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门派之间最大的不同便是心法与内门术法，除此之外，每个修士走的路其实都差不多，修炼的法子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修士个人在苦修的同时，都会慢慢摸索出适合自己修炼的基本方式。
便如莫温，平日里无人拜访或是无事可做，便会跑去自己闭关的山洞打几日坐，修炼的同时细细冥想，散出法力去感触这天地，同天地交融，若能有所感悟便能有所突破——这也是修仙界几乎所有人会选择的方式。
但有些修士天赋不够，盘坐在那里，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花来，只不过是一直在积累着身上的法力，待得法力满了壶，再苦修也突破不了，他自己便被迫“主动”出关了。
修炼越是到了后期，天赋的限制便越高，但在前期却是可以得到弥补的，这便有了各大门派每隔数年便放弟子下山游历，与人接触，与妖游斗，以增见闻。
为此，还有各大门派之间联合举办的“百萤争辉”斗法会，以给弟子们提供相互切磋，交流学习，共同进步的机会。
但也有人的修炼是什么都不想，随心所欲间的一举一动都能让自己有所突破，这样的人仿佛便是为修炼所生，自一开始便是这自然的一部分，修炼上差的也只有时间的长短，倘若这样的人再愿意日日苦修下去，那成果便是不可想象的。
莫温曾一度以为这样的修士只在传说中出现，是前人编纂来鞭策弟子上进的——天赋不如他人，若是连勤苦也比不上，那一辈子看不到那至高顶峰又能怪谁去？
直到那年，师父将水希带进了千灯殿，莫温方知前人未欺他……
水希便是那个受着天地自然慈爱眷顾却又从不恃宠而骄，反而格外努力的孩子，他偶尔也会闭关，却不是为了有所突破——冥想对他没有多大用处，他不过是为了体验那种感觉罢了，他这独特的修炼方式，要他不用想太多，也让他不能想太多，凡事随心便是。
凡事随心，凡事随性，水希不知自己的性子该是如何的模样才是好的，这才有了他多年的游历，见得多了，心性也淡了，淡如水，平平静静——这些年莫温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他自认为师父故去之后，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师弟，但今日水希仅仅是说了几句话，其中的坚定，却让莫温突然发现他这师弟又有了些不同……
至柔至刚皆为水，小希心中那片淡淡的湖水不知何时也已经有了波涛的形状。
水希见莫温不说话，也便只微低了头站在一旁。
——作为师弟他有些忤逆了，但却并不后悔。
莫温其实本便是无条件站在水希这一边的，他要做的不是引领，也不是替水希做任何决定，而是将所有他能想到的也是可能出现的情况提出来让水希自己好生考虑清楚，如今既然他早便坚定过决心了，莫温自然还是支持——他对这师弟的好一向连他们那为老不尊的师父都比不上，这也是莫温自认为骄傲的地方。
情绪从一瞬惊愕中平稳下来，莫温抬手拍了拍水希，笑道：“既如此，你自己心中清楚便是，你知道师兄是一直站在你身边的，阿一那孩子小小年纪也真是够厉害的，痴果树毁了便毁了，还能再种，也没什么要紧，的……什么？！痴果树被毁了？！”
莫温的脸瞬间绿了。
蚩梦谷事关重大，风信里不便提及太多，水希也便一直不曾同莫温细说当日的情境，回了灵沂宗的这两日他又被阿一的情绪闹得团团转，更没心力去解释其他的事了，便是前日随师兄去蚩梦谷巡视，他也心不在焉，最后同师兄禀了一句便去寻阿一了，到如今才将此事告知师兄，让他震惊成这个样子，水希其实是有些愧疚的。
“如今才告知师兄，实属大逆不道，还望师兄恕罪，其实前日师弟带师兄去的那片小丘便是原先痴果树的所在……”
莫温仍旧有些不置信：“阿一还是个孩子，她，如何做到的？！”
蚩梦谷太过古怪，除了水希之外，后来知道真相的人再无人敢轻易进去，宗门里也一直将其列为禁地，渲染得足够凶险才隔绝了大批好奇心过剩的门内弟子，连当初批准阿一入蚩梦谷一事都是因着那孩子执意要去，托阿陆来当说客，阿陆又破天荒地将蓝晶链都给了阿一，再加上阿一自己破了宗门大选这数百年的记录，这重重条件叠在一块儿，莫温最后才勉强点了头。
而莫温自己，他其实早便想着入谷去看看，却一直没有机会，某种程度上他反倒有些羡慕阿一那孩子，如今水希却告诉他，痴果树被阿一毁了，这让他如何不震惊？
水希摇头道：“到底为何，师弟如今也尚未想出个中缘由，但这样的古怪，阿一身上却不止一处，便说那日我在谷中遇到她的第一面，她从蚩梦崖上落下时便是由方圆十里的露水护体……”
“这……”莫温猛地看向水希。
这不可能！
“师弟也觉讶异，阿一身上未可解之处太多，但我知道她的心是好的。执意要收她为徒，除去她的天赋，也是想着日后她若出了事，我能名正言顺地护他，且……”
水希有些不愿多提，却终究还是道：“师兄也能想到，如此算下来，蚩梦谷同阿一的渊源必定不比师弟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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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峰是历代掌门的地界，为防外敌入侵主峰，自初代掌门起便在峰上设下禁制，除掌门外，其余人唯有经过天梯方能上峰，那之后各代掌门不断加固这道禁制，数百代过去，如今已然坚不可破……”
难怪方才云锋带着他们上来时也是沿着那天梯上来，便是因着这个缘由。
阿一想着，收回视线，看向走到她身边的师兄，听他接着道：“掌门的威严摆在这里，主峰的禁制会自主排斥并惩戒言行不敬的弟子，是以，在没有掌门许可的情况下，但凡弟子，若想上峰，皆需徒步。这也是为何我们是灵沂宗的主峰，峰上却无弟子守卫，至于通传……”
任陆抬手指着殿外道：“殿外那天梯三千余阶，在有弟子登至千阶时禁制的法力便会催动，将消息以方才你见到的法子传给师父。”
听师兄这么一说，阿一便理解了：“所以，方才那条白蛇是去找掌门去了？”
见任陆点头，阿一赞道：“那倒是挺方便的。”
任陆似是想起什么，轻笑道：“不过师父好像并不喜欢白丝。”
“白丝？”阿一一愣，“便是那白蛇的名字？”
“是。”
“这么有趣，还给取了名字啊。”阿一笑道，转瞬又问，“为何不喜？”
任陆回忆片刻：“……白丝只是法力驱使的一条土蛇，师父一直嫌它没智慧没眼力，但凡有客至，不论师父那时在做什么，它都定要跑到师父面前，若是正逢师父出峰，白丝寻不到师父，自己又出不了峰，便会钻回土里沿着天梯将路封住，堵住来客，这还是它最乖巧的做法。我印象中有一回不知白丝做了什么，师父将整个千灯峰上的土封了半年没让它出来，后来虽说是重新解了封印，那之后师父离开千灯峰的次数却变得屈指可数。师父说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千灯峰怎么会养出白丝这么个蠢东西。”
阿一听得起劲，笑道：“那白丝还当真有个性……”
话尚未落下，阿一便觉有什么在她肩头停了一下，未及回头，却见方才消失的那条白蛇已经擦着她的肩膀掠到殿外，瞬间散成了先前那样满天的光点，慢慢沉回院里。
先前在殿内看不真切，如今站到这屋檐下再看，即便当下是白日，那亮光比不了满天繁星，却不由让阿一想起映着晴日的盈盈白雪来，脚步一动，便想跑出殿去，却被一把拉住了衣袖……
任陆看到院中的景象先是一怔，又见阿一抬脚，只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图，拉住阿一道：“莫去，到时落了满身的土会不舒服。”
阿一：“……”
难得她学着那些文人雅致一回……
悻悻片刻，阿一最后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这白丝可真是有个性啊！”
任陆看着阿一脸上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尴尬，不由笑出了声。
阿一回头看见，抿了抿嘴，将手伸向发上，开口道：“师兄，这簪子其实是……”
“啧，白丝那蠢东西今日又是抽的什么疯？！若是将我这殿里闹得满是尘土，我可饶不了它！”
听到声音，阿一的手一顿，回头便见那过道的门边转出两人，正是方才跑去说悄悄话的莫温和水希。
这时说话的莫温对着殿外一抬手，不见其他动作，那些原先还慢慢往下沉的光点瞬间便没入了土中。
阿一却没心思惊叹掌门的身手……
——她总爱东想西想，这习惯多年里养下，如今对着她信任的人虽然已经见好了不少，但对于别人，她这毛病一时也改不了。
方才掌门离开之前是那样一副不尽人意的表情，闹得阿一生怕这两人刚才其实是去商量着给她打分看她到底够不够资格待在水希身边的……
如今又见到这两人带着答案出来了，阿一不自主地便把腰背一挺，手在两侧严丝合缝地摆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任陆在一旁见了，眉目间却没了方才的笑意，反而多了丝黯淡，上前几步恭敬行礼道：“师父，希师叔。”
阿一赶紧也跟着凑上去，依旧不会女修礼仪，最后只得先学着师兄的样子行了一礼。
莫温笑着点头应下，他这时的脸上已然没了先前的沉凝，看着阿一的眼里全是长辈对小辈的喜爱。
阿一抬头见了，重重地松了口气，想着这关到底是过了，总算是没同先前一般搞砸了去——
先前的阿一，同每一个初次见面的弟子都处不到一块去，她虽总想有个朋友，但许是因为在外门待得久了，她“声名在外”，新来的弟子无一不是跟着那些“老人”一道笑她避她的，久而久之，阿一也不抱希望了，对着那些外门弟子时，脸上往往总是一副漠视，看在别人眼里可能就像是谁都欠了她什么一样，这种精神样貌给人留下的印象最是差劲，但阿一那脸色摆习惯了，等到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那却已经成为了她下意识的反应。
而今日，阿一跟着水希来见掌门，先前在殿外跳下云锋时的玩笑话其实并不仅仅是玩笑，她是真有些紧张的，她虽不会对着长辈也摆出那么一副苦瓜脸来，但她总怕人家见她的第一面里她不讨喜。
好在如今看掌门的样子，她至少是及格了，阿一松了口气的同时，笑着向沉洛看过去。
也不知沉洛何时走到自己身边的，阿一看过去时，他也正低了头看着自己，那眼里的满意同掌门如出一辙。
阿一：“……”
心中突然起了个略带自嘲的念头：沉洛只拿她当小辈看，她却单相思到这种地步，也着实是不容易……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一心想。
来千灯峰那一路上，她心上升起的那些纠结不用蛮力，好像就在这一瞬自己散开了去。
她只想一直陪在沉洛身边，若是哪一天沉洛能给她回应，她自然满心欢喜，到那时即便他们师徒二人不容于外人，她也没带怕的——这么多年过去，她在外门待着又容于谁了？何时见她怕过？
但若是他一直都只拿她当小辈看，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听说所有的仙侣携手到最后都会成为家人一般的存在，横竖她会陪在沉洛身边很多很多年，即便他们不能成为仙侣，最后也肯定会变成亲人，既然结局是一样的，不过是过程不同些，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呢？
这么想过，阿一便有些释然了，眼里的笑意又深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