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8日，星期一。下午两点，黄正青急乎乎地从佳安保安公司总部赶回家，打算换上最光鲜的衣服，去市工人文化宫游艺中心茶室，和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离异女人会面。这个女人，就是昨天下午金耀国说过的他妻子的熟人。
中午饭后，黄正青守在器材仓库值班，金耀国匆匆走来将他叫到一边。“我给你手机上发了一张照片，你看看，就是我昨天说起的那个女人。”
黄正青根本就没想到，金耀国这么快就给他介绍了相亲对象。昨天金耀国说起，他是拒绝的，完全认为不可行，想不到金耀国这么快就操作起来了。他打开手机，很缓慢地打开一张图片，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很丰满，大眼睛细眉毛，长得确实不错。
“我，我怎么去？上班呢？”黄正青不好当面直接拒绝。
金耀国嘿嘿笑了两声，“黄正青阿黄正青，你是总经理，还是市长书记，上班就走不开了？给仓库看门，我叫个人来替你的班就是了，很难吗？”
“这不好吧？”黄正青还想拒绝，却想不到好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嫌这个女人不好，配不上你？”金耀国问。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拿起手机，直接拨打了电话，说了一通。“好了，替你班的人半小时后会过来，你到时候就去那里。你是过来人了，我不用多说了吧，反正去见见就是，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一点负担都不用有。”
到这个地步，黄正青觉得要是再不去，那就是对不起人家，真是说不过去了。
回到家，黄正青直奔衣柜。简易衣柜里的衣物很少，很难挑出适合相亲的服装。西服倒是有一套，可是太旧了，简直就像是从旧货市场买回来穿了十几年似的，而且面料差劲得很。穿制服去吧，肯定不像样，人家还以为是市工人文化宫的保安。最终，黄正青挑了一件黑色的夹克衫，看起来还算新，面料也还挺括。
换好衣服，对着小镜子理理头发，黄正青赶紧下楼，骑上电动车赶往相亲地点。骑出一段路他才发现，脚上还穿着上班时的制式皮鞋，灰头土脸的。但已来不及赶回住处换，再说，下班穿的那双旅游鞋，不见得比脚上的鞋体面多少。
两点半，黄正青赶到了市工人文化宫。约会时间是两点半，等他上楼到游艺中心，肯定会迟到起码两分钟。他停好电动车，拿出手机，又看起金耀国发给他的照片，
确认自己记住了相亲对象的面貌特征，黄正青开始上楼。他的心脏开始跳得厉害，显然不是因为爬台阶所致。这些年来，他一个人带娃、打工，又苦又累，可总有些时候会想起女人，自己已经故去的苦命女人，也有街上匆匆而过的女人，电视里花枝招展的女人……虽然活生生的女人铺天盖地，但没一个都与他无关。今天，终于有一个女人和他有关，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就坐在游艺中心的茶室等他。这让他心跳加快，但没有兴奋的感觉，反而期盼楼梯最好长得几乎没有尽头。
尽管走得很慢，四楼也很快就到了，游艺中心就在这里。棋牌室、台球室、茶室……这里的游艺品种不少，收费低廉，而且不引人注目，确实是个相亲的好地方。
茶室靠近游艺中心的入口，半开放式的。黄正青下意识地贴着墙走，在茶室镂空隔板外站住，朝里观察。卡座散得很开，下午这个时候人不多，独自一人的女性只有一个，坐在最里头的卡座，侧脸朝着他。她长得确实不错，虽然不是貌美如花，但让人看上去觉得舒服，穿着也很得体。这让黄正青有点自惭形秽，他觉得，这女人明显比他高出一截。
黄正青拿不准要不要走进去。犹豫了片刻，他车转身往男卫生间走去。洗了个手，他对着镜子发呆。他觉得，以自己的种种条件，应该是配不上这个女人的，所以，就算走进去面对面谈也是白搭；更何况，这些天他老是心神不宁，说话常常颠三倒四，这样的状态去跟人家谈，可能会闹笑话；最要紧的是，他越来越觉得，他不能再接受金耀国更多的关照和恩惠了。
可是，他离不开金耀国。这些年金耀国对他的关照，是他在佳州立足的根本。在这个世界上，金耀国是最知晓他的人，比烈烈更知道他，烈烈还是个不晓事的孩子。
这次，还是拒绝吧。黄正青下决心走出卫生间，在下到一楼之前，想出了敷衍金耀国的理由：告诉他烈烈学校里临时有事，相亲去不了，以后再说，非常抱歉。
曲小楼在路边小吃摊吃汤粉。青菜猪肝汤粉，虽是路边小摊出品，但也是色香味俱全，热气腾腾地，可他什么味道也没吃出来。他刚刚发了条短信给云筱黎，说他晚上要去一个学生家，跟学生家长沟通如何提高孩子的专注度，这孩子上课老是开小差，作业完成得一塌糊涂。
说起来，这应该算是他第一次对云筱黎说谎。但他没有太多的歉意，他撒谎，不是为了做对不起她的事。他问心无愧。
飞快地吃完一碗汤粉，曲小楼的舌头几乎烫出泡来，但他没有觉得不适。以前，当医生的母亲老是提醒他不要吃太烫的东西。他付了钱，穿上雨衣走进大雨中。
从下午三点开始，曲小楼的情绪一直激亢而沉郁，到现在还没有平复。昨天从雷老师那里离开后，他以为获得赫彬彬的行踪会费好大一番周折，没想到这么快这么轻易就达成了。
中午，曲小楼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听到校门口传来吵闹声，就放下笔和本子赶去看，尽管这周他不是值周老师。近来校园安全让很多人担忧，学校里也是三令五申，让老师们打起十足精神，确保安全。
一辆奥迪A8堵在校门前，司机坐在车里，和保安吵得很凶。曲小楼了解了一下，得知这司机想开车进校园，送东西给一个学生。保安告诉他非本校的车子一律不能进校园，而且上课时间校外人士不能进入校园。但司机不听，非得坚持将车开进校园，要亲手将东西交到学生手中。保安坚持原则不准，时间一长，司机破口大骂保安是狗。两个保安火了，要跟司机近身理论。
曲小楼和先后赶到的几个老师怕影响不好，就上前劝解。司机见学校老师出面，倒有几分忌惮，说出了学生的名字，并把东西交给老师请他们转交。
听到学生姓赫，两个赤字的赫，曲小楼心中一动。这个姓在佳州极为少见。
曲小楼从一位女老师那里拿过袋子，说他会去转交东西。他没有立即去一年级的楼层，而是回到办公室，看看周围没人，用年级组长的电脑打开学校综合数据库界面，准备输入密码。年级组长是个电脑技术极为生疏的中年妇女，上次让曲小楼帮她搞定一个学术论文网站的注册，甚至连密码也让曲小楼帮她输入。密码非常简单，19681001，她的生日，曲小楼到现在也没忘掉。按学校规定，学校综合数据库只有年级组长以上人员才能进入。他把19681001这八个阿拉伯数字输进密码框，按下回车，立刻进入了综合数据库系统。果然，她用的密码都是同一个。
在数据库里，曲小楼轻而易举地查到了想要的信息。上次校长在会上通报不明身份男女想要在校门口带走的，就是这个孩子，一年级六班学生赫玉笙，3月10日刚刚转入佳州学院第一附属小学，母亲蓝晶晶，住址是五溪路66号盛源小区7幢。父亲一栏空着，没有任何信息。这让曲小楼更加觉得有戏，前几年就有传说，赫彬彬在外包养了挺高端的女人，还生下了孩子。当时，母亲和雷老师等人还极力否认，认为赫总不会有这么龌龊的事，都是其他别有用心之人的造谣。
曲小楼关了数据库，拿着袋子走出办公室。在一楼，他看到了一名女清洁工，就请她赶紧把袋子交给一六班的赫玉笙小朋友。悄悄跟着清洁工，曲小楼见到了赫玉笙，一个长得很可爱、看上去很乖巧的女孩子。这孩子午饭后玩水湿透了衣裤，老师打电话回家让家里送衣服来。
四点钟放学，雨暂时停了，曲小楼还是穿上雨衣，站在学校大门对面的人行道上。没几分钟，他看到赫玉笙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接住她，两人走出了一段路，打了一辆车离去。
这女人看上去年纪较大，穿着有些土气，肯定不是蓝晶晶，估计是她家的保姆。曲小楼心里想着，骑上电动车跟了上去。今天云筱黎没骑车，车子归他用。曲小楼对佳州城区的道路相当熟悉，他钻了两条小巷抄了近路，到了盛源小区对面。等了十来分钟，那辆载着赫玉笙和保姆的出租车才到，两人下车进了小区。
这个小区是佳州城区最高端的住宅区，除了几十幢别墅，就是多层电梯公寓。曲小楼整好雨衣，只露出眼睛，骑车围着小区转。7幢是独体别墅，位于小区西面，紧挨着围墙。这别墅看起来相当高端，外观极具异域风情，门廊里布置的摇椅、小桌，看上去就是高价货。
雨又下起来，雨点又大又密，异常坚决地往下砸。曲小楼停下车，在一棵香樟树下装作躲雨的样子，在这里刚好能看到7幢的门前而不容易被小区里的人注意到。他知道这样守株待兔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最可行的办法，也是对对方惊动最小的办法，前提是不被对方发觉。
五点过一点，曲小楼的眼睛亮了，一辆奥迪A8开到7幢前停下，看号牌就是中午停在校门口的那辆。
曲小楼屏住了呼吸。
车门打开，司机下车撑开雨伞，拉开后座车门。从后座下来的人被司机挡着，直到走到别墅门前司机收了伞，曲小楼看清，从后座下来的人果然是消失许久的赫彬彬。
别墅大门打开，赫玉笙蹦蹦跳跳出来，“爸爸，你回来啦！”
赫彬彬搂住孩子，“妈妈有没有好一点？”
“没有，还是头疼，在床上躺着呢。”赫玉笙说。
赫彬彬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拿去给妈妈，这是刚买的药。”
赫玉笙马上回屋。赫彬彬准备进门时，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手机屏幕，很快接了电话。放下电话，他转过身，对司机凶道：“你今天中午是不是在学校闹事了？”
司机自知理亏，“我，我没怎么闹啊，我只是想进去给小笙笙送衣服，保安不让，我一着急就跟他们吵了几句。”
“早就告诉过你，低调点低调点，你他妈不长心眼啊？！已经有人知道小笙笙在那学校读书了，你还想再扩大不是？”看赫彬彬的样子，恨不得甩给司机一记耳光。
“现在不是已经快过去了么？”司机说。
“去你妈的！”赫彬彬忍不住吼了起来，“过不过去是你说了算的？再犯这样的混，小心我开了你。”
司机连连赔不是，赫彬彬方才气消。“赫总，今晚还用车吗？”
“七点来接我。”赫彬彬说着，走进了别墅。
司机开车走了。曲小楼觉得自己也该离开，老是在围墙边，久了说不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再说赫彬彬进了别墅，大门紧闭，里面的任何动静都不会传出来。
骑车在周边转了好久，曲小楼觉得有点饿。停车找了家小吃摊，随便点了碗汤粉，匆匆吃完，又披上雨衣，骑车到了盛源小区对面。七点钟就要到了。
奥迪A8开进了小区。
奥迪A8开出了小区。
曲小楼跟了上去。路上的车辆比高峰时少了很多，奥迪A8开得很快，消失在雨幕中，电动车想追上除非插上翅膀。
行了。曲小楼决定回去，今天的收获令他满意，也令他心绪更加难平，那个人，如今就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