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燕山,自西向东横卧大都北面。西边尾脉长长拖至大都西南面,与太行山隔河雄峰对峙,东面直接延伸至山海关。北为漠北坝上高原,南为大都平原。长城沿燕山高脊修筑,蜿蜒伸出,把大都平原与漠北坝上高原隔开。潮河南北走向,从中切出一道深深谷口,此即为历代兵家必争的古北口。古北口处,群峰耸立,长城古墙高立,唯独古北口处以卧虎山和蟠龙山为左右壁障,匀中沉出一道平窄相称的沟壑。顺潮河南下,过古北口城关,可直取皇城大都。
燕铁木儿料到,倒剌沙真正的目标在紫荆关和古北口,因而快马急报,让枭将伯颜领兵死守大都各路城门。伯颜为防大都南面节生事,同时号令河南行省兵马,做好准备,随时应对来自南方的军事威胁,以保大都万无一失。
燕铁木儿自居庸关与二弟撤敦分兵之后,刚至昌平南,就得急报,称上都军已攻克古北口,正进犯石漕。于是,未入大都,燕铁木儿料想大事不好,领两万军马沿长城脚下直奔东面古北口。同时,军令快马飞报大都,分调大都万人兵马,以亲王晃火赤为主将,三弟答里为副将,驰援古北口。
两昼夜急行军,人马劳顿,两路军马终于会于卧龙山下。
晃火赤下马,拱手报:
“属下来迟,请将军号令。”
答里翻身下马,“大哥鞍马劳顿,暂且扎营休息,几个逃遁贼兵,待小弟领兵前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燕铁木儿扶起晃火赤,给出一个肯定的眼神。
“三弟莫急,沙场上切忌心浮气傲。你和二弟都需谨记。”燕铁木儿三分安慰,心头却万分想速速摆平北方乱局,沉一沉心,“用兵打仗,气势当然最为重要,气盛则胜,气馁则必败,只有将帅不减锐气,方能致对方于死地。”
燕铁木儿说着话,目光慢慢移向晃火赤。
正给出一个点,晃火赤立马道:“属下遵命,将军且慢在后,容我等先行急先锋,钝钝对方锐气。”
回着话,晃火赤和答里领兵,放马狂奔出去。
卧龙山下却突然杀出兵戈铁马,两路人马血战古北口。由于秃满铁木尔先控制了关城,借着城楼布防的箭阵,箭雨过后,北军稍稍占据上风。岂料,尚未完全站稳脚,东面蟠龙山下杀出勇猛兵马。秃满铁木尔定睛一看,前锋乃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燕铁木儿,吓得软趴。
然夹击古北口峡谷里,大都纵有三万军马,终究难得施展开阵脚。攻下城关,北军且战且退,倒也没有太多伤亡。一时难得占据上风,燕铁木儿凝眉苦脸,正想分兵合围,一口吃掉北军,后方却突然传来轻骑快报:
“居庸关失守!紫荆关告急!”
“什……么?!丢了居庸关!……紫荆关!”
燕铁木儿楞大眼睛,根本不敢相信,居庸关铜墙铁壁,二弟撤敦领兵杀出关外,北军被追出数百里,明显占据上风,怎么可能丢失居庸关。
大都致命关口,燕铁木儿不容多想,留两万兵马,亲率两万骑兵回援居庸关。马蹄离开前,燕铁木儿把主将晃火赤和副将答里召至马前,满脸踌躇,叮嘱道:
“用脑子打仗,切莫硬拼。”
话音落,战马出,大军浩荡疾驰长城脚下。
答里挠着脑袋,似乎并未弄明白大哥的话,挥刀上马,想再单骑杀奔出去,晃火赤一把拽住马缰绳,对视真诚的眼神,慢声道:
“莫急,峡谷鏖战大半日,你我可知北军主将?”
“秃满铁木尔,没骨头的老东西。祖上塔塔尔人,专横乱咬草原亲贵家眷,待兄弟我去把他提了,削了他人头喂金雕。”
“兄弟可曾与他会过面?”
答里心浮气盛,红了眼睛,想要速速捣平北军,好在大哥面前立一等军功,终究想要放马冲出去。晃火赤紧扯缰绳,愤怒道:
“不可莽撞!将军不在,我乃主将,全军听我号令,违令者……斩!”
从未见晃火赤如此怒气,答里被镇住。
“将军临走时,军令在先,……用脑子打仗,切莫硬拼。谁要敢违背燕将军铁令,军法处置。”
晃火赤冲怒着答里,觉得有些过头,又借燕铁木儿来压势头。
杀声渐停,探马飞骑来报:
“敌军退出关谷,主将秃满铁木尔未露面,全军由副将答失剌领逃。”
“可笑!如此小儿,竟也敢来犯,秃满铁木尔老儿怕是活得腻烦了。”
答里口出狂言,蹦着满脸无奈怒相,扯着马缰,稳坐马背。
“前方军情如何?”
晃火赤想知己知彼,用脑子打仗,焦急问:
“前锋精锐,折损无数。“
“对方蓄谋已久。”
得知探马报出军情,答里方才慢慢消去脸上的仇怒。
“秃满铁木尔,秃坚铁木尔,早年也追随武宗打天下,响当当的沙场骁勇。追到底,他们兄弟二人跟燕铁木儿将军同属旧部。武宗海山得江山,论功行赏时,因秃满铁木尔曾犯过军纪,未给他应有的权贵。再则,与燕将军话语不合,朝堂争论时触怒了天颜,被廷杖责罚之后,领兵三千余人投奔察合台汗国。哪晓得多年后,秃满铁木尔和秃坚铁木尔两兄弟羽翼丰满,再次杀奔回来,挑明就是回大都复仇。手下将士,生死兄弟,沙场勇猛,没哪个怕死。”
晃火赤这么一说,答里拉直身,完全沉稳下来。
“出谷口二十里的松林镇,正背后有绵延起伏的高山。山下宽处平地,当地牧民称三台坡。主峰梵山,可隐可藏,烽火战事,地势甚为有利。”
听完探马的详细禀报,晃火赤令答里整肃军马,自己则换装上牧民便装,随三个探马出营,佯装入松林镇,夜探敌情。
次日,晃火赤召集将士大帐计议。
“北军三台坡扎营,正前松林镇可作为哨台。后靠梵山,左右两边峭壁陡立,布兵把守石崖,可防可挡,占了势头。”
晃火赤把军情说给众将。
这次,撤敦没抢话。
副将八都儿接了话头,“请将军下令,待我领千人精兵直接正面杀奔一番,我倒要先看看他秃满铁木尔老儿往哪里逃。如此,可先行试探对方战术。”
大都儿以为给主将出了一个好主意。但话还没完全说完,撤敦的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口中频出两句不屑一顾的话:
“没脑袋,没脑袋。”
想必,一向心高气傲的撤敦昨日听知了晃火赤的话,变得有头脑了,深知了敌军的真实情况,不敢小看。
“此战必胜,万不可鲁莽行事!”
撤敦板着脸,表了自己的坚定态度,把头朝向晃火赤。
八都儿没有和他顶嘴,也不敢顶他,干挨两句“没脑袋”的责讽。
“三台地处中间位置,松林镇挡正前,背后的梵山林深树密,有多条小路通达。……若正面强攻,兵马铁蹄,那……百姓……?”
晃火赤说到这里,撤敦接过话:“数日来,太后吃斋念佛,为的是普度众生,能避免则免,不能避免要想法子避免,兵戈铁马不能无故杀生为孽。大哥,太平王出征沙场,太后有口谕在先,他领军马劳顿驰骋,用脑子打仗,以从心收复对方为重。”
“此话甚为有理,正面进攻,难免伤及无辜百姓。再者,前方战乱起,北军遁入后方的梵山,那我军想取胜就更为困难了。”
晃火赤肯定了撤敦,也分析了敌情。
“容我领精兵千人从后方先行进山,沿路深挖陷阱,设下埋伏……。”
八都儿被撤激将,活了活脑子,想出后方攻略的点子。
话刚出口,主将晃火赤立马夸赞:
“好。我正有此意。由你领兵潜入梵山设伏。今夜,就今天晚上,撤敦领兵二百人,速速疏散松林镇百姓。”
“遵命。”
没等晃火赤说完,撤敦和八都儿大声领命。
“记住,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要做得隐蔽,确保万无一失。明日黄昏,以火把为示,我领大军正面进攻,北军定往山里逃窜。陷阱埋人,折腾差不多时,八都儿山顶火把齐明,摇树呐喊,造大声势,让北军误以为大军压境,再次折返下山。如此,慌忙桃川,一上一下,兵将断腿断脚,看他秃满铁木尔还有何能耐。”
晃火赤说完,对目八都儿,大帐内传出哈哈大笑。
“那……那我?”
撤敦张大嘴,愣着不语。
“见我大军,你当然飞马,及时赶来会合。你我各领两路军马,杀奔上山。”
晃火赤说完话,用手指点着自己脑门。
撤敦回出一个笑,转身出大帐:
“兄弟们,跟我走。”
至晚,太阳偏西,日脚斜过山顶,正好拉长在三台坡。北军安营扎寨,一朵一朵圆顶大帐扣坡台,放马山脚,袅袅炊烟,像寻得了无忧避处。连日打仗,鞍马劳顿,除了守卫士兵,将士们都稍稍放松了警惕。一个个歪地上,深深草丛埋得不见身影。
太阳收走日脚,天边暗下来,黑云压顶,暴雨即将来临之样。
晃火赤军令下,策马飞奔前行,领大军直扑三台坡。到松林镇,副将撤敦跃马奔出,兵分两路,气势汹汹杀向坡头。突显蒙古军,北军慌了阵脚,胡乱抄兵器,根本来不及上马,一拨一拨往山里跑。可哪晓得,八都儿领马日夜挖抛,早为他们备好了一处处致命陷阱。后有追兵,山上可暂避风险,将士一心只想往山里逃命,顾不上考虑山中任何虚实。走前头的人掉下深坑,后边一个接一个,非得让陷阱内倒插的削尖刺竹把人捅堂穿满,后面的人才会侥幸过鬼门关。可惜,刚走不到三五米,脚下触碰机关,地脚的青藤条扯断,树上大石块重重砸来,终究没能保住小命。
山中林深树密,难得探亲虚实,哀嚎哭喊声声,小会儿功夫,北军折损大半。至深山,余下兵将以为侥幸逃过劫难,喘息之机,山头突然火光四起,震天喊杀声,北军以为大都兵从山顶包抄压来,担心吃落石亏,急又往山下逃撤。黑云过后,滂沱大雨说来就来,北军哭喊连连,还未完全跑出山林,蒙古军厚厚的人墙出现在眼前。主将晃火赤的坐骑威武在前,喷吐着粗气,北兵吓得魂不守魄,跪地投降。副将撤敦手紧马刀,就要带兵冲出去的样子。晃火赤赶忙射过去愤怒的眼神,撤敦才慢慢收回马刀,勒紧缰绳,听候发落。
古北口大捷,晃火赤收降北军将士五千。三千战马毫毛无损,全收自己于麾下。撤敦清点人马,始终不见主将秃满铁木尔。正纳闷,忽见山坳口一快马骑乘,飞速向松林镇方向奔去。
“奶奶的!”
撤敦大声骂,扯转马头,追奔出去。眼看对方就要出小镇西口,撤敦搭起弓箭,“噌”一声,不偏不倚,箭头正中背心,秃满铁木尔倒地毙命。