而已,既然事情过去了,也就谈不到什么仇恨。都是热血汉子,输了不丢人,怀恨在心才丢人。
至于高无庸和沈沛的处置,我没和任何人商量,直接让高展在县衙大牢里面辟出了两间单独的黑牢,将他俩扔了进去。虽然我不能直接将这两个人杀掉,但是,让他们生死两难我还是能做到的。这段时间以来,太多人来打怀戎县的主意了,如果不能想办法让这些人知难而退,以后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请。毕竟,再过几天我就该出发了。
在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张金树和苏卫看我的眼神极其复杂。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两人今天早上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第一个被关在黑牢里面的风勿语已经疯了。而这从他被关进黑牢开始,仅仅过去了不到三天的时间。
风勿语的牢房在大牢最偏僻的角落里,六尺见方的密闭空间之中,被厚厚的的羊毛毡和木板钉得严严实实,外面还加了铁梁。除了每天送饭和更换净桶的时候,他听不到一点声音,也看不到一丝光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他感觉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这样的折磨,是一般人都无法忍受的,哪怕他是贵族。
据狱卒禀报,第一天的时候,也就是大年三十那天的晚上,风勿语还可以很正常的吃喝拉撒,知道把饭端进去,把净桶递出来。
第二天,大年初一,饭端进去了,净桶却没拿出来,只是隔着已经钉死的栅栏一个劲儿的和给他递饭的狱卒说话甚至许愿,只要狱卒能够放他出来一会儿,他愿意以重金相谢。不过,狱卒很好的执行了我的命令,没有理他。
第三天,也就是昨天,就在狱卒打开贴近地面的那个孔洞的一瞬间,风勿语一张已经扭曲变形的脸出现在了洞口的地方,十根血淋淋的手指紧紧扒着孔洞的边缘,大声的求着饶,说只要放他出来,他什么都交代,什么都说。不过,狱卒依旧是没理他。
今天一大早,高展得到了狱卒的禀报,风勿语彻底疯了。就在狱卒打开那个递饭的孔洞的时候,从里面伸出了一只血淋林的手,无名指和小指上面,已经没有皮肉了,白色的骨头森然可见。而且,里面的风勿语听起来极度亢奋,嘴里高喊着自己是什么北极真人安期生转世,已得太丹之道,三元之法,可羽化登仙,驾鹤云游……。
其实黑牢能有这么好的结果是我也没想到的,在我想来,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起码要六七天才行,而风勿语却仅仅三天就疯了,我约莫,要么他是装出来的,要么就是他可能有幽闭恐惧症。
不过,不管这个货是不是真的疯了,我决定再关他个十天八天的再说。既然他是我拿来吓唬人的娃样子,就要做得彻底一些。这个时候如果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再起觊觎之心,甚至,再下黑手!
“侯爷,如果高沈二人真如同风勿语一样疯掉的话,太子那边咱们不好交代啊……。”对于我的决定,张金树还是有些顾虑重重。
“老张,你觉得,我这个沮阳侯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了,还可能在太子那边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么?跟太子交代?交代什么?我用得着跟他交代么?”
“可是,王爷那边会不会……。”
我摇摇头,嗤笑道:“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这个沮阳侯的秦王的人。如果在这件事情上秦王真要是罩不住我的话,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大不了,本侯爷不玩了就是。这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得。”
“侯爷,您知道,秦王与太子之间……,可是,上面毕竟还有圣上。”
“你是说,秦王不值得为我这个小小的沮阳侯与太子之间生了嫌隙?可是老张你仔细想想,我真的会在乎这个么?老张,我跟交个实底儿,如果这次秦王真没办法为我摆平此事,我就不玩了。
老张,你凭良心说说,我这个所谓的侯爷当得有什么劲?封地?一亩没有!俸禄?一文不名!说起来,也就是你老张还当我是个人物,朝中的那些杀才们,谁会拿我这个十五岁的侯爷当回事儿?
老子费心费力地在这里为国为民夙兴夜寐,一帮杀才却在背后给老子下绊子,捅刀子,甚至为了点儿蝇头小利不惜那数万百姓的性命作为筹码,我去他大爷的!
我不玩了行不行!老子是神仙子弟,过的就应该是神仙日子!现在,老子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大不了带着手下乘船出海一走了之,谁耐烦跟这些俗人烂人在这烂泥塘里面苟且!”
“侯爷息怒,卑职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老张。我也不是冲你,你紧张个什么劲。我知道你在中间为难。听我的,你不用为难,就把我今天说出来的话一字不易的禀告上去。沮阳侯?呵呵,当老子很稀罕么!
还有,你记住了。不管结果如何,五天之内,我要听到上面的回信,然后决定下一步的行止。如果这一次秦王真把我当自己人,我自然会在月底前按着军令到军中去效命。如果秦王真觉得为难的话,我也好另作打算。”
其实,这些话我早就想通过张金树递出去了。既然有了这个机会,不如就一次把话讲个明白。
事情一步步的发展走到了今天,我已经不可避免的踏进了大唐官僚的这个体系之中,现在的我,对于政治抱负这个东西,要说是一点儿都没有,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可是不管这个抱负如何远大,都需要一个可以展现的平台才行。
我本来以为,以李二的雄才伟略,必定可以给我这个平台,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或者说,我这个小小的沮阳侯,对于李二来讲其实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么重要,甚至可以说,我只不过是属于那种随时可以被牺牲的人而已。
不是我心思阴暗,事情本来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高无庸和沈沛之所以能够出现在怀戎县,明显就是李建成和李二之间互相妥协的一个结果。不管这种妥协是明里的还是暗里的,但却一定存在。而在这次冲突之中,我和高沈二人扮演的角色其实是一样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我在这次冲突之中失败了,得到的下场一定会比高沈二人的现在更加不堪。
当然,既然已经成为了李二一方政治势力的组成部分,我当然也有做一个棋子的觉悟,我不在乎被人利用,因为我知道,一个人之所以能够被人利用,是因为这个人有被利用的价值。但前提是,你利用我可以,但是不管在任何时候,你都不能选择牺牲我。
我当初之所以从一开始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李二,并不只是因为我知道他以后会成功,会当皇帝,更重要的一点是,我知道他当了皇帝之后,对待早前跟随他的那些人都还算不错。虽然我没想着能在李二的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但我觉得起码应该也没什么坏处吧。可是,如果追随他的结局是被牺牲掉的话,那我还跟他混个屁啊!还是那句话,天下之大,老子哪儿不能去?非得跟着你把自己的小命混没咯?不带这么玩的!
孟轲当年跟钟无艳的老公唠嗑儿的时候说过这么几句话: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如果李二这次真不为我出头的话,那么,不好意思,老子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