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分手”二字的那刻,莫绯的瞳孔放了放。
她仔仔细细地盯着对方的面孔,希望从上面找到任何一种应该出现的表情。
对于分手这件事情,需要怎样的表情呢?痛苦、哀伤、悲戚、愤恨、不甘还是其他?但莫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郝嘉的脸上平静、温和。如果说非要有什么表情的话,那就是对未来的期待,以及对胜利的喜悦。
郝嘉是一个战士,不论学习还是情场都是如此。莫绯从一开始就知道。
所以,古怪的事情因此而发生——郝嘉没有难过,莫绯难过了。
她不是为具体的某个人难过,而是为爱情本身。
“为什么呢?”莫绯问。既是问郝嘉,也是问自己。为什么呢?为什么难过?看着一面不属于自己的镜子被摔得稀碎,她也要难过到流下眼泪么?
郝嘉淡淡一笑,旋即抿平嘴角:“这种事情,只能说缘分吧,缘分就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了。”
莫绯不知道怎么回应。是啊,好像所有的感情问题都可以归结到这个“缘”字。可似乎这个字又往往成为一切逃避的借口。
说到底,莫绯自己是不太相信这个字的。
她是那种有勇气的女孩,相信个人奋斗,相信努力可以取得成功。感情也一样,需要付出、坚守、经营,这些都是努力的结果。
她有勇气,郝嘉更应该有才是。
可是现在郝嘉却说了“不”。
“他做错什么了么?”莫绯轻声问。
“错?”郝嘉有些诧异,两秒钟后才明白过来。“不,这与对错无关。只是我和他真的不太合适。”
莫绯叹息,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依然在为贺云辩白:“在谈恋爱这件事情上他的确不够努力,不过他喜欢你是真的。”
“哈哈,”郝嘉笑起来,“这就是我和他不合适的地方。他认为的喜欢,在我这里永远都不像喜欢。”
莫绯怔怔地看着她。
郝嘉收敛起笑,认真地看着莫绯,静静看了一会儿,看得莫绯心里都要发毛,她再开口:“莫绯,是不是有些事情你也并没有全部告诉我?”
莫绯内心咯噔一下。
郝嘉耸了耸肩:“我就知道。贺云有一次问我要姨妈巾,说是一个女宾遇到麻烦了。你猜怎么着,当时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的。但是后来的那一天,当我突然发现原来你也认识贺云的时候,我几乎第一时间就联想到,那位‘女宾’就是你。”
莫绯的心跳扑通扑通,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因为她紧张得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当然,这也是因为似乎她不管怎么做,都已经晚了。
“放心吧,没事的。”郝嘉笑笑,摆了摆手:“其实这件事情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不曾遇到这类尴尬的麻烦呢?问题不在于你,而在于贺云。为什么他要撒谎呢?为什么他始终没有勇气说实话?他一边要维护和我的关系,一边要用单身的身份去自己的圈子里周游。他不累,我都累了。”
郝嘉说累,应该是真的。她脸上露出明显疲惫的表情。莫绯万分抱歉,虽然对方没有怪她,但后悔的感觉还是不断涌上心头。郝嘉是她的朋友,她的学姐,她……不想用这种方式伤害。
“对不起,对不起……”
“莫绯,”郝嘉捧起她的手来,笑笑:“我都说了跟你无关的呀!你真的不用担心。因为即便没有你的这回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情、其他的女人。啊,你不知道,当我最终得到这个出国的契机,最终能够下定决心跟他分手的时候,我是多么开心。我跟你说过没有,我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莫绯摇头。
郝嘉收回手,看着茶杯,眼神一片渺远,陷入到美好的回忆里:“是一年多前,他刚到那个酒店长住,因为枕头睡得不舒服,所以到一楼来找客房服务。当时我在,他是贵客,最好的两间总统套房他包了其中一间。他说枕头不好,自然一堆人忙上忙下,不敢怠慢。他可能觉得这样有些不好意思,就在我们忙的时候说了个笑话活跃气氛。那笑话其实是英语双关的,他直接翻译成了中文,所有人听来都莫名其妙,但我复习的时候看到过那个笑话,立即听明白了,所以就笑了起来。你想,一堆人都沉默着,唯独我笑了,简直算是帮他解了尴尬。他当时大概有种得救的感觉。于是对着我笑笑,就那样,他认识了我。”
回想起这段往事,郝嘉笑着摇头:“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要是那时候我没笑就好了。或者那之前我学英语的时候没看过那个笑话就好了。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对他、对我,或许都好。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我跟他不合适。
“毕竟,他是何许人物啊!真真的天之骄子。15岁就去了美国,回来的时候25岁。如果他选择加入美国国籍在那里安家落户,或许会有很平和的人生。但他不,他决定回国创业。对于这样一个人我们通常都会觉得了不起,都会去佩服、去仰视的。
“但是莫绯你想过没有,像贺云这样人生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段时间都在海外,突然回国是种什么感受?因为没法把他乡当做故乡,所以回国。可等他回到故乡了,却发现同胞们连自己的笑话都听不明白,家乡又有了他乡之感。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其实不是创业方面,而是生活方面的。他需要重新融入。这种融入不仅仅局限于语言,还有情感。只是因为我回应了他的笑话,他就把我当做一个可以让心灵靠港的港湾。我能理解他时不时冒出来的西方式的思维,我让他感到放松,这便是他对我好感的开始了。
“当然,从好感到爱情,还有更深层次的情感诉求——那便是我的出身。他不喜欢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不喜欢那些养尊处优的女人。他内心是骄傲的,而创业的现实又处处打击着他的骄傲。尽管因为生意上的事情,他不得不依靠那些人在国内的人脉和资源。但是他内心的骄傲又让他与他们始终无法亲近。
“这便是为什么他不肯对我放手,可是又迟迟不敢公开我们的恋情。他可一点不傻,能在他们那种圈子里混出来的人人都不傻。你应该更能理解,不是么?他只要单身,就总有筹码。但一旦确定了恋爱的关系,他融资的魅力就损失了一半。如果再让别人知道,他谈的对象是我这么个一无所有的女孩,别人估计要开始笑话他的品味了。
“其实我也想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咬咬牙、忍忍就过去了,后面的人生一样会天地开阔。如果我跟着他,以他的道德品性,一定可以幸福到老。但问题我做不到。他骄傲,我也骄傲。他在我身上寻求的不是爱情。以他的条件,太多太多的女人可以给他爱情。他在我身上看见的更重要的东西,是一个情感的出口,是压力之下的回避和排解。很遗憾,他自己都没有认清这点。而只是单纯地把一切划归爱情。
“于是,他追求我,成为了对‘成功’这一事物本身的追求。他的公司到目前为止不太成功,融资的压力很大。或许正是因此,他更希望能够在别的一些事情上成功。比如说感情。
“但问题是我不希望成为猎物,不希望成为别人人生道路上的一座奖杯。
“我很感谢他。不过对于人生我有自己的规划,我要去美国念书,我也希望拥有自己的事业。他理解我,一如既往地理解。我很感动,一如既往地感动。但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那种感觉,当感动太多、太厚,它反而成为了一种负担。当我跟他说我要去美国了,以后恐怕会很少见面了,你知道他什么反应?他倒没有反对我去,而是说会每天打电话给我让我早起,会尽量抽时间常飞美国看我。呵,算了吧,我想……还是不给他增加负担了吧?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必须拒绝他,必须让他知道我已经放弃了这段本来也不存在的感情。”
看着莫绯的眼睛,郝嘉的眸子里已经隐隐有了雾气。果然,这段感情对于郝嘉来说也不是毫无痕迹。即便是她这样干脆利落的性格,在割舍的时候,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一刻,莫绯难得地觉得自己的单纯,甚至幼稚。
她低估了贺云的坚持,低估了郝嘉的坚决,低估了爱情本身的为难。
和卑鄙。
都说爱情无价。怎么可能?李若清说: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价格的。
所以,如果她相信了这一套絮絮叨叨的说辞,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她还没有长大。
“玫瑰知道么?”莫绯蓦然问。
郝嘉的睫毛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迟疑了足足十秒钟,她才缓缓皱了皱眉毛,反问的语气里没有了先前的感性:“知道什么?”
“知道你跟贺云是男女朋友?”
“……知道。”
“你告诉她的?”
郝嘉笑了一下,有些仓惶。
她的眼睛下意识地躲开了。
印象中,这还是莫绯头一次让郝嘉需要躲闪。
郝嘉最终回过视线,看着莫绯,点点头。
“是。”她的表情有些抱歉。
莫绯什么都不想问了。
原来,在这场感情里,所有的感动都是自己给自己的——不论贺云还是郝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