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眼见欧阳笙竟自崖巅凌空纵跃而下,一颗心当真宛若遭遇铁锤重击,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出,双脚却凝立不动,随即重重摔倒在雪地上。
朝鲁已跨出数步,瞥眼之际惊觉宝音摔倒在侧,立时定住身子,折身回手和速木台一道分别叉住其左右两边腋下,一把顶了起来,宝音满脸是雪沫,方欲张嘴道谢,雪沫纷纷而下,当即怒然狠狠一抹,索性打住,气鼓鼓地惊诧地望着欧阳笙坠崖处,目眩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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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衣自兰香手里接过香枝,颤颤巍巍地用火折点燃,无奈此时寒风正疾,迦衣一连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不由焦躁起来,更是急切地狠狠打燃火折,不想竟然连火折也打不燃,身子颤颤而抖,嘴里呜咽道:香儿……香儿,这……这是怎么啦,你说欧阳公子他……他安好,是……是不是呀?
迦衣用祈求的眼色向兰香逼视而去,兰香不由凛然,身子下意识地后缩,满脸惧怖之色,艰难地道:公……公主殿下,奴……奴婢……嗯……是……是呀!
兰香目光闪烁着,一面说一面飞快颔首,眼见迦衣面色舒缓下来,又道:欧阳公子大富大贵之相,便是流落异国他乡数十载亦不曾有损分毫,这次定然决计不会……不会有失!
迦衣闻言,内心仿佛叫春风漾过一般舒服,哭丧着脸道:香儿,我怕……我好怕啊——
兰香自迦衣手里夺过火折和香枝,一下子点燃,然后递到迦衣手里,嫣然道:公主殿下,你和欧阳公子的缘分是前世修得的,你既然好生生在这儿,欧阳公子自然也会好生生的,放……放心好啦!
迦衣咬着嘴唇,轻轻点头,缓缓插上香枝,合掌默默祷祝起来。
兰香亦赶紧效法,虔诚极致。
主仆二人,并肩跪拜。
一缕幽香缓缓上升,袅袅飘荡而逝。
后世诗云,最合此情:
浩浩愁,
茫茫劫。
短歌终,
明月缺。
郁郁佳城,
中有碧血。
碧亦有时尽,
血亦有时灭。
一缕香魂无断绝。
是耶,
非耶?
化为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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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笙自积石山崖巅坠下后,身子如断线风筝般,笔直飘落,直跌得百丈之后,忽而身子为十几根胳膊粗的藤条网住,下跌之势登即止住,但十几根藤条亦跟着自崖石缝隙中缓缓剥离开去,渐渐下坠。
先时,欧阳笙身子如纸鸢般飘荡半空中,及至下跌七八十丈后,已然昏厥。随即,身子为藤条网住后,直勒得浑身巨痛,又自昏厥中苏醒,下意识地双手死死抓住藤条,歪着脑袋向旁侧目,不觉凛然大惊,但见下面深不见底,悠悠白雾漫漫聚散,一颗心又缩到嗓子眼。
转念想想,忽而坦然:毕竟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便是即刻再死,却也多活了这片刻的时光!可惜,迦衣不在身旁。
想到迦衣,欧阳笙的心既温暖更冰凉,仿佛如同大病之中,忽冷忽热无可名状!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咔——
自是藤条挨不住欧阳笙百余斤的身子自几百米的高空直直下坠之劲力,加之躺在上面的压力,开始自崖岩缝隙脱落的声音。
欧阳笙惊觉,紧紧双手抓住两根藤条,本来预备再抓几根,但手掌有限,实在握不住。
欧阳笙额头大汗淋漓,手背上青筋暴起,抓住了藤条仿佛便是攥住了生的希望!
可惜,随着“咔嚓”之声的渐息,欧阳笙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不禁悲从中来,索性心一横,双手缓缓松开藤条,只右手仍死死握住金锁片,大有生死相依之概。
便在此即,藤条和他的身子齐齐坠下,只一会身子便落在崖腰一处小小平台之上,欧阳笙吃痛,却只是轻轻“啊”了一声,便即滚向洞口,跟着昏厥。
地上,一股鲜血涓涓而流,竟然是自欧阳笙的后脑勺处渗出的。
鲜血。
殷红的鲜血。
越流越多,越漫越大,终于将欧阳笙的整个身子浸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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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夜。
皎月当空,寒气流布。
方才的小小平台上已不见欧阳笙的身影,但鲜血的隐迹依然如故,只是被凌寒凝住,更显可怖,仿佛地狱里的一团鬼火,火红火红,火红火红!
月行西天,冰冷的月光照进小小的山洞,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烛火摇曳。
欧阳笙躺在一张石床上,上面铺着干草,头上包裹着布片,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一旁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白发苍苍但面色红润的老者,但见他慈爱地看着欧阳笙,眼睛里流露出拳拳关怀之意。
约莫一顿饭后,欧阳笙悠悠醒来,乍然见着眼前的老者,正欲开言却头痛欲裂,不禁脸现悲苦地“啊”了一声。
老者笑笑,指了指欧阳笙的脑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温言道:将军,你身负重伤,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竟然大难不死,真是福泽深厚呀!
欧阳笙满眼茫然地望着面前的白发老者,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谁……谁?
老者微微一颤,沉吟半晌,笑道:我嘛,今后你叫我药仙……药仙大叔吧!
“药仙——大叔?”欧阳笙的脸上痉挛几下,眼里一片空洞,茫然道。
老者点点头,微微轻叹:唉,老朽采药为生,人们都称呼“药仙大叔”!
欧阳笙似懂非懂地愣愣点头,忽而嘎声道:我……我……我是谁啊?
话落,药仙大叔遽惊,身子晃了几下,颤声道:将军……你……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叫……叫什么?你忘了自己先前是干什么的了吗?
欧阳笙下意识地摇头,怎赖头痛欲裂,低低道:不……不记得了!
药仙大叔的目光登时锋锐起来,在欧阳笙的身上连连扫来扫去,但见战袍上满是鲜血,有的地方已然漆黑,有的地方却鲜红如铁锈。前前后后,不知道这战袍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也不知道多少人因此命丧疆场,多少父母失去孩子多少孩子失去父亲……多少……多少……
药仙大叔瞧着瞧着,突然长叹一声,泥塑木雕地道:孩子啊,战争因贪婪而起,可是贪婪不光是人的本性,也是……
药仙大叔缓缓闭上双眼,轻轻道:也是神的本性啊,三界众生,概莫能外!
欧阳笙更是不懂,嘎声道:神?
药仙大叔不答,眼望他的右手,但见始终紧紧攥着那块金锁片,随即道:孩子,我看看可以吗?
欧阳笙一愣,正欲相询,眼见药仙大叔的双眸盯着自己的右手,不觉微微抬起,缓缓张开手掌,亮出锁片来,展颜道:金锁片,我……我的!
药仙大叔道:嗯,既然你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今后……今后就叫作“阿锁”吧!
欧阳笙一颤,惊然地喃喃道:阿……阿锁……阿锁,嗯,今后我就叫阿锁了。
药仙大叔双眼眯成一线,笑道:这名很合你用。
欧阳笙亦笑,满脸灿烂,随即道:药仙大叔,你……你为何叫这个名啊?
药仙大叔不答,神色木然,长叹一声,陷入回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