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绯看见了丁鸣鸣。对方就在窗外。
但丁鸣鸣却没有看见她。因为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并非往电梯间的方向走，而是背对着落地窗。
背对着落地窗的丁鸣鸣面前还有两个男人，他们满面凶相，逼迫、推挤着丁鸣鸣，就好像猎狗围猎落单的羊。
莫绯一看，便知道这俩是债主。
丁鸣鸣的公司已经宣布破产，公司部分的债务在法律层面已经解决。但是她当时与莫京衡合作的时候，还利用私人身份借了许多钱。由于我国个人破产法律并不完善，从而让她无法彻底摆脱。
债务一日存在，这些债权人就一日存在。那时候的丁鸣鸣大概也穷途末路，什么样的人的钱都感借，以至于前来要债的不是描龙刺凤，就是墨镜金牙。
这场面先前莫绯只见过一次，那一次因为周围人多，丁鸣鸣也拿得出一些钱来打发，故而没有牵扯太久。但这下不同了。
丁鸣鸣显然是想逃走的，但却被逼到了这边落地窗。她神色窘迫，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她很可能被如是逼迫了一路，好话说尽，脖子里都挂着汗，大概离哭也不远了。然而她的难堪和窘迫却无法唤起半点同情。
两个债主无论如何就不是不理，还时不时伸手指向丁鸣鸣身后的写字楼。
看那意思大概是说：你今天要是给不出钱来，就到你公司里闹！
如果真是那样，丁鸣鸣怕是要直接失业，更别想还上钱了。
莫绯看着这一幕，心不知为何有些揪紧。
真奇怪，也真是不可思议。她不是应该喜欢看到丁鸣鸣难堪的么？看见这样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丁鸣鸣，在两个大汉的威逼之下穷途末路，不正是她一直以来期待的画面么？
可是现在，在莫绯的眼里，却只剩下一个弱女子被人欺侮的悲惨和不公。
隔着玻璃窗，她听不见外面人在说些什么，但那两个男人时而凶煞、时而猥琐的面目，令她几乎作呕。
尤其其中那个长得獐头鼠目的家伙，目光犹如刷子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丁鸣鸣，看得丁鸣鸣下意识地躲闪。这人说了几句什么，丁鸣鸣回了几句什么，然后这人恼羞成怒，伸手重重推了丁鸣鸣一下。
丁鸣鸣足跟不稳，身子向后一倒，咚一声撞在莫绯面前的玻璃窗上。
莫绯拍案而起。
她迅速来到购物中心外头，满心的火气化成了无穷的勇气，让她步履铿锵。
那两个男人还在纠缠丁鸣鸣，言语之间半是恐吓半是轻佻。莫绯步步走来，三人却看都没往这边看上一眼。
“住手！”
莫绯终究还是个半大女生，虽然努力沉下声来，还是略显清丽。
三人齐齐回头。
那两个男人自然不认识莫绯，还以为不过是少女英气，所以路见不平这才拔刀相助。可是那个獐头鼠目的瞥了一眼丁鸣鸣——后者眼中满是惊异，脸色却由赤红变的苍白。
“小绯！”丁鸣鸣下意识脱口而出。
没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莫绯喊丁鸣鸣丁姨，对方则喊她为小绯。
现在听到这两个字，莫绯心里头不免一颤。当年的那次初见时的情景又历历在目。当时莫京衡向莫绯介绍丁鸣鸣的时候，莫绯非但不觉得这位丁姨有什么讨厌，反而觉得她面目和善，颇为可亲。
谁料之后又能发生那么多事？谁料两人又会在今时今景相遇。
两个债主听见丁鸣鸣喊莫绯，这便知道眼前冒出来的这位不是生人，而是专程来找麻烦的。如此一来他俩便不必客气，问丁鸣鸣：“诶，没听说你丁鸣鸣有女儿啊，这不是你闺女吧？”
丁鸣鸣怕他俩对莫绯不利，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呵，既然不是。”其中一人瞪了莫绯一眼，“小姑娘不要多管闲事儿，碰到这种事情还不躲着点儿？！”
莫绯也不示弱，既然她敢出来，自然料想到了此类场面，于是道：“你们不要为难她。两个大老爷们光天化日对一个妇女动手动脚，你们不怕我叫警察？”
“警察？”那个獐头鼠目的大笑起来，“好啊好啊，你叫警察啊！我们就怕闹得不够大！小妮子光动嘴皮子充能耐有啥用？你知不知道我俩在这里干啥？她——欠我们钱，晓得了吧？”
莫绯未动声色，心里面却也在打鼓。她只是觉得丁鸣鸣当年问谁借钱不是借，这俩男的看起来就不是好玩意，居然会借到这种人头上。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真喊来警察，估计虽能解围，但也没有大用。如果到时候真闹得有点儿大，要去警局做笔录的话，这俩男的大概乐意奉陪。可丁鸣鸣就麻烦了，她至少在公司那边会记一无故旷工。
丁鸣鸣伺候这份工作伺候得十分小心翼翼，毕竟到了她这个年龄，要去找类似的白领工作可不容易。
莫绯没拿出手机。
不报警，却也喝住了那俩债主，让他们暂时停止了纠缠。当然，眼下的局面要脱困，莫绯总也得有个解决办法。
她慢慢朝三人走近。
丁鸣鸣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下意识觉得这里危险，便要出言将她劝离。
“小绯……”
可丁鸣鸣话没出口，莫绯便不轻不重地朝她一瞪。这一眼，瞪得丁鸣鸣立即收声。
莫绯看不下去两个壮汉欺负一个女流不错，但并不表示她与丁鸣鸣之间的事情就算了解。
她心里面甚至为此编造了一个可笑的逻辑：要是你真的被这俩债主逼得没了工作，那以后我来这里找谁消遣去？
莫绯走到三人身边，抬起左手，撩起袖子。
莫绯也没什么钱。
她家有钱不错，但她不是什么物质女孩，钱对她来说仅仅在生活质量上有所体现。而她的生活质量，又一向是由父母负责。
她身上唯一值点儿钱的东西，就是这块手表了。
正午的阳光下，银色的表盘被照映得明晃晃，简直要灼伤人的眼。
丁鸣鸣已经看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又不禁出声：“小绯，你别——”
不过莫绯仍然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没回答她，而是兀自一边解下手表，一边对那两个男人说：“这块手表买来的时候4万5，几年前的旧款，不过它牌子在这儿，而且是限量发行的经典款，仍然值钱。我查过，玩表的圈子里，它目前回收价至少在2万8以上。沿着这条路走过两个街区有一个奢侈品回收店，你们立即可以拿去当掉。”
莫绯说话比摘表利索。这表带是皮的，针扣式。这表她戴了太久了，平日里洗脸洗澡睡觉都不离身，以至于现在想要摘下它，就不免有些生疏。这表在她手腕上纠缠的样子，仿佛也不肯离去。它好似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莫绯不是在摘除一个物件，而是在割下自己的一块皮肉。
而手表最终摘下来，左腕上那一圈白白的皮肤，映入莫绯的眼帘。
她手蓦然一抖，表带上的针在手心划了一下，火辣辣的。就好似划在了她的心坎上。
因为这手表，是莫京衡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