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我活了两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鸟聚在一起的壮观景象。方圆数百丈的白色大殿之上,落满了各式各样的鸟,看上去,至少有数千只。种类之繁多,让我眼花缭乱。甚至,后世的那些临近濒危的珍禽,在这里都可以见得到,不过,更多的应该是燕雀。。
大殿的正中,修建了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边,有几名白衣侍女正在给这些鸟投喂着食物,身姿绰约,翩翩而动,如同舞蹈一般。不时的有鸟振翅而起,又扑棱棱的落下来,有的甚至直接落在的投喂者的肩头和手臂之上。
看得出来,这些鸟都已经习惯了人类的喂养,并不担心这些人会对它们不利。而且,所有的鸟进食的时候,并没有一丝争抢的现象出现,鸟鸣嘈杂之余,却凭空生出一种井然有序的感觉。
正所谓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这种人鸟和谐的场景让我在心里面油然生出一种感慨来,这个境界。很完美。
忽然,大殿之中凭空传出一声尖利的唿哨,隐带金石之声,声音方起,所有的鸟在一瞬间都振翅而起,顺着殿门向外飞去,数千只鸟一同拍打翅膀的声音,便如奔雷一般。等到所有的鸟都飞出了大殿之后,原本嘈杂的大殿就变得寂静异常。随后,那几名饲鸟的白衣侍女也在水池边遥遥向我蹲了一个万福,聘婷而退,霎时间,偌大的大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猜想,应该是正主儿要现身了。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殿的对面墙壁现出来一道门,两扇门左右分开,两名白衣侍女推着一乘轮椅缓缓而出,车上,坐着一位雪白头发的老妪,不过,从那玉白色的道袍和搭在臂弯处的拂尘来看,这老妪应该是一位出家的道姑。
轮椅后面,还跟着六名侍女和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和那些侍女一样的白色衣着,一样在脸上蒙着白纱。不过,看上去年纪却要小一些。就在看到我的一刹那,小姑娘“啊”地一声,,随即扯下来蒙在脸上的白沙,飞快的向我奔跑过来。
跑到我的近前,小丫头一下子把我环腰抱住,大哭道:“哥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接荆娘回去的,我就知道……。”
我用手拍了拍荆娘的后背,轻抚着她的的头发,轻声道:“丫头不哭,哥哥来了,有哥哥在,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丫头了。”
荆娘扯着我的衣袖胡乱的擦了一把眼泪,哽咽道:“这里的人没有欺负荆娘,老奶奶对荆娘也很和善,还给荆娘讲好多好玩的事情。荆娘就是想家了,想哥哥,想慧儿姐姐,还想苏大叔赵大叔他们,哥哥,我们今天就回去好不好。”
我笑了笑,掏出袖口的丝巾给荆娘擦了一下残留的泪水,牵着她的手道:“丫头听话,等哥哥办完了这里的事情,我们就回去。”
随后,我把荆娘拉在一旁,向轮椅上的老道姑深施一礼:“怀戎陈墨,见过老人家,这些日子,舍妹给老人家添麻烦了。”
老道姑未曾答话,只是双目微睁轻轻一扫,一瞬间,我只感觉到两道寒芒在我身上掠过,好大的气场!
“本座想知道,终北一脉,只有你这娃娃一人出世么?”
我一愣,这老道姑居然对我杜撰出来的师门感兴趣?看她的语气表情,不像是言之无物啊,难道说,这个所谓的终北之国确有其事?要真是那样的话,我这西洋镜不是就要被拆穿了?
这问题压根儿没办法回答,也只能绕圈子了。我躬身道:“老人家,何故问起在下的师门?”
老道姑声音一寒:“本门上下辛苦筹备七年有余,眼见就要成事,却被你这娃娃一朝而毁,本座想问问你的师长,你们终北一脉就是如此教育弟子的么?”
听完了老道姑的诘问,我直起了原本躬着的身体,将抱在胸前的双手放下,微笑道:“老子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在下观道长也是三清一脉,想方外之人,本应顺应天道,清静无为,道长却又如何摒弃前人古训,参与到这世俗纷争之中来呢?”
老道姑冷哼一声,沉声道:“黄口小儿,倒是牙尖嘴利。你的师长何在?”
我仰起头,向天长叹了一口气,满脸落寞的神色:“先师已于半年前在怀戎县境内坐化归天了。”
老道姑冷哼道:“倒是走得轻巧,却留下你这黄口小儿为非作歹,坏我大事。”
我摇了摇头,冷笑道:“老人家,这话反过来说也行啊。”
没等那老道姑说话,她身后的一名白衣侍女却娇喝道:“大胆!敢冒犯老祖宗,还不跪下请罪!”
我哈哈一笑,转而沉声道:“这就算冒犯了?贵门致百姓生死于不顾,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明知道那高开道兵锋一起,必定致河北道乃至山东河洛一带生灵涂炭,却仍然使人帮助那高开道谋反,这就不算为非作歹么?
那圆玑道人在船上与我说,这归墟之地乃是人间仙境。本公子今日到此一观,却也认可了此言。现在听了道长所言,再观此地,却隐约可见处处脓血,座座荒坟,想来,这人间仙境下面埋葬的,都是这数百年来乱兵造就的无数亡灵!”
老道姑怒极而笑:“你这娃娃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以为凭你这终北一脉的弟子身份,本座就不杀你不得么?”
我傲然道:“陈墨既然到此,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道长也大可不必拿什么终北一脉说事儿。不瞒道长,所谓终北之地,在下也只是听先师说起而已,并未曾在那里驻足过片刻。何况,据在下所知,即便是先师,也是长年游历于四海,并未曾回过终北之地,是以,算不算终北一脉的弟子,尚未可知。
此刻,道长若是想要在下的性命,这便可以下手了。不过,舍妹本为无辜,若道长尚有一丝慈悲之心,待在下此番将性命交付之后,还烦请道长能将舍妹送回怀戎,想道长德高望重,应该不至于为难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吧?”
荆娘在一旁听了我的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哥哥不要死,荆娘要哥哥带着回家。老奶奶是好人,不会杀哥哥的。”小丫头哭着,转而又跑回那老道姑身前,双膝跪倒道:“老奶奶,都是荆娘的错,您要杀就杀荆娘吧,不要杀哥哥……。”
老道姑驱动轮椅到了荆娘近前,抚着小丫头的头发,半晌才摇头叹道:“好孩子,不哭。同为琅琊血脉,怎么会说杀就杀了。”
听了老道姑的话,我又是一愣,怎么又扯上琅琊血脉的事儿了?这里边儿的水好像挺深啊,我胡乱杜撰出的一个师门,居然牵扯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老道姑看着大殿外起起落落的飞鸟,缓缓道:“数千年来,琅琊少昊血脉互相攻伐以致衰落凋零,早已是分崩离析,如今,我少昊金天氏隐于这归墟之地,少昊九黎氏则蛰伏于终北,唯白虎少昊皋陶一族散于大江南北,如今,更是问鼎了天下。江河未老,前人可追,想来,不争也罢……。”
少昊?!我勒个大去的,这可是传说中的上古部落,还真有这么个存在?万万没想到,我随便杜撰出来的一个子虚乌有的师门,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来历!
看着我目瞪口呆的表情,老道姑的表情有些复杂:“难道,你这娃娃的师父从未对你说过这些事情么?”
我点头道:“先师在世的时候,从未对在下说过这些,在下也从不知道这其中还有如此多的牵连。”
老道姑点点头,长叹一声道:“以本座看,你那师父是个聪明人,若非如此,又怎能那么多年游历在外,不踏入师门一步。数千年的恩怨,现在想来,的确是无趣的很。”
后面的白衣侍女上前一步,俯身在老道姑身前,关切道:“老祖宗,您莫要伤了心脉?”
老道姑摆摆手,摇头道:“本座没事,去,把瑾瑜那丫头叫过来,伤了人家门下,总是要有一个交代的。”
那侍女躬身称是,转身而退。老道姑又单手将荆娘的身子托起,和声道:“丫头,莫要再哭,站在本座身侧。”
小丫头抽泣着道:“老奶奶,您不杀哥哥了吧?”
老道姑笑着点头道:“只要是你这丫头听话,本座谁都不杀就是。”
小丫头忙道:“荆娘听话,荆娘听话的。老奶奶要荆娘怎样,荆娘都答应的。”
老道姑笑着点点头,转而向我,缓缓问道:“娃娃,你那师父道号为何?”
提到了师父,这就不由得我不恭敬了,我连忙躬身道:“劳道长见问,先师自号子虚,,至于此二字是不是道号,在下不知。”
老道姑点头道:“正所谓虚无者道之所居,子虚二字,又如何不是道号,世俗之人又有哪个能叫这个名字。如此看来,你那师父虽游历于外,却也并未忘本。”
我疑道:“道长所言之本为何物?是先师的出家人身份么?可是,据在下所知,先师并非出家之人。”
老道姑摆手道:“你这娃娃懂得什么,谁说过修道之人必须要出家的?只要心存天道,在家出家都不会对道心有甚影响。”
看着老道姑言之灼灼的神态,我心道,这个子虚乌有的师父看来是被人敲了实锤了。没想到,随便撒个谎都有人给背书,这对我来说,算是个意外收获。我躬身道:“道长说的是,在下受教了。”
老道姑点头道:“你这娃娃不错,在怀戎县的所作所为本座都已知晓了。在本座看来,你能将一身所学用于造福一方百姓,算得上是没有辜负你那师父的数年教诲,想来,你那师父的在天之灵,知你如此,应该也能瞑目了。”
我皱了皱眉,心里面很是诧异。看着老道姑说话的神情,不似作伪,可是,一方面派人去联结高开道起兵谋反,一方面却言语之中满是悲悯之心,到底哪一个才是这老道姑的真面目,这让我真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道长谬赞了。先师教导,陈墨不敢或忘。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下虽不才,却也晓得秉承先师遗训,为这天下之百姓一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场面的话还是要说的,师父的形象,必须要高大起来才行。
话音刚落,大殿的后门处一人冷哼道:“大言不惭!一场天雷之怒,数百人亡于你手,尸身支离破碎,让人不忍目睹,这就是你所谓的造福百姓的微薄之力么?”
听得此话,我抬头怒道:“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