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赵昀在喝酒。
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心情越是不好的时候,酒往往越是喝得快。
这时,赵昀似乎并非喝酒,而是直接朝嘴里倒。
他或许想醉,但未必便能醉倒。
赵昀醉眼迷离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空酒瓶,伸出舌头吃力地打了一个响嗝,然后微微摇头:他妈的,欧阳……欧阳笙什么东西!
说着,身子一软,缓缓趴在桌上,似欲沉睡。
一名太监急冲冲跑进来,一不小心踢中一个酒瓶,酒瓶飞击而出时撞向另外两个酒瓶,“嘣”的一声,三个酒瓶碎作一地。
赵昀恰在梦幻之际,乍然之间吓作一团,几乎摔倒在地,一身醉酒当即清醒了一大半。
眼前太监似乎只在十五六岁,身子比较瘦小,皮肤倒格外白皙,本来满心欢喜地跑过来,似乎有好消息禀报赵昀,但得意之下究竟忘形,慌然之中一脚踢碎三个酒瓶,浑身颤抖地痴痴看着赵昀。
赵昀看了看满地碎片,赫然而怒地道:小林子,你……你瞎了!
话落,小林子的膝盖仿佛一块石头,遽然重重地落到地上,跟着轻轻“啊”了一声,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而后膝盖处便流淌出一注鲜血,缓缓漫延开来。
赵昀心疼地上的玉质酒瓶,方欲再痛骂小林子几句,但一瞥见地上的鲜血,登时心软下来,一把将之扶起,急急朝外面道:太医……传太医,快!
小林子见喜,感遇忘身地道:殿下,我……我没事!
赵昀瞧见小林子的眼色,突然醒悟过来,亦欢喜道:怎么样,说……快说!
小林子知道赵昀渴求答案,谨慎地望向外面瞧瞧,已看见一个太医在一名宫女的带领下急急走来,只有三射之地,于是附在赵昀耳边低低道:殿下宽心,妥妥帖帖!
赵昀闻言,犹似不信:真……当真?
小林子见问,神气地一跃而起,显出一副昂然之态,右手将胸脯拍得“呼呼”作响:殿下,我学学他的样子:劳烦公公回殿下话,在下便是肝脑涂地,亦万死不辞!
“好,好!”赵昀说着,在小林子肩头狠狠拍了几下,小林子差点站立不住,双腿一颤,不住地摇晃起来。
“慢点慢点,太医……快!”说话之间,太医已慌然踱步进来,眼见赵昀急急朝自己招手,更是一副点头哈腰的虔诚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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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昀在院子里轻轻踱步,时不时向屋子里望去,眼见太医正全神贯注地为小林子清洗包扎伤口,宫女在清扫地上的碎片,不觉莫名地幽幽“哼”了一声,蚊声自语道:小子,凭你……凭你——不配!
回廊上,管家看见赵昀,赶紧低着头快步迎来:殿下,照您的吩咐,该打点的礼品都已送出去了。
赵昀:收了?
管家:收了。
赵昀点点头,得意地望着天空,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管家见主子心情不错,正欲顺势夸赞几句,赵昀旋即想到什么,身子猛然转了一圈,面对管家,低低道:小林子是……自己人!
管家疑惑:靠……靠得住吗?
赵昀闻言,伸着脑袋朝里望望,微微一笑:没问题!
管家眉欢眼笑地:殿下说没问题,那自然是没问题!
赵昀:嗯……没什么事你先去忙,我也要出去了。
管家躬身行礼,慢慢退开,赵昀又看了一眼屋里的小林子,朝门口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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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赵昀深知父皇偏爱迦衣,只恨其不幸却为女儿身。若非如此,早便选定皇储。
尽管至今未立太子,但依旧将东宫赐予赵昀居住。从某种意义上说,赵昀是准太子。
但每当大臣言及立储之事,赵扩便言道“坐朝之君不立储”。其实,绝非赵扩不愿意立储,只是因为除了赵昀,确实眼下没有更为合适的人选。当然,如果在十岁以下的皇子中挑选,也或许可行,但这样一来势必骨肉相残,及至天下相残。
想到这一层,是以赵扩暂时没有将赵昀扶上太子之位,而只是将东宫给他住。意思也是明显的,赵昀如果表现好,自己百年之后皇位自当是赵昀继承,反之另立太子便是否定赵昀。
故此。
这里面的关窍,赵昀清清楚楚。
是以,但凡管家太监宫女,宁缺毋滥。几乎百分之百由赵昀亲自挑选。
方才的管家便是赵昀生母远方的一个亲戚,除了赵昀之外,朝野上下没有亲人,没有至交。
其人姓丁,名牛山,时年三十八岁,追随赵昀已十来年,平时办事格外谨慎小心,几乎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是赵昀生母临终时亲自推荐给赵昀的心腹之人。
而小林子实名林火雨,现年十五岁,系五年前赵昀奉命视察沿海,路过泉州境地,眼见林火雨一家三口为劫匪所害,几乎已奄奄一息。赵昀令随从捉拿劫匪一众,自己则相救其父母,但已然不及。
其父母临死之际,告知起先是从大名府一路逃到此间的难民,只因其祖居和田地为金人占据,无法生活一路南逃,不想却遇到劫匪。
赵昀本想给点银子让他们一家重振家业,但其父母心知命不久长,便在旦夕之间,只将孩子林火雨托付赵昀,便是做牛做马也愿意。
后来,赵昀安葬林火雨父母,将之带回宫中。
念及林火雨身世凄惨,不忍将之阉割,只当做假太监伺候自己。
时至今日,五年过去了,林火雨似乎对自己确实忠诚,也从来没有生出半点异心,最得赵昀信任。
否则,倘是别的宫女太监一脚踢破三个上好玉质酒瓶,便是不下大狱也当重责。
显然,林火雨在赵昀心中,分量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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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笙的大军结集于临洮府,其实已属金国势力范围。
欧阳笙是为全军主帅,但究竟是第一次带兵,且迎战号称“魔鬼军团”的蒙古铁骑。
自然,欧阳笙凡事绝不独断,往往会同副将花威和张丙丁商议,倘若花威和张丙丁一力反对的决策,欧阳笙虽然有独断的特权,但也会稍作让步甚至干脆妥协。
但之于战场的选择,欧阳笙的主张便是定在临洮府,而且是铁定不改。
一路上,尽管张丙丁质疑,意欲将战场选在大宋国境,如此一来地利的优势自是占尽,同时也没有“侵犯”大金的意思,无论胜败,皆不会增加大金对大宋的敌视情绪。
欧阳笙看来,张丙丁此举无疑自堕宋军锐势,因为蒙古大军既然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横跨州郡及至大宋,而与之争锋,其狼子野心已然大白天下。
古有“远交近攻”之策,而大宋之繁华富庶可谓半天下。自然,一旦征服南宋,则有了雄厚的财力,继而平定周边邻国亦不在话下。
便是大金和大宋真心结盟,生死与共。蒙古亦或不敢贸然南侵。
置之死地而后生,诸国大凡结盟首先考虑的是本国的生死存亡和利益多寡,故而“彼见秦阻之难犯,必退师”。
欧阳笙的主张很明显,周边邻国之于蒙古实乃“敢怒而不敢战”,故而一旦大宋敢于挑头迎战,莫说便是在大金势力区开战,即使勒令大金退还三州五郡,大金亦或无异。
一家独大,势必天下皆亡。唯有平衡,方可共生。
欧阳笙道出自己的理由后,花威极力拥护,张丙丁则失望至极,只得附和。
宝音和朝鲁自二十多年前随巴根前往大宋,为神奇的天象所震慑,二十年来竟然不敢再生异心,便是遇见大宋子民亦不敢轻视,唯恐为当年巫师预言所中。
然而,窝阔台近来阅历更长,始信当年巫师的预言未必便是“神佑大宋”。
至少,这二十年来,在蒙古的挑唆下,大理和西夏分别与大宋小有征战,便是三年前的一次大战,大宋西夏和大理皆卷入其中,宋军伤亡过万,耗费了大量财力物力。
及至窝阔台假意试探,意欲趁机南侵,大宋则立马向大理和西夏请和,并赔偿战事所耗,希望以此共同抵御蒙古。
时隔三年,大理和西夏照旧无事,似乎越来越兴旺起来!
窝阔台坚信,就算当年巫师预言不假,但世间凡事皆有时效性。
二十年。
几乎可以改变世间绝大多的人或物,甚至是仇恨。
眼下,窝阔台不惜再次铤而走险,分别加封宝音为左路军大将军,朝鲁为右路军大将军,一共统军三十万,与大宋开战!
宝音和朝鲁皆已年近五旬,早已不是当初的黄口小儿,各自皆历练成有勇有谋的大将,是为蒙古的擎天柱。
两人商议之后,决意将主战场选在西夏国境之边的西宁州。毕竟,欧阳笙大军抵达临洮府,远比蒙古大军更为便捷。
两军征战,差之分毫,生死存亡。
宝音和朝鲁自是不愿意为大宋军队夺得先机,于是将大军驻扎于西宁州。
如此一来,倘若欧阳笙不迎战,那么大宋的威胁自然无法解除。如果这样僵持下去,大宋军队本来之于蒙古铁骑便多有畏惧,时日长久莫说三十万大军,便是十万大军亦可令大宋军队不战而屈。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古今同理。
欧阳笙尽管第一次带兵,已是深谙此道。
由是,只得将大军继续到西宁州,与蒙古大军相抗。
大战。
一触即发。
每一分,
每一秒,
都牵动着战士们的心。
枕戈待旦,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